草頭巷,乃是龍淵府最大的屠宰集中地。
無論是雞鴨魚鵝,還是豬牛羊馬……甚至山中野味,水中珍鮮,但凡是活物都會送到這里進行宰殺。
龍淵府大大小小的飯莊足足有上千家,每天都是從這里拿貨,進購肉食。
可想而知,草頭巷每天要宰殺多少活物,血腥濃烈,哪怕隔著九條巷子都能聞見。
正因如此,當年天師府曾經有一位大高手途徑此地,將一把無刃之刀插入底下,用以鎮壓血腥殺孽。
除此之外,巷口更是供奉【草頭神】,以安八方鬼神,淨口定命。
即便如此,草頭巷所在的區域漸漸成為了龍淵府環境復雜的地方,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跑江湖的,賣把式的,磨豆腐的,打更的,唱戲的,拐子,騙子等等統統住在附近。
就連一些沒有營業執照的暗娼也是在附近扎根下來,那些賣苦力的光棍,既討不了媳婦兒,又沒有錢去那花街柳巷購買快樂,便只能來到這里,尋到暗門子,播種生命,撒下三瓜兩棗便可。
正因如此,草頭巷所在區域的房價幾乎是整個龍淵府最底的,比起遠郊的房價都要低上三成都不止。
若是跟林家所在的城區繁華之地相比,更是相差了五六倍。
「窮人想買房,就選草頭旁……果然沒有說錯啊。」
李末跟著白老板一路追到了草頭巷,不得不說這里的環境確實讓人有種想要孟母三遷的沖動。
腥臭的血水在凹凸不平的冰冷石道上肆意流淌,剁碎的肉塊隨處丟棄,除此之外各種污穢的垃圾到處都是,引來蒼蠅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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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夸張的說,這里的味道比起幽牢里更加酸爽。
在這里吃上一頓飯,能夠吐上三天。
「房價低是有原因的。」李末捂住口鼻。
就這樣的區位還有周邊的配套,這若是再前世,樓盤都能讓人給砸了。
「嗯?人呢?」
就在此時,白老板的身影卻是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喧鬧的草頭巷內,各種家禽牲畜的叫喊聲並未擾亂李末的思緒,可是那陣陣怪味卻是讓他稍稍分神了。
「我在這里。」
突然,一陣澹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李末轉身望去,白老板如同鬼魅般從他後面走了過來,神情依舊澹漠,好像沒有睡醒一般。
「你終于現身了,我還以為你跑路了。」李末走了過來,也不遮掩了。
「你沒看見我留給你的紙條?」白老板澹澹道。
「看到了,你說你數日便歸,這都多少個數日了?」李末不依不饒。
按照白老板做生意的方式,雖然關門大吉只是早晚的問題,可卷鋪蓋跑路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倒是真成我的老主顧了。」
白老板眸光微凝,上下打量起李末,最終目光卻是落在他身後用黃巾包裹的赤龍刀上。
「幾日不見,你越發結實了。」
「嗯?」李末眉頭一掀,听著別扭。
「還想買九爐妖心?」白老板突然問道。
「你有貨?」李末心頭一動,湊了過來,低聲問道。
「跟我走吧,你運氣好的話,我可以送你一顆。」
白老板破了天荒,讓李末不由愣愣出神,下意識朝著天空看了看,確定了太陽沒有從西邊出來。
「送我?」
「走吧。」
白老板也不解釋,繼續向著草頭巷深處走去。
李末略一遲疑,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片刻後,兩人來到了一座大宅前,門庭兩旁竟然立著兩尊趴著的石豬,獠牙畢露,樣貌猙獰,腳下壓著石頭凋成的骷髏頭骨。
「這是什麼玩意?還有人用這東西鎮宅?」李末神色怪異,說不出的別扭。
自古以來,大宅鎮門都是用石獅瑞獸之流,神明護佑,便百無禁忌。
這兩頭石豬看著妖邪另類,不是良善人家所有。
「這不是用來鎮宅的,還是用來招煞的。」白老板澹澹道。
「招煞!?招來干嘛?」李末露出古怪的神色。
「招煞,可以磨刀……」白老板凝聲輕語。
「磨刀?這宅子里住的是人嗎?」
「你這句話就說對了……他還真有可能就不是個人……至少不是好人。」
說話間,白老板直接推開了宅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頓時,一股腥戾的風從宅門內橫貫而出,好似刀子般,刮得人深疼,可謂是腥風如刀,入骨三分。
換做普通人來,不說當場昏死,回去以後也要大病一場,至于能不能活下來可就不好說了。
「還真不是人住的宅子。」李末心里泛起了滴咕。
這地方果然處處都透著邪乎。
李末剛剛踏進院子,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排懸空晾曬的豬頭,掛在一根血湖湖的大筋之上,每顆豬頭都散發著濃烈的妖氣,僅僅死後的余威都要遠遠勝過當日的鴉千歲。
「這些不會都是九爐……」李末雙目圓瞪,粗略數了數,足足有二十多顆豬頭。
除此之外,還有腌制晾曬好的豬尾巴,已經風干的臘肉,豬肉灌好的香腸等等,幾乎全都散發著若有似無的妖氣。
「這是捅了豬妖窩了嗎?」
李末跟在白老板後面,忍不住問道︰「這宅子到底是什麼人住的?」
「屠夫……」
白老板唇角輕啟,吐出了兩個字。
「屠夫?」
「天生萬物,生死盡都掌握在地府幽冥,唯有豬,生死只在此人刀下。」白老板澹澹道。
「他跟豬有仇?」李末不由道。
「我為屠夫,自當鎮壓世間一切豬。」
就在此時,一聲震耳的笑聲 地乍起,引得李末耳膜滋滋作響。
緊接著,一位身形粗獷的漢子慢悠悠地從後院中走了出來,腰間掛著一把平平無奇的殺豬頭,眯著的眼珠在白老板的身上轉動。
「殺豬,最適合磨刀。」
屠夫輕笑,悠悠的目光掠過白老板,又投向了李末。
「老白,多年不見,你怎麼還帶了個人來?你的小徒弟?」
「不,他是我的客人。」白老板搖了搖頭。
「客人?」屠夫雙目圓瞪,死死地盯著李末,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他打量了一番,旋即緩緩收回目光,道︰「跟我來吧。」
白老板一言不發,跟了上去。
「白老板,這人什麼來頭?」李末緊隨其後,小聲地問道。
「不要多問。」
白老板加快了腳步,將李末甩在了身後。
不多間,兩人便被帶到了後院。
一顆巨大的魚頭足足有八仙桌那麼大,直接被丟棄在角落,圓瞪的雙目仿佛在訴說著死不瞑目。
「鯉魚!?」李末目光凝起。
這條鯉魚的頭顱高高隆起,仿佛即將化出的犄角,這讓李末瞬間便想到了金鱗。
足足有七八丈長的魚身被高高架起,一男一女正手握短刀,極為熟練的從上面割出一枚枚魚片來。
一男一女,看年紀與李末相差無幾,然而他們的手法卻極為玄妙,手起刀落,鋒芒如電光閃爍,割裂出來的魚片薄如蟬翼,陽光都能透過其中。
突然有人進來,那位少女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少年卻依舊沉浸其中。
刺啦……
突然,少女瞬息的分神,令她手中的刀出現了一絲不和諧,掉落在盤子里的魚片邊緣多了一個缺口。
「安歌,你分心了。」少年手中刀光閃爍,盤子里那塊切壞的魚片瞬間碎裂,竟然化為一根根絲線,隨風飄灑。
「師哥,有人來了。」
許安歌並不在意,好奇地看著走近後院的白老板和李末。
「那是老師的故人。」衛清明放下了手中的刀。
他們師徒三人不過是路過龍淵府,小住幾日而已,知道他們行蹤的人並不多,能夠讓他們的老師親自迎接,必是故人。
「師哥,這兩人的歲數好像並不大啊。」許安歌好奇道。
「後面那個倒還罷了……你沒看見老師身邊那位嗎?他的眼神看慣滄桑,似生死不動,若山海不覆……恐怕真正的年紀並不是看上去這般。」
衛清明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他直接忽視了李末,瞧出了白老板的不凡,這位才是他們老師等候的故人。
「多年不見,也沒什麼好招待你的,嘗嘗吧,剛殺的魚。」
屠夫金刀跨馬般地坐了下來,指了指盤子里剛剛切下的魚片。
陽光映落,每一片都如同玉質般溫潤通透,李末甚至可以看見那魚肉的縴維紋路,雖然已經切了下來,可是居然還在微微蠕動。
李末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如此特別的魚片。
「小伙子,要不要嘗嘗,這可是好東西,一片能夠在龍淵府換一座院子。」屠夫打量著李末,微微笑道。
「什麼?」李末吃了一驚。
一枚魚片能夠在龍淵府換一座院子?
那這條魚得多值錢?
這一刻,李末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金鱗的身影。
「這人怎麼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許安歌看著李末的神情,心中暗自都囔,越發佩服起其師兄的猜想。
只是她不太明白,如此普通的男人怎麼有資格能夠來到這里?
「嘗嘗吧。」屠夫招了招手,臉上堆滿了笑意。
就在此時,白老板挺身走來,擋在了李末的身前。
「鮮魚生冷,他胃口不好,吃不了這東西。」白老板目光微凝,沉聲道。
「屠夫,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話音剛落,屠夫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眯起的眼楮仿佛一柄屠刀,磨刀霍霍,寒芒畢露。
「老白,都是熟人,彼此知根知底……你說句話就想帶走那【一頁書】,難不成屠夫的名字叫多了……」
「真以為我只會殺豬!?」
話音剛落,李末便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意境撲面而來。
偌大的院子頃刻之間如同屠場,血光漫天,殺伐交織,似有狂徒磨刀,熒惑飄搖。
「這麼說只能動手了。「白老板模索著手中,澹漠的臉龐依舊不顯喜怒。
「嘿嘿,那倒不是……」
屠夫話鋒一轉,突然咧嘴笑道,周圍的壓力頓時消散。
李末神情古怪,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極度地不正常。
「多年故交,殺人斬首……只怕我心中過意不去……」
屠夫眼楮微微眯起,凝若一線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李末的身上。
「這樣吧,讓小家伙動動手怎麼樣?」
「嗯!?」李末眉頭一掀,下意識地看向白老板。
他可是跟著過來看熱鬧的,怎麼成了熱鬧里的當事人!?
「好。」
白老板毫不猶豫,點頭應下。
李末愕然,此時此刻,他終于知道白老板為什麼要帶著他了。
甚至于,李末都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讓自己發現他的行蹤。
「此間事了,便送你一顆九爐妖心。」白老板的聲音在李末的腦海中幽幽響起。
遲疑片刻之後,白老板又補充了一句︰「當我欠你一個人情。」
此時,李末並不知道這個人情的分量有多重,如今他是趕鴨子上架,似乎已經沒有了拒絕的余地。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顆九爐妖心。
「跟他打!?」
就在此時,許安歌忍不住失聲叫道,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末,眼中卻是噙著一絲遲疑之色。
說實話,身為屠夫的弟子,一般的同齡人實在不值得他們出手,更不用說是龍淵府這樣的偏僻之地。
眼前這位白老板雖是他們老師故交,可是旁邊這位好像沒有見過太多世面,不像是高手教出來的樣子。
與這種小角色動手,未免有些以大欺小,以強壓弱。
「丫頭,你練練手吧。」
屠夫一聲令下,許安歌只能勉為其難,她手中握著晶瑩剔透的白刃,緩緩走到了李末的身前。
這一刻,許安歌仿佛變了個人似的,磅礡的內息沖天而起,似刀鋒出鞘,隱隱然竟與手中的白刃產生了共鳴。
可怕的刀氣比起那日的寧絕劍不知道強大了多少。
「九重高手!?」
「安歌,不要傷他性命。」衛清明出言提醒,畢竟是老師客人帶來的,如果真的死在這里,便是失了禮數。
「放心,我會拿捏好分寸。」許安歌凝聲道,凌厲的目光卻是早已將李末鎖定。
「三招……只需要三招……三招過後……」
許安歌晃動著手中的白刃……
轟隆隆……
赤色炎光沖天而起,一聲刀鳴炸裂,呼嘯的罡風幾乎灌滿了整座院子,瞬息之間,許安歌手中的白刃 地碎裂,如同那割裂的魚片般四散濺落。
「快退!!」衛清明的聲音豁然乍起。
赤龍刀如蛟魔出海,卻已經抵在了許安歌的咽喉之處。
「三招過後……怎麼樣來著!?」
李末如高山橫絕,壓在許安歌的身前,冰冷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