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覺寺，大雄寶殿內。
恢弘的佛像在殿內投射下一片蠕動的陰影。而如來僧就端坐在陰影最末尾的蒲團上，照膽神侯則是位于另一端。
「你是如來？」
照膽神侯神色警惕，低聲道︰「如來，無天，上古滿願真聖融入佛道以後通過意識道果分化出來的兩面。」
「如來，是滿願真聖的真我。」
「無天，是眾生香火信仰匯聚的假我。」
「皇覺寺傳承至今，以大雄寶殿和鎮魔塔為基，布下這二分之局，就是為了救出如來，滅殺無天。」
「不過」
誰是如來？
誰是無天？
「你覺得呢？」照膽神侯在心中默念，而與此同時，他的腦海里也有一道頗為無奈的聲音隨之響起。
「我也不知道」
聲音主人是來自夢境世界的「滿願真聖」。非真非假，非虛非實。照膽神侯原先的打算是用這位「滿願真聖」來替代如來，然而進了大雄寶殿後，他才發現一個此前一直被他忽略的關鍵問題。
大雄寶殿里的，就是真如來嗎？
如果選錯了對象，選到無天身上，那夢境滿願真聖就會立刻被眾生香火沖垮意識，淪為無天的化身。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如來和無天，都出自我那本體，敵我同源，此刻給我的感覺完全一樣，我也分辨不出哪個是哪個。」
「嘖！」
听到夢境滿願真聖的回答後，照膽神侯忍不住砸了咂嘴︰「那現在怎麼辦？要不直接動手試探一下」
「忍住。」
夢境滿願真聖回應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無論是如來還是無天，都繼承了一半的意識道果，分別代表真和假。我加上你，竭盡全力的話可以拿下一個但要是選錯了，可就成全另一位了。」
如果眼前這個其實是無天，照膽神侯費盡心思將其擊敗，卻又無法將其取代。
那另一邊的如來就坐享其成了。
「那怎麼辦？」
「驅虎吞狼。」夢境滿願真聖繼續道︰「如來無天現在都被困在了各自的地方，必須借助外力來月兌困。」
「大雄寶殿這邊找到了我們。」
「不出意外的話，鎮魔塔那邊應該也找了一位。」
皇覺寺，鎮魔塔第九層最深處。
「你是佛敵？」
來自金頂寺的無上真佛神色不變，臉上依舊帶著拈花般的微笑，然而語氣卻是有了細微的變化︰「出家人可不能打誑語。」
「當然。」
鎮魔塔內，老僧神色悲苦︰「我確實是如來。」
此言一出，無上真佛的佛面再度開裂，一張張面孔從他的臉頰，額頭，脖頸處不斷涌現而出，又重新合攏。一時間，如魔音貫耳一般的禪唱聲在整個鎮魔塔內轟然回蕩，齊聲誦念著四字真言。
「阿彌陀佛！」
鎮魔塔內原本還有不少作惡多端的囚犯，此刻卻是一個個蜷縮在地上，捂著腦袋發出了尖銳的嘶吼。
「啊！！從我的腦袋里滾出去！」
「該死！這群禿驢！」
「殺！殺光它們！」
「哈哈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成佛啦！」
鎮魔塔內，無數聲音先後響起。明明是佛門禪唱，本應是神聖淨土，此刻卻宛若森羅地獄一般恐怖。
然而面對這魔音禪唱，還有鎮魔塔內的無數眾生相，自稱「如來」的老僧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雙手合十，閉目不言。而在他周身，一層澹澹的金色佛光浮現，將所有魔音都擋在了身外。
如坐淨土，魔頭難近。
而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無上真佛的眼中卻是明暗不定。他這魔音禪唱，其實就是一種明顯的試探。
因為她是金頂寺無數僧人，以淨土浮屠塔為根基，金頂寺無數香火為資糧，最後才塑造出來的「佛像」。
準確來說，她和「無天」其實是一個類型的。
而此刻，他催動眾生香火，以魔音禪唱的方式沖擊眼前的老僧，就是想看看老僧會不會因此而動搖。
如果同為香火之力匯聚而成，那必然會被撼動，說明老僧說謊了，他是無天。
可是沒有
「真是佛敵？」
無上真佛微微躬身︰「不曾想是佛敵當面，如此說來，我佛已經奪得果位，如今正坐鎮大雄寶殿內？」
「欸。」老僧聞言再度嘆息︰「是我無能。」
「」無上真佛沉默了。
因為他還是有些懷疑。
（真話還是假話。）
（難道被這老東西發現了？）
無上真佛的腦海里，無數思緒混雜，最後化作一個念頭︰難道無天發現我來其實是為了把他吞噬掉？——
沒錯。
雖然和無天是一個類型的存在，但無天是滿願真聖利用意識道果，基于天下蒼生香火才誕生而出的。
無上真佛呢？
區區一家金頂寺的香火罷了！一府之地，充其量也就幾百萬人，如何能和神州天下百億蒼生相提並論？
所以對于無上真佛來說，無天其實就是最大的養料！正如同夢境滿願真聖想要取代如來一樣，她也想要取代無天！這一點，其實從她的名字就能看出來。無上真佛，天上天下唯有我一尊真佛！
不過無上真佛陰的很。
表面上一路來皇覺寺，從頭到尾都在喊著「解救我佛」的口號，沒有表露出絲毫將無天吞噬的念頭。
如果無天蠢一點，相信了口號，那現在無上真佛就已經動手了。
然而很顯然，無天並沒有那麼蠢。
而此刻的無上真佛，也陷入了和夢境滿願真聖相同的處境他們不是沒有手段解決無天和如來，但他們的手段只能解決一位。而如果選錯了目標，那不僅一無所獲，還反過來成全了另一位。
因此哪怕是無上真佛，都有些猶豫了。
按理來說，鎮魔塔內的老僧應該就是無天，然而現在自己卻試探不出什麼東西，萬一選錯了怎麼辦？
哪怕她有七成的把握，也不會去賭。
事關道果，還是四大基礎道果中的意識道果，拿到就一步登天。這種情況下去賭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要不再去見見大雄寶殿那位？
媽的！
「阿彌陀佛！」
用佛號發泄了一下心中的戾氣後，無上真佛果斷轉身，直接離開了鎮魔塔，只剩下老僧一人留在原地。
而直到無上真佛的身影消失後，老僧才緩緩抬頭。
「小樣兒，和我玩套路？」
老僧的眼中，佛光濃郁，而在佛光的照耀下，原本普通的世界也開始漸漸扭曲，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紗。
那是心界。
植根于現實世界之上，無為道人通過環境道果制造出來，用于容納玉虛天尊制造出來的邪氣的世界。
而現在，老僧可以感覺到心界距離現實越來越近了。
此前，夢境世界的破碎就像是按下了某個開關。若非如此，皇覺寺也不會立刻開啟救回滿願真聖的計劃。
想來天師府，龍虎山那邊應該也是如此，估計也陷入混亂之中了。
「無為道人，究竟意欲何為？」
「真是劫數，也罷。」
老僧思索一陣後，突然笑了笑︰「不是我該操心的事。」
話音落下，周身佛光迅速消失，老僧端坐在鎮魔塔的最底層，陰影遮蓋了半張面龐，顯得陰氣森森。
「反正我是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