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娘提出的條件太過苛刻，孟旭川沒有信心能辦成，但難得老娘松了口，他當然要抓住這次機會，不管成不成都要試一試。
孟旭川抬起頭來，鄭重承諾道︰「娘，都听你的。」
孟媽媽臉上的神色沒有一點變化，還是那麼嚴肅，她接著說道︰
「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更不能好高騖遠。
咱們家什麼條件，你心里應該很清楚吧？
咱們家全部的家當都在我身上了，但也僅僅只有十六塊大洋，這還是你姐姐孝敬給我的。
你張口就要一百塊大洋做聘禮，我就想問問你打算怎麼解決？」
孟旭川頓時愣在了當地。
他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原本以為家里會替他解決。
「旭川，一百塊大洋不是個小數，想要湊齊不是那麼容易的，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老娘的語氣突然變得輕柔起來，以孟旭川對老娘的了解，覺得這未必是好事，他小聲道︰「您說。」
「你妹妹也十二歲了，不算小了，而且又讀過書，馬上就要高小畢業了，長得也不難看，如果把她賣了，應該能值點錢。
就算賣不了一百大洋，遇到喜歡的，說不定也能賣個三幾十大洋。
你覺得怎麼樣？」
老娘的聲音冷颼颼的，像是利劍一樣扎在了孟旭川的心上，他頓時羞愧的低下了頭。
「娘，要是真湊不夠錢，這件事兒就算了，我又不是瘋子，怎麼會把妹妹賣了娶媳婦兒，那我成什麼人了？」
「那你覺得你是什麼人？咱家是個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
你老娘我是個小腳老太太，出門都費勁，純粹是個累贅，只會花錢不能掙錢。
你和你妹妹都在讀書，同樣是只會花錢，掙不來錢。
這幾年咱家能有這樣的日子，都是你姐夫在養家。
你姐夫管咱們一家吃喝，管你們上學，這是情分，不是本分。
你要是不上學了，掙錢養家可就是你的責任了，你張口就是一百塊大洋的聘禮，不會是想著讓你姐夫給你出這個錢吧？
你要知道，你姐夫姓岳不姓孟，他沒有義務給你娶媳婦兒，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得自己想辦法。」
听了老娘的這番話，孟旭川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精氣神都沒了。
此時他挺羞愧的。
和姐夫在一起生活了這幾年，姐夫養著他們一家人，可能是時間久了成了習慣，他竟然把姐夫的情分當成了理所應當。
孟家四口人，其他三口人可以當成理所應當，唯獨他不能。
他是家里的唯一男丁，就應該負起養家的責任來！
此前他在上學，可以不考慮這件事，但他已經決定退學，以後家里的花銷就應該由他來承擔了。
他們一家子已經拖累了姐夫幾年時間，他現在已經決定退學了，但他第一時間考慮的不是怎樣把養家的責任承擔起來，反而想的是讓姐夫給他出聘禮。
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他心里就是這麼想的。
他的心思被老娘以這種方式戳破，真的是讓他無地自容。
反思之後，沉默了片刻，孟旭川抬起頭來，堅定的說道︰
「娘，一會兒我就去馬家提親，要是他們家能接受十塊大洋的聘禮，您就同意這門親事好不好？
他們家要是不接受，那就算了。」
「這才算是一句有擔當的男子漢該說的話！」
孟媽媽也鄭重給出承諾，「老馬家要是能接受十塊錢的聘禮，這門親事我就認了，等馬思雅進了門，我一定會好好待她。
要是不接受，那就是你們兩個沒緣分。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總是不如意的時候多，順心如意的時候少。
想想前幾年逃難時過的日子，想要吃頓飽飯都是奢望，每天都是朝不保夕，吃了上頓，不知道下一頓還有沒有東西吃。
就連想吃頓飽飯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娶媳婦這種大事。
想想那些名門閨秀，一家有女百家求，注定只能有一家如願。
那些不如願的人家難道就得要死要活不成？」
心態改變之後，老娘說的這些話，孟旭川都听了進去。
「我知道了，娘，我都想明白了，要是馬家不同意，那就算了。」
兒子把她的話听到了心里，孟媽媽的態度也軟化了下來，她擔心兒子會在心里埋怨岳文軒，特意多說了幾句︰
「家石結婚的事情，你都知道，但他和你的情況不一樣。
家石這幾年走街串巷的賣鹵肉，貢獻挺大，你姐夫要是給他開薪水，這些薪水也足夠他娶媳婦兒，再買個小宅子了。
況且家石還是你姐夫的本家佷子，你姐夫作為唯一的長輩，有責任在他結婚這件事上出一份力。
就算這些都不提，你姐夫也得這麼辦。
你在這個家里生活了幾年時間，應該也听說了，你姐夫一家逃難出來，剛開始的時候非常艱難，一家子老弱，好幾次遇到危險都是靠著家石才能轉危為安的。
那個時候要不是有家石護持著，你姐夫一家未必能夠安全的走出淪陷區。
這可是活命的恩情，永遠都不能忘，無論怎樣回報都是應該的。
而你呢？你姐夫既不欠你的薪水，也不欠你的恩情。
反過來倒是你欠著你姐夫的恩情，這些年的日常生活、讀書上學，也都是你姐夫拿的錢。」
就算老娘不說這些話，孟旭川的心里也都清楚。
因為和姐夫的關系太親近了，有什麼事情，他已經習慣于依賴姐夫，但他並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他心里很清楚，老娘之所以說這番話，分得這麼清楚，就是因為老娘和姐夫都不想和馬家結親。
他們反對這門親事，當然不會出錢出力，不阻止他就已經是最大的支持了。
難得岳母是個明白人，這番話由她說出來很有分量，但並不適合從岳文軒的嘴里說出來。
在岳母說出這番話之後，岳文軒什麼都沒說，這就足以表明他的態度了。
孟旭川坐在屋子里思考了很長時間，快到中午的時候，從老娘那里要來了十塊大洋，邁步向馬家走去。
看到孟旭川，馬財主挺驚訝的，他家和岳家的關系一直不太好，岳家的人很少到他家來串門。
「旭川來了，快屋里坐。」馬財主客氣地把孟旭川讓到了屋里。
倆人說了一會兒話，看到孟旭川遲遲不說來意，馬財主只得主動問道︰
「旭川學習這麼緊張，今天來馬叔這里是有什麼事嗎？」
「馬叔，我是……我是過來提親的。」
孟旭川鼓足了勇氣，才把這句話說出來。
「你是來提親的？這倒是稀奇了，你是給誰提錢？」馬財主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孟旭川，眼中滿是詫異。
他們老馬家，正當婚嫁年紀的就只有他的小女兒一個人，很明顯，孟旭川就是奔著他的小女兒來的。
「我……我喜歡思雅，希望馬叔能給我這個機會。」說出這句話之後，孟旭川的一張臉已經成了一塊紅布。
「你們兩個年齡倒是挺合適，可惜你來晚了一步，我已經把思雅許配人家了。」馬財主不動聲色的說道。
「不是還沒有下聘嗎？」
「雖說還沒有下聘，但我已經口頭上答應了，不好反悔的。」
「馬叔，思雅是你的親女兒，你肯定也希望她今後能過得幸福吧？
我可以向您保證，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她，一定不會讓她吃苦。」
孟旭川能打動馬財主的，也就只剩下這個理由了。
「我當然希望思雅今後能過得幸福，但我已經把她許配人家，就這麼反悔的話也不太好。
我給思雅選的是個殷實人家，家里有一個點心鋪子，將來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孟旭川忍不住反駁道︰「我听說這個人都已經四十幾歲了，兒子都比思雅大上幾歲，他的身體也不太好，嫁給這樣的人怎麼會有幸福？」
「這個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要是我們家還有以前的那些家底，我肯定會給思雅找一個既年輕又帥氣，而且還家境殷實的人家。
可現在我們家已經成了連房子都買不起的破落戶，要不是思雅長得還算漂亮，就算是這樣的人家，她也沒福氣嫁過去。
你現在年齡還小，不懂得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嫁給一個年齡大的人，總比嫁給那些拉黃包車或者扛大包賣苦力的人要強百倍。」
「我不是那些賣苦力的，還算有文化，以後肯定能找一份好工作，我們家的條件也還行，我這樣的條件總比那個開點心鋪子的老頭強吧？」
為了讓馬財主答應他們的婚事，孟旭川硬著頭皮夸獎自己。
「你們家的條件確實還行，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是個實在孩子，我對你沒啥意見。
如果你也能拿出一百塊大洋做聘禮，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
我不是看中這一百塊大洋，主要是我已經答應對方，要是反悔的話，怎麼也得有個合適的理由，而且也得給人一點賠償才行。」
相比那個開點心鋪子的老頭，馬財主更願意和孟家結親。
岳家的條件怎麼樣，作為相處了幾年的鄰居，馬財主心里再清楚不過了。
別看岳家不顯山不漏水的，就憑他們家剛搬過來就自建了防空洞，就足以說明他們家的家底有多厚。
孟家依附岳文軒生活，岳家的條件好，孟家的條件自然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給女兒找的那個老頭，雖然家里有個點心鋪子，但也不過就是勉強湖口罷了，生活上不缺吃穿，但也沒有多寬裕，根本就沒辦法和岳家相比。
如果是純粹為了女兒未來的幸福考慮，他當然要選擇和孟家結親。
只要孟旭川也能拿出一百塊大洋來，那他就會痛快的答應。
孟旭川很為難的說道︰「一百塊大洋的聘禮太多了，我們家拿不出來，我只能拿出十塊大洋來做聘禮。」
馬財主頓時皺起了眉頭，語氣嚴肅的說道︰「那就沒辦法了，除非你能拿出一百塊大洋做聘禮，不然的話，我不好反悔。」
對于馬財主來說，女兒未來的幸福很重要，但馬上就能拿到的這一百塊大洋更重要。
孟旭川又繼續磨了很長時間，道理說了一籮筐，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可惜馬財主就是不答應。
磨了這麼長時間，馬家的午飯都已經做好，馬財主的兒媳婦喊馬財主吃飯，孟旭川只得告辭離開。
臨出門的時候，孟旭川又回頭看了馬思雅一眼，馬思雅同樣也在看他，眼中滿是希冀之色。
面對馬思雅信任和期待的眼神，孟旭川頓時心如刀割，心里說不出來的難受。
想到今後馬思雅要嫁給一個老頭，孟旭川更是痛徹心扉。
等孟旭川離開之後，馬財主看向女兒，嚴厲地問道︰
「孟旭川喜歡你，你肯定知道吧，為什麼要瞞著我？」
面對老爸嚴厲的眼神，馬思雅根本不敢對視，低著頭小聲說道︰
「我以前和他沒什麼接觸，也是去了學校食堂之後，才和他見過幾面。
他確實對我挺好的，但我們每次見面的時間都不長，總共也說不了幾句話，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我也不好胡亂猜測。」
馬財主對于兩人接觸的細節並不感興趣，他只要知道孟旭川喜歡自己的女兒就夠了。
自己的這個女兒太過綿軟，一點都不隨他，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也沒有提前透露給他。
好在現在知道也不晚，他耐心地對女兒說道︰
「孟旭川喜歡你，他這次過來的目的就是當面提親。
可惜這只是他一個人的意思，他家里的長輩肯定反對這門親事。」
馬財主的兒子在外面工作，中午不回來吃，他的兒媳婦好奇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他家里的長輩反對這門親事？」
「要是不反對的話，上門來提親的就不會是孟旭川了，就算不專門找一個媒人，那起碼也得是岳文軒親自上門。」
「岳家的條件這麼好，孟旭川又是個有學問的，這還真是一門好親事，爸你答應了嗎？」馬財主的兒媳婦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