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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縱不及冠,那也是當今•••

回宮的路上,竇太後和劉勝祖孫二人,又聊了很多很多事。

待御輦緩緩停在長樂宮西宮門外,朝中三公九卿,以及將來有可能成為三公九卿級別的重臣,基本都被祖孫二人所提及。

總體而言,祖孫二人的意見還算一致︰在劉勝加冠親政之前,朝中公卿唯一需要發生變動的,就是將陶青溫和的從丞相的位置拉下來,讓少府劉舍上去,過一把金印紫綬、禮絕百僚的癮;

少府做了丞相,自也需要尋找一位替代者,來掌控少府上下大小事務。

對于這個人選,劉勝先後提出了幾種可能性,卻也都被竇太後次序駁回。

——奉常竇彭祖,被竇太後以‘外戚不可掌財權’回絕;

有了竇太後這句‘外戚不可掌財權’,劉勝的母舅賈貴,以及賦閑在家多年的魏其侯竇嬰,顯然也都因為同樣的原因,而失去了成為九卿的機會。

至于其他幾個人選,劉勝本就提的不情不願,竇太後不置可否,劉勝自也心下了然︰少府掌內帑,幾乎就是天子的私人管家,掌管著天子的錢袋子,壓根兒就不是隨便抬個人上去就可以的。

于是,新任少府的人選,便又成了竇太後給新君劉勝的考驗。

能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少府,將直接影響到竇太後對‘天子勝’的業務能力水平的判斷。

如果完成這個考驗,劉勝在竇太後這里,便可以積攢下一定的可信度——皇帝還行,能挑個好少府,尋常的事應該也難不住皇帝;

可若是沒完成,那就要出現一些不必要的變數了——連一個合適的少府都找不到,想臨朝掌政,還是先磨練磨練、再多學習學習吧••••••

就這樣,在大行皇帝••••••

不;

應該說是孝景皇帝了。

就這樣,在孝景皇帝駕崩之後的第七天,劉勝便迎來了自己天子生涯的第二個考驗︰找個合適的少府,以接替即將被拜為丞相的桃侯劉舍。

至于第一個考驗,劉勝顯然已經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這不?

劉勝一紙完美的答卷,便在當日晚間,將長安朝堂大半兩千石以上的高層,全部匯集在了開封侯陶青的丞相府。

與劉勝預料中的如出一轍︰這場晚宴的主角,是太僕袁盎。

而除了袁盎,與會的其他每一個人,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甚至惶恐不安的焦慮神容••••••

「還請太僕,于我等指點一二。」

「陛下今日所為,究竟緣何?」

「陛下所圖者,又為何物?」

這場晚宴,是有丞相陶青率先發起,並首先得到了內史田叔的贊同。

而從與會的賓客陣容來看,毫不夸張的說︰今日早朝之上的公卿百官,除去那些個沒有發言權的小蝦米,其他有資格主動出身上奏的重臣,幾乎無一缺席。

——丞相陶青為主,御史大夫晁錯與會;

九卿當中,內史田叔、廷尉趙禹、少府劉舍、典客公孫昆邪、奉常竇彭祖、太僕袁盎、衛尉直不疑七人到場。

至于沒到的兩個人,一個是郎中令周仁,歷來都不喜歡這種參過三個人參加的大型聚會;

另一個是宗正劉闢強,如往常每一任出身于楚元王劉交家族的宗正一樣︰對于這種級別的重臣私下聚會,毫不遲疑的表達出了自己‘懶得搭理你們’的立場。

除了陶青、晁錯、田叔等公卿九人,中尉衛綰和郎中令、備盜賊都尉等二千石,也都落座于客堂末席。

而在上首,陶青率先開口道出一語,整個客堂的注意力,便盡數被落座于東席首座的袁盎所吸引••••••

「是啊是啊!」

「陛下先說要為孝景皇帝立廟,之後又毫不遲疑的略過此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啊?」

「散朝之後,太僕也隨太皇太後、陛下去了長樂,可曾听到什麼風聲?」

即將卸任,已頗有些無欲無求,僅僅只是出于‘為大家伙攢個局,好交流交流感情’的考慮,組織起這場晚宴的陶青,自然是在做出了開場白之後,便自顧自喝起了悶酒。

——做了幾年丞相,啥成績也沒做出來,眼下這就要不明不白的卸任,陶青表示自己很郁悶;

但今日到場的公卿重臣,卻根本沒人注意到,或者說根本沒人顧得上注意到陶青的落寞。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直不疑惴惴不安的詢問聲,而匯集在了袁盎的身上••••••

「今天的事,陛下究竟是什麼意思,諸公不會不明白。」

「既然明白,又特意找來我,諸公想問的,就肯定不是陛下的意圖。」

「倒是諸公今日的表現,讓我頗感出乎意料;」

「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相問,竟反被諸公搶了先?」

感受到那一道道匯集在自己身上的迫切目光,袁盎只怡然自得的調整了一下坐姿,又扶著寬大的衣袖,親自為自己斟了一爵酒。

再小口小口抿著酒,耐人尋味的目光,卻是次序從田叔、直不疑等四人身上掃過。

——今日早朝之上,沒有站出身來支持劉勝,為先孝景皇帝爭取廟號的四人。

就這麼過了不知多久,終還是直不疑沉不住氣,舉起酒爵,便大步走到了袁盎的身前。

「我敬太僕一爵!」

滿是鄭重的道出一語,又自顧自將爵中酒水一飲而盡,再大咧咧抹把布,直不疑便對面前的袁盎深深一拜。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太僕是知道的。」

「別說是我了——朝中公卿百官,就沒有太僕不了解、不交好,又或是不熟知脾性的。」

「今天發生的事,實在是讓我這個愚笨的人,看不出陛下是什麼意思、是想要做什麼。」

「在朝中為官多年,讓我隱約感覺到今日早朝,我似乎犯下了一些錯誤。」

「如果太僕能指出我犯的錯誤,並消弭我的宗族所可能面臨的災禍,那太僕的恩情,我直不疑,終生都不敢或忘••••••」

坦然表明自己的意圖,又強行攔著身旁打算為自己斟酒的美婢,先為袁盎斟上酒,再為自己斟上一爵,直不疑便又是一飲而盡。

只是不同于方才,見直不疑飲酒便趕忙仰頭喝酒——這一次,袁盎卻滿是唏噓的看著面前的直不疑,手中酒爵,只久久滯在了半空••••••

「唉••••••」

「塞侯,這又是何苦呢••••••」

塞侯,是直不疑的爵號。

是直不疑以將軍的身份,參與平定吳楚七國之亂,立下武勛,方為自己贏取的徹侯之爵。

照理來說,作為剛獲封不久的新興軍功貴族,如今的直不疑,本該正出于鮮衣怒馬的人生高光時刻;

只是此時此刻,身負塞侯之爵、衛尉之職的直不疑,卻在根本沒有徹侯爵位,僅僅只是太僕的袁盎面前,滿是誠懇的深深一揖••••••

「塞侯請起,請起••••••」

面帶惆悵的搖頭嘆息片刻,袁盎終還是面色復雜的喝下爵中酒水,而後將酒爵放回面前的桉幾上,便雙手將直不疑虛扶而起;

待直不疑面帶苦澀的直起身,袁盎才若無旁人般,對直不疑有發出一聲悠長的哀嘆。

「唉••••••」

「明明是個君子,塞侯,怎麼就想不明白這件事呢?」

•••

「陛下要為孝景皇帝立廟,或許確實是不恰當、不妥當的舉動。」

「但塞侯身為衛尉,又何必去考慮陛下的舉動是否合理、先孝景皇帝的功績,究竟是否應當立廟呢?」

「——塞侯的爵位,是先孝景皇帝親自敕封的啊~」

「塞侯這個衛尉,是陛下親自接見、親自頒下詔書所任命的啊~」

「等將來,塞侯蓋棺定論之後,也是要陪葬在陽陵之下,生生世世,做先孝景皇帝的臣子啊••••••」

•••

「得到先皇如此恩惠,塞侯卻根本不感念先皇的恩德,在陛下提出要為先皇立廟時,卻模稜兩可、含湖其辭?」

「將來到了地底下,塞侯還有何顏面,去見先孝景皇帝?」

一番似是直白,實則也足夠隱晦的話語聲,終是惹得直不疑面帶羞愧的低下頭去,幾欲開口,終也只是悵然失語、不能人言。

待直不疑糾結良久,最後卻只默然再一拜、再斟酒一爵一飲而下,而後回到自己的作為,袁盎的目光,便移向了對坐的其他幾人。

「南皮侯,是太皇太後的族親、是外戚;」

「自諸呂禍亂長安之後,我漢家朝堂,就已經隱隱有了‘外戚為官不至公卿’的默契。」

「——當年,章武候竇廣國竇老大人錯失成為丞相的機會,便是這個默契最直觀的體現。」

「但南皮侯,還是做了奉常。」

「作為外戚恩封侯,又從不曾掌兵、征戰,甚至都不是初代恩封侯,南皮侯也還是官至九卿。」

「這是為什麼,南皮侯,難道不明白嗎?」

•••

「方才問過塞侯的話,我也就不重復問南皮侯了。」

「只想讓南皮侯好好想想︰這南皮侯的爵位,是誰給的?」

「——是不是太宗孝文皇帝力排眾議,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冒著悖逆太祖高皇帝‘非有功不得封侯’的誓言,將南皮侯死去的父親,恩封為外戚侯的呢?」

「南皮侯這個奉常,又是誰任命的?」

「是不是先孝景皇帝,念在南皮侯是當今太皇太後的族人,才想都不想的將奉常的責任,交到了南皮侯的手中呢?」

「南皮侯,對得起太宗皇帝的恩寵嗎?」

「對得起先孝景皇帝的信重嗎?」

•••

「如今,南皮侯的長輩,正坐在長樂宮長信殿內的御榻之上,是我漢家的太皇太後;」

「而敕封南皮侯的太宗孝文皇帝,是當今陛下的祖父;」

「任命南皮侯為奉常的先孝景皇帝,則是當今陛下的生父。」

「南皮侯,就這麼對待太宗孝文皇帝的嫡長孫、先孝景皇帝的嫡長子嗎?」

「就這麼對待當今太皇太後,自兒時便喜愛無比的孫兒嗎?」

「——難道南皮侯,不是先孝景皇帝的表弟、不是當今陛下的表舅嗎?」

對于今日的事,竇彭祖本沒有多少心理負擔。

作為奉常,竇彭祖本身就具有‘不受限制的追求極致的規矩’的特權;

而劉勝今天‘不守規矩’,作為奉常的竇彭祖,無疑便是最有底氣站出來表示反對,並勸阻劉勝的公卿重臣。

——奉常奉常,管的就是朝野內外上上下下的規矩嘛!

但在袁盎這麼一陣質問之後,饒是原本沒有多少負罪感,竇彭祖也還是羞愧的低下頭去。

因為袁盎的話,讓竇彭祖突然想起先前,被遺忘的一件事。

自己,並不單單只是九卿、並不單單只是‘可以不受限制的講規矩’的奉常;

竇彭祖最主要,也最為鮮明的政治標簽,其實是外戚••••••

「衛尉、奉常今日,恐怕讓陛下非常失望。」

「但陛下是個非常坦蕩,也非常大度的人。」

「——就連曾經,在先皇面前表露不恭的條侯,陛下也讓他做了太子少保,專門教自己軍陣之中的事;」

「連條侯都容得下,陛下便不可能因為今天的事,就對二位耿耿于懷。」

「只是日後,二位恐怕就需要好好想想︰坐在御榻之上的,究竟是年幼未冠的新君,還是我漢家的縣官了••••••」

一番深入淺出,好像什麼都沒說,又莫名引人無限深思的話語,只引得與會眾人各自低下頭去;

有人是‘羞愧的沒臉抬起頭’,也有人,是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思緒之中。

也就是在這整個客堂,都陷入徹底的沉寂之中的時刻,袁盎的目光,終還是落在了內史田叔身上。

「對子卿公,我向來是非常尊敬的。」

「但今天的事,我也還是有一些話,想要請子卿公好好想想。」

•••

「大行孝景皇帝,尸骨未寒;」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尸骨。」

「當今聖上,年不及冠;」

「——然縱不及冠,那,也是當今••••••」

•••

「有些事,已經變了。」

「子卿公,也該明白這些改變,究竟意味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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