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持政府機構的人來得很早。第二天清晨，迪卡男爵就被接走了。
離開的時候，他亢奮依舊，想來徹夜未眠，沉浸于數字與符號的浪漫之潭中。臨走前，他很想見一見黎木，當面說出昨夜沒能說出的話。但遺憾的是，黎木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娜塔莎一人留在旅舍中。他對娜塔莎又有種無法克制的畏懼，沒法好好說話，只好硬著頭皮請求她給黎木帶句話。
而黎木不在旅舍里，並非是刻意躲著迪卡男爵，而是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做。
昨天跟娜塔莎討論過了在裂隙地的那個天使可能的計劃後，黎木意識到，一些計劃必須得提前了，他不可能永遠等局勢變化了再做行動。帶著局勢變化，掌握主動權，才能為之後繆繆她們的到來做好準備。
幻海。
黎木此次離開，所去往的地方。
在以前，幻海是他收集資源，經營安全屋的地方。娜塔莎所說的那個廣袤無垠的舊日世界已經崩塌，現在的舊日世界只是無限意志復制的一個影子世界。不過，即便作為影子世界，里面的生命、資源也全都是真的。如此龐大的界地，無限意志是從哪里弄來那麼多的物質與能量復制出來的呢？
原本他都快忽視這個地方了。青貓的出現，並且如此奇怪的表現，讓他無法不關心，那里到底是怎樣一個地方。
多年以後，他再次進入幻海。只不過，這一次不是通過「幻海旅行者」這個成就進入的。這個來自《無限》系統的成就，本身就是無限意志所留的一個媒介，一個關聯。這一次，他是依靠自己的能力進去的。
從「幻海旅行者」這一成就的邏輯中，拆解出入口的牽引坐標，通過時空跨越即可前往。
黎木站在幻海的黃金色沙灘上。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沒有變化。海是那座浩瀚的海，天空是那座無垠的天空。廣袤的大地，盤根于堅固的世界之牆上，如同沉睡的巨人。
甚至能夠找到許久之前來到這里所留下的痕跡。
他打開無限地圖。憑借現在的認知能力，他可以毫無壓力地一窺整個生命世界的全貌。哪怕是裂隙地那種底層運行邏輯極其穩固的地方，也只是多花些時間的問題。
不過在這里，透過無限地圖看去，依舊籠罩著一團迷霧，到處都標記著「未知區域」。
是這座世界太過高級了嗎？
黎木不強求于無限地圖，開始向前探索。當然，不再是以前那種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模樣。他在時間記錄中尋找青貓的痕跡，沿著它所前進的路線向前。
時間的客觀記錄，讓黎木一點不漏地感受了青貓在沒有他的陪同後，獨自成長的遭遇。
這只頗有靈性的貓，一開始還日日夜夜守在幻海旁，期望著有一天能再見到黎木，長久的相處，讓它不單單將黎木視作一個可以更便利得到食物的共生對象，而是一個伙伴，建立其了最基礎的情感需求。不過，它最後還是意識到這個伙伴再也不會來了，于是，它昂起頭顱開始朝世界的中心前進。
高山、平原、沙漠、沼澤地、地下空心世界、火山群、風暴地、森林……
各種地方，它都去過，它都征服過。
最終，它在一座雪山之巔，成為了神靈。
黎木沿著它成神的路線，一路前進，切實地感受到了它的成長與變化。也許，它的生命厚度遠不如娜塔莎那樣的神靈，但在這座特殊的世界里，這似乎已經注定了它的非凡。
因為……黎木發現，這個復制版的舊日世界，沒有神靈！
這里的生命，最強大的也只是神靈之下的浩瀚種。並且，它們的血脈里，基因中，儼然有一道分明的枷鎖。只要不打破這道枷鎖，就絕不可能成為神靈。
黎木難以看透為什麼要給這些生命設置一道枷鎖。他抓來一只浩瀚種，取出其基因中的枷鎖的底層邏輯，一番研究後發現，這種枷鎖，本質上是一個「篩選器」，用來篩選出符合條件的特殊生命。
只有符合篩選條件的特殊生命，才被允許成為神靈。
解讀出篩選條件時，黎木心里一沉。唯一的篩選條件就是跟進入過這座世界的外來生命有過接觸。根本不用多想，這個篩選條件，就是針對他的。
只不過，他無法不理解，跟他接觸過後，會有什麼特別的呢？
某種程度上說，是他自己，將青貓送上了成神之路。也是他自己，讓青貓被選中，成為一個特殊的代言人。
從在《人魚潮汐》里，得到成就「幻海旅行者」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這一切的發生。甚至，從得到安全屋那一刻，就注定了。
所以，黎木認為，這段路，是追逐本質的不歸路。
……
黎木登上了青貓成就神靈的雪山之巔。
在這里，他從時間記錄中找到了這座世界對青貓的神靈認可。從其中的信息看，青貓獲得的神靈之力是「言靈」，即言出法隨。
這種能力，本質上是對基本規則的快速調動。以前的話，黎木會覺得很厲害。但他現在作為一個吸收了兩個世界幸福感的支配者，對基本法則的調動能力，遠不是神靈可以比擬的了。所以，如果僅僅是神靈程度的青貓，絕不至于那麼輕松地讓見證者新區產生大規模空間坍塌。
它一定還獲得了其他特殊能力。
成就神靈後，青貓還獲得了諸如舊日深海之妖這樣的「神謂」。它的神謂是「舊日祖靈」，得名利亞妥彌亞。祖靈是祖宗英靈的意思，通常是描述故去的祖先，不過用在活著的人身上，就相當于是「王」、「主宰」、「祖神」……它是這座世界的第一個神靈，被冠以這樣的神謂，也可以理解。
黎木不由得想到，當初還說著要跟它取個名字，免得小貓小貓地一直叫。可惜，有了這個想法後，他就再也沒來到這里了。等再見時，它已有了神謂，有了世界所給的名號。
「利亞妥彌亞……舊日祖靈……」
黎木繼續向前。他想知道，青貓……利亞妥彌亞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變成那樣，與天使同行，先褻瀆了「個」，又去破壞了見證者新區。也許，可以從它的經歷，看出天使意志的踐行方向。
然而，他很快發現，時間對利亞妥彌亞的記錄，到此為止了。這座復制版的舊日世界，沒有它更多的行為痕跡了。不過，所留下的最後記錄，透露了它的去向。最後的記錄，是一個牽引坐標。
也就是說，利亞妥彌亞在成就神靈後，被牽引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黎木沒有多猶豫，前往這個牽引坐標所在的地方。
這一次的時空穿越，變得異常艱難，十分不穩定。倒並非時空的結構不夠堅實，而是存在著太多混亂的信息干擾。可以想象，利亞妥彌亞所去往的地方，一定是個存在著龐大信息流的地方。
黎木不斷收攏自己的支配力，防止被卷入時空亂流中。
顛簸的時空之旅結束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浩瀚的星空。一般來說，宇宙中絕大多數地方都是空的，很難直接看到星空浩瀚，星河燦爛的景象，大多數情況下，看到的都是點綴著光點的黑色幕布景象。
黎木很快又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這座浩瀚星空里的星星，分布得實在是太均勻了，簡直就像是網格點。
這一定不是自然生成的星空。
他謹慎地朝那些星星靠近，然後駭然發現，那些甚至都不是星星！而是嵌在空間里，正汲取基本法則的天使胚胎！
之所以一看到，就肯定這些「星星」是天使胚胎，是因為它們的生命律動，跟之前的尤明浩一模一樣！
得知這一事實的黎木，陷入了短暫的呆滯。
這個龐大的數量，實在是震驚到了他。他當然知道天使絕對不止一個，畢竟支配者都不止一個，但絕對沒想過居然多到能形成一片星空的程度。一個天使就已經很難對付了，這麼多……那根本沒有可能戰勝。
不過，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更細致地觀察後，他意識到，並非每一個天使胚胎都能成功孵化。它們雖然都在汲取這處空間的基本法則，但絕大多數，都沒有形成一絲一毫的生命律動，說難听點，跟死胎沒有任何區別。而且還不是薇拉那種天使死胎。薇拉是剛孵化成功，就被一箭射死了。起碼，薇拉孵化了，只不過沒有成長為天使。
而這些死胎，絕大多數都根本看不到孵化的可能性。
黎木一番檢閱下來，發現，百億級數量的天使胚胎，只有將近一萬個胚胎孕育出了生命律動。而這一萬個活胎里面，又大多處在律動初期，要成型，按照這個基本法則的汲取速度看，可能得花上數百萬年。僅有少部分，處在律動末期。但能不能真的成功孵化，也根本無法肯定。
他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這片空間本身上。
這片空間的結構十分簡單，就是用來培育天使胚胎的。它的全部底層邏輯都圍繞著向天使胚胎輸送基本法則而來，其他事件不具備任何優先級，也就是說，黎木在這里，無法調用基本法則，去攻擊天使胚胎。哪怕只是胚胎，它們也具備最高優先級。他的任何攻擊，都沒有優先級，都不會被底層邏輯運行。
除非，將底層邏輯篡改掉。但是，這片空間什麼都不堅固，唯有底層邏輯異常堅固。
黎木合計了一下，一個普通的支配者來到這里，篡改底層邏輯需要用的時間是……一千兩百多萬個標準地球年。
他覺得，哪怕是茹蓮娜過來，估計都要用幾十萬年。
他直接不考慮這一點了。
不過，如果要說他這個支配者，跟其他支配者最大的區別是什麼的話……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幸福的支配者。他掌握著大量的幸福感資源。
而幸福感，是產生于基本法則，又絕對不屬于基本法則的純粹能量。
這種能量，能夠無視基本法則的限制，所以才能讓天使迅速成長起來。不然的話，按照基本法則的限制，一個剛出生的天使，要成長到與一個普通支配者能力相當的程度，也要用十萬年以上。這是黎木根據薇拉的情況推算出來的，也許並不適用于每一個天使，但誤差肯定不會太大。
「幸福感……幸福感……」
黎木第一次認識到幸福感這種能量時，就意識到，這一定是至關重要的，甚至是決定性的資源。所以，在解決掉腦域之主後，他毫不猶豫地接手了它留下的遺產，全然沒有覺得《無限》源自無限意志就放棄掉。並且，將《無限》推廣到更多世界，也是為了控制幸福感這種珍貴資源。
哪怕是背上「侵略者」的名頭，毀掉一個又一個世界，他也要這樣做。
因為他知道，如果他不去爭取幸福感，那麼幸福感就會被無限意志源源不斷地汲取，用去灌既天使。
無限的本質就是資源的爭奪。
基本法則的權力資源爭奪，幸福感的能量資源爭奪……
黎木沒有猶豫，也絕不憐惜這里的任何一個生命，果斷地抽掉出積累在身體里的一大批幸福感。將幸福感變成火，在這座空間中點燃。
燒掉！燒掉！
熊熊的幸福感之火，剎那間籠罩整個空間。那些星辰般的天使胚胎，在火焰中迸發出如同宇宙之初的光芒。它們燃燒起來，激情澎湃，如同謳歌生命的律動。那些毫無動靜的死胎，似乎都活了過來，忘我地汲取幸福之火。
璀璨、絢爛！
直至，在盛大的光景之末，所有的天使胚胎，全都變成了灰盡。
世界變得漆黑。
黎木依舊沒能找到利亞妥彌亞被無限意志選中的證據。不過，臨走前，他在這里留了一句話。他覺得，那個天使，和它應該會被這里的動靜驚擾。
他的猜想沒錯。
在他離開後不久，利亞妥彌亞就和它的天使搭檔，通過一個蠕動的通道，回到了這里。
只不過，它們回來得太晚了，或者說，幸福感之火燒得太過迅速。
這里，只有數不完的灰盡。
青貓利亞妥彌亞的天使搭檔是一個人形天使。不過它沒有具體的臉，而是一張五官無時不刻都在變化的臉，像是不斷運行的隨機臉譜。
天使望著漫天的灰盡，低聲說，
「幸福感……我們無法還原。幸福感所毀滅的事物，無法還原。你覺得會是誰做的？」
它的聲音也是全隨機的，無時不刻都在變換聲調。這听上去十分古怪，充滿了混沌感。
利亞妥彌亞沒有回答它的問題，獨自向深處走去。在某處它停了下來。因為它听到了一道聲音，
「我們都在改變，不是嗎？如果這是必然的對決，那我會竭盡一切。」
這道聲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聲音，陌生的是全然不同的態度。
利亞妥彌亞知道是誰摧毀了這里，它不知作何表情，只是自言自語，
「你什麼都改變不了。你只是在幻想的世界里苦苦掙扎。你終有一天會發現，一切都跟你想的不一樣。如果不是看見了那片真實，我又怎麼會與你重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