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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黎木眯開惺忪的睡眼,往床的另一邊看去。

娜塔莎如同神人,正坐在床沿上,赤果著身體。光從窗外照進來,掠過她的身側,帶出光暗交錯的疊影。她正收拾自己的頭發,用幾條尋常的發繩,束起長長的海藍色卷發。卷發扎馬尾並不好看,但她的美從來不受發型的限制,而且,她對發型的設計,不論哪一款,似乎都能恰到好處。

「換發型了嗎?」

娜塔莎轉過身,笑著說,

「你醒了。」

「嗯。」

「我的新發型,好看嗎?」

「好看。」

這又是一個普通的日常。

今天是為維持政府機構為見證者新區空間坍塌事件里,犧牲的公民設立的公祭日。作為犧牲者家人的卡列克尼亞莫斯家,受維持政府之邀,將前往中心扇區,參加祭葬禮。

卡列科尼亞莫斯,是卡金芙女士一家的全姓,不過一般只用在嚴肅正式場合,通常情況下都是簡稱為「卡」。

一大早,來迎接卡家的扇區穿梭機就停靠在了門口。身穿制服的接待員們,懷以哀傷與敬意,站在外面等待。行人們駐足圍觀,便都知道,這一家出了大英雄。這是一份榮譽,可也的確令人難過。

卡金芙女士和卡家姐弟早已換了一身莊重的禮服。

卡金芙女士真的對黎木特別有好感,十分信任他,直接委托他,她不在的這段時間里,由他幫忙照看一下旅舍。之前,維持政府在統計參加祭葬禮的人員時,她還填上了黎木的名字,當然,維持政府不可能答應讓一個不相關的無限觀光客進入這麼嚴肅的場合的。

「黎木,這兩天就辛苦你了。」卡金芙女士扶了扶掛鏈式的金邊眼鏡。她戴著淑女帽和表示女主人身份的黑色面紗,帽子上面別了一朵新鮮的白菊花。

黎木點頭,

「放心吧,卡金芙女士。」

卡金芙女士稍稍仰起頭,對旁邊的姐弟說,

「佩妮,柯尼,跟黎木先生和娜塔莎小姐道別。」

弟弟對黎木鞠躬行禮,對娜塔莎則是慣常的雙手合十參拜。

而姐姐,像是沒听見女乃女乃的話,站在原地發呆。

「佩妮?」卡金芙女士再次叫喊。

卡佩妮回過神來,

「啊。黎木先生,娜塔莎姐姐,我們走了。」

她說完,急沖沖地就跑出了門。

卡金芙女士在後面數落,

「這孩子,越來越不懂事了。」

三人登上扇區穿梭機後,眨眼間就消失在了這里。

娜塔莎坐進收銀台里,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最開始,坐在安全屋的吧台里的時間。她轉頭問,

「黎木,我們還要在這里住多久?」

「你住膩了嗎?」

「不。跟你在一起,總是好的。可我也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

「那個天使,以及那只青色的貓。它們就此沒了動靜。可它們顯然已經發現了你我。這種潛藏在暗處的威脅,令人不安。」

「潛藏在暗處嗎?」

娜塔莎好奇,

「難不成,你知道它們在哪里?」

黎木說,

「任何一種觀察,都是相對的。這是基本法則的大框架所注定的。被觀察者輸出信號,觀察者接受信號,這是一個完整的‘觀察’過程。而通常情況下,窺視不容易被被觀察者發現,在于刻意制造條件不對等的客觀阻礙,比如掩體,比如隱藏身份。但,那都是對于一般生命而言的。一般生命很難去規避客觀阻礙的影響,雙方在基本法則中的地位相差越大,影響就越大。你我這類超規格生命不一樣,我們可以無視客觀阻礙。」

「我並未感受到它們的觀察。」

「那就說明,它們根本就沒有觀察我們。」

「但,為什麼不呢?」

「首先,它們也肯定知道,觀察我們的同時,我們也能觀察到它們。其次,它們來到裂隙地,並不是為了你我。事實上,在跟它們遭遇前,它們甚至不知道我在這里,也不知道你會出現。它們來到裂隙地,有其他目的。」

「那你覺得,那個天使為什麼會攻擊你呢?」

「因為我使用了一些支配者手段。驅逐支配者,本身就是天使意志的一部分。但在嘗試攻擊後,它發現你我並不好對付,所以就選擇放棄了,去做主要任務。」

娜塔莎想了想,

「我們不能就這麼等著。在來裂隙地之前,它們褻瀆了‘個’。但‘個’並非支配者。我們得弄明白,它們出于什麼目的褻瀆他。」

「你之前說,‘個’不是依靠個體自由意志成為的超規格生命。」

「是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因為,‘個’的個體自由意志十分局限。他應該是接受了某種祝福儀式,獲得行使部分基本法則的權力的。但他也因此,承擔了某種相應的責任。更加準確地描述,它是依靠權責意志成就的超規格生命。」

黎木聯想到「個」之前對他所說的那些內容。正是從「個」那里,他知道了無限意志,還知道了,無限意志早就開始尋找無限之中,像「他」這樣的存在。

那麼,「個」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

按照娜塔莎所說的權責意志。那這,便是「個」成為超規格生命,所理應知道的。

但,又是誰賦予了他這份權責的呢?

整個無限里,除了基本法則和無限意志,還有什麼存在能夠直接讓一個普通生命成為超規格生命?而且——

「‘個’為什麼能指引你踏入試煉大道呢?」黎木問。

娜塔莎說,

「我想,這就是它所承認的責任的一部分。打個比方,RPG游戲,你玩過對吧。」

「嗯。」

「‘個’就像一個固定NPC,它知道很多世界的秘密,宇宙的秘密,無限的秘密,甚至還知道關于你與無限意志這份宿命般的對抗之謎。它還能為迷失的玩家指引方向,能為玩家提供變強的試煉之路。雖然他絕非NPC那種模版程序,但所履行的責任,也許就是‘指引’。」

「指引……」

黎木想到了更多。他是在《人魚潮汐》那個副本里遇見娜塔莎,並且獲得了進入幻海的成就「幻海旅行者」與道具「幻海思潮」的。而,這兩樣東西,一般無限玩家都絕不可能得到的,只有像他這種安全屋老板才能得到。而「個」,就位處于《人魚潮汐》副本所在的世界。

用玄乎的說辭就是冥冥之中自有聯系,更實際一些則是,必然的相互吸引。

甚至說,安全屋當初隨機穿越的第二個副本就是《人魚潮汐》,真的是隨機嗎?安全屋的出現,本身就不是隨機的。說是安全屋特地選擇了《人魚潮汐》也並無不可。

如此一來,有「個」這樣被賦予使命的存在,也就不奇怪了。

但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天使為什麼要褻瀆「個」。

黎木說,

「這麼說,‘個’會被天使褻瀆,極大可能是因為它接受了權責意志,承擔了一種特別的使命。」

「是的,這是極有可能的。而且,更進一步說,‘個’所承擔的使命,也許正是對你的指引。」

黎木眉頭稍微挑動,

「是的。與‘個’相遇的經歷,讓我成為了支配者。」

「另外,你也說了,‘呢喃’的家鄉就是裂隙地。不論‘呢喃’前身是什麼人物,它最後都變成了裝飾品,出現在安全屋里。也許,其他裝飾品,都有著共同的經歷。這可能說明,裂隙地是有著與你相關的事物的。而現在,天使和貓出現在了裂隙地。」

兩人頭腦風暴到這一步,整件事和局勢已經很明顯了。

那個天使褻瀆了「個」,又來到裂隙地,肯定也是為了解決另一個與「個」相關的事物的。

黎木緊緊地握著娜塔莎的手,低頭將額頭靠在她的手背上,

「娜塔莎,娜塔莎……」

他只是輕呼娜塔莎的姓。娜塔莎的全名是尹迪絲•娜塔莎。只不過,叫習慣了娜塔莎這個姓後,也就沒有改叫尹迪絲這個名了。受黎木的影響,娜塔莎本人也覺得被叫娜塔莎比被叫尹迪絲更加悅耳。

「怎麼了?」這個行為弄得娜塔莎手背有些發癢,直笑著問。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啊。」

雖然是玩笑話,但黎木的確覺得慶幸,娜塔莎能在這麼關鍵的時候出現。不然,僅憑他一個人的腦力和認知,恐怕要等事情發生了,才會明白一切。而現在,得益于娜塔莎的認知,提前洞悉到了天使的計劃。

娜塔莎笑著說,

「沒有我,你就再找一個我咯。」

事實上,在娜塔莎心里,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黎木正要再說些好听的情話,有旅客進門打斷了他——

一個看上去風塵僕僕的宇宙背包客。不同于觀光客,總是光鮮亮麗的。背包客們受限于個人能力和基礎條件,在宇宙旅行、無限旅行中十分拮據,嘗嘗遭受各種困難,總是透著一股疲憊。區別就相當于自駕富游和徒步窮游。

他要住店。

在檢查身份的時候,黎木發現他並非是外來的旅客,而是裂隙地的原住民,便問,

「先生是本地公民,還要選擇住店嗎?」

狼狽又疲憊的背包客狂飲一大杯水後,艱澀地說,

「原住民就住不得店啊!」

語氣不是很友善,有些沖。

黎木微笑一笑,

「當然可以,我只是有些好奇。」

背包客不屑地瞅了黎木一眼,

「一看你小子就是一輩子都待在這犄角旮旯里,從沒出去走過的人。無限旅行可是很費時間的。我可是三百年前出門旅行的,這回來後,家沒了,只好先找個旅舍住,等政府安排房子不是很正常嗎?」

娜塔莎不喜歡這個人的態度,便冷臉說,

「你是被困在外面三百年,好不容易才逃回來的吧。」

背包客頓時就紅了臉,大聲嚷嚷,

「別看我樣子狼狽,但我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宇宙背包客,官方認證的!」

他刷刷地掏出一堆資格證、各機構的榮譽證書,極力左證自己是正經背包客。

娜塔莎面不改色,直接把他的身份檢查內容甩了出來,

「那這是什麼?」

檢查內容里顯示,他曾在某個宇宙的一處蟲巢里,被當作研究對象,囚禁了兩百九十七年。他三百年的旅行史里,剛一出門就被抓了關起來,熬了兩百九十七年,好不容易才趁著蟲巢被入侵,逃了出來。

證據擺出來,背包客臉更紅了,不過,這次夾帶著難堪。他理虧詞窮,不知道說什麼,但他臉皮也還是夠,被戳 梁骨了,也還是催促著辦理了入住手續,在旅舍住了下來。

他上樓後,黎木樂呵起來,

「娜塔莎,你犯規了啊。」

事實上,旅舍的操作系統,只能看入住客人是否黑身份,沒法看他們的具體行為痕跡。娜塔莎甩出來的所謂檢查內容,是從官方的「大偵探」系統里偷出來的。

娜塔莎一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犯規,至少還有個‘規’。一般情況下,我都是直接碾死他。」

「咱這又不是黑店。」

「所以我留他一命了。」

「還是別壞了卡金芙女士的旅舍名聲。」

「他要是知道我原本打算殺了他,但為了保護旅舍名聲,所以沒殺他,那他肯定會覺得旅舍的名聲很大,很有說服力。」

「……」

好吧,娜塔莎就是這種「我本可以殺了你,但我選擇饒了你,所以你該感謝我」的觀念。

黎木也不打算去糾正她了,畢竟,無限之大,可沒法說她的觀念一定是錯誤的。

下午的時候,黎木和旅舍的一眾住客,在一樓的電視前,看了在中心扇區舉行的祭葬禮。幾乎每一個遇難人員的家人都出鏡了,也包括卡家的三人。

鏡頭里的卡佩妮,跟剛出門時一樣,依舊顯得心不在焉。不過,在鏡頭面前,這倒可以被說成是太難過了而顯得失神。總之,只要不是歡樂的表情,在悲傷的氛圍下,總是能被說成是悲傷的。

不過,這在黎木看來是不一樣的。

卡佩妮是個禮貌的孩子,如果不是遇到了什麼特別的事情,不會在這麼重要的場合出神。她旁邊的卡柯尼可就因為悲傷的氛圍,都哭成個淚人了。

等她回來再好好問問吧。

這時候,後面忽然傳來嗚呼的哀嚎聲。黎木轉頭看去,是上午入住的那個背包客,雖然已經換了身干淨的行頭,但那張飽經風霜的滄桑臉還格外突出。他不知為何悲憤到了極點,整個人像是遭受了重大打擊,哭喊個不停。

一眾人趕緊把他穩下來,一陣安撫問詢才知道緣由。

他本名簡克迪卡,對外用背包客的昵稱「迪卡男爵」。

三百年前,剛從高等教育院畢業的迪卡男爵,興致高昂地向見證者新區遞交了申請,但是被拒絕了。被拒絕後的第三年,他毅然決然地選擇成為一名宇宙背包客,離開裂隙地,開啟窮游。不過,他不只是為了去旅游,而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為裂隙地尋找一條其他的出路。

各方面說,他都是一個十足的「愛國者」。

剛回裂隙地的他,根本不知道坍塌事件。下午準備出門逛逛的他,瞧著這兒為了這麼多人看新聞,也就跟著一起湊熱鬧,然後從新聞節目里,得知了坍塌事件。

這對他而言,絕對是個重大打擊。在外本身就遭遇了不幸,回到家又得知這樣一個噩耗,痛心疾首之下,頓時就情緒崩潰了。

得知了迪卡男爵的經歷,大家都很難過,各種勸慰,紛紛熱情地邀請他參加一些活動,排解心中苦悶。不過,他都拒絕了,最後狼狽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之後,迪卡男爵一直沒有出現。

晚上,有善良的住客,對迪卡男爵的遭遇深表同情,再次去他房間,邀請他共進晚餐。緊接著,便傳來一道疾呼聲,

「救命啊!迪卡男爵上吊了!」

這道聲音,驚雷一般在不大的旅舍里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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