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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瑪姬大道中段,極光懸城列車4號線,聖瑪姬紀念公園站。

懸列急速駛來,輕緩停靠,到站播報聲響起。列車上,身穿灰色大衣的男人轉了轉自己左手的食指,將紋路對好,然後起身下車。他在站台月台處左右看了看,然後壓底帽檐,疾步向前。

幾分鐘後,他經過聖瑪姬紀念公園,抵達後方緊靠來卡斯河的一座河畔住宅區。

相較于極光城的大多數地方,這里算得上治安好,環境佳,不過因為並非主城區域,所以人並不算多,一般是在主城工作,又不願意擠公寓房和機艙房,追求較高居住品質的人會選擇的地方。

男人進入住宅區,來到某座房子前。透過鏤空的圍牆朝里面看去,院子草坪的草長得稍微有些茂盛了,應該有一段時間沒有打掃過。

他站在門口,潤了潤喉嚨,理了理衣衫,然後按響門鈴,不一會兒,門上的信號器響起一道女聲,

「是雷爾夫先生嗎?」

男人嗓音低沉,

「是我,琳達女士。」

大門為霍曼•雷爾夫而開。雷爾夫四下看了看,再次壓低帽檐,快步進入。

梅甘•琳達,是一名四十歲的中年女人。因為較好的生活條件,她看上去顯得更加年輕。直而挺的鼻梁,高高的顴骨,弧線柔和的頜骨,以及顯出溫和氣質的五官,讓她看上去頗有婦人魅力。她應該是一位母親。

不過,此刻的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眉頭掩藏著若有若無的傷感。

梅甘為雷爾夫準備了茶點。極光城的茶點,無外乎紅茶與油糖酥。因為這座城市從不在吃穿住行上體現貧富差距,所以這是富人和窮人都很喜愛的東西。

雷爾夫禮貌地道過謝後,表明來意,

「抱歉,琳達女士,雖然這令你難過,但這次,我仍舊要提及你的女兒莉茲的事故。」

梅甘失神片刻,稍顯勉強地笑了一下,

「沒關系,雷爾夫先生,您為這件事付出太多精力了。但是,天啊,請保佑,請告訴我,這一次,您帶來了好消息。」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雷爾夫壓低帽檐。即便是在室內,他也不會卸下自己的裝束,

「法醫的三輪鑒定都認為你的女兒死于高空墜落造成的直接傷害。我申請了第四輪鑒定,在我的鑒定結果里,高空墜落也是死亡的直接原因。」

「不……她不會自殺的。」梅甘不知道多少次這樣對人說過,現在說起來,顯得無力。

雷爾夫窄而細長的眼楮看了梅甘一眼,

「琳達女士,這是事實。不過,這並非我要對你說的。因為我在鑒定過程中發現,你女兒的尸體,缺失了部分肝髒。警方的說法是,墜落的地方,有一個正在檢修的地下排污口,你女兒的一部分身體組織因墜地的沖擊,撕裂分離,落入其中了。」

這些話,對一個母親而言,尖銳而刺痛。梅甘卻只是低著頭,默默聆听著。

見梅甘如此的反應,雷爾夫緩了口氣。他不想看到一個抓狂的母親,現在結果是好的。琳達女士,的確是個優秀的女性。他繼續說,

「但是,我不知是出于什麼原因,其他的法醫似乎並沒有發現確實的肝髒部分,存在著分割痕跡。」

梅甘 地一下抬起頭,緊緊地看著雷爾夫。

老實說,雷爾夫有些被這眼神嚇到了。他本人的眼楮窄而細長,常常被人說顯得凶戾而陰沉。但現在,他覺得梅甘的眼神,才是真正的凶戾而陰沉。

梅甘問,

「你認為是什麼原因?」

雷爾夫緩緩說出答桉,

「器官獵人。」他肩膀稍稍聳起,「琳達女士,我認為你的女兒,是先被器官獵人傷害,然後再從高空扔下,制造墜亡的假象。甚至說,墜落位置的地下排污口,也是特意選擇的。」

「器官獵人……器官獵人……」梅甘緊咬著牙冠,臉部的肌肉小幅度地顫抖著,扭曲的程度看上去甚至像是痙攣了。她沉聲問,「為什麼其他的法醫沒有鑒定出來?」

「是的,這就是這起事故最大的問題。」雷爾夫目光顯出鷹一般的銳利,「三輪公證鑒定,一共九名法醫,寫下的鑒定報告,幾乎完全一致。相信你已經看過了。」

梅甘第一時間就看了法醫的鑒定報告,正是那一致的結論,讓她幾乎心如死灰。

「那九名法醫,從業至少十年,見過大量的墜亡尸體,碎尸,獵物尸體。如果一兩個,三四個沒有鑒定出來,也許能夠理解。但九個人,無一例外,全都‘看走眼’了。這就十分奇怪了。」雷爾夫稍微轉變話題說,「琳達女士,你應該有所認識。如果你的女兒是單獨被獵人盯上的,那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會出現在器官商城里。但現在,她只有部分肝髒被取走了。」

梅甘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雷爾夫繼續說,

「從分割手法看,傷害你女兒的獵人,是個資深獵人,肯定有能力取走其他器官。而只取肝髒,放棄其他更加值錢的器官,能給出的唯一解釋就是,這是一起‘定向狩獵’。」

「定……定向狩獵!」梅甘愕然,「意思是,我的女兒早就被盯上了?」

「是的。一名‘客戶’,委托一名資深器官獵人,取走了你的女兒部分肝髒。這名客戶,只需要你女兒的部分肝髒。這種只取部分器官的情況,為了保證器官品質,一般不會直接殺死獵物,取走器官後,也不會用高空墜落如此顯眼的方式拋尸。選擇這種方式,是為了營造自殺假象,掩蓋明顯的狩獵痕跡。」

「但,他們為何要這樣做……」梅甘十分痛苦,「取走部分肝髒,並不危及生命。他們為何要……」

「我的推論是這樣的。因為特殊的需求,你的女兒在被取走部分肝髒時,並未被注射麻醉,是活體取法。我也並未在你女兒的尸體里,發現任何有麻醉效果的藥物殘留。」

「活體……」

梅甘幾乎暈厥過去。那是何等的痛苦!她沒有勇氣去想象自己的女兒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你的女兒,意志堅韌,也許看到了獵人的長相,甚至……看到了客戶的長相。當然,我任何這種可能性較低,因為顯得很不專業。但也許,正因為不專業,才會遺留下如此多的疑點,以至于,需要通過收買法醫,甚至是警方來掩蓋事實。」雷爾夫窄而細長的藍眼楮,迸射著睿智的光芒。

梅甘忽然冷靜下來,問,

「雷爾夫先生,為何能想的如此細致?」

雷爾夫低聲說,

「因為傷害你女兒的器官獵人……他的手法,我見過。」

說著,他緩緩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左腰腰側,一個巴掌大小的缺口呈現出來。缺口用透明的材質保護著,邊緣泛著柔性金屬的光澤。缺口里面,是一顆柔金腎髒。

梅甘張大眼楮,

「你的腎髒……」

雷爾夫放下衣服,

「是的。琳達女士,我曾被器官獵人狩獵過。雖然並非定向狩獵,但卻是活體取髒。我親眼目睹了那個獵人的手法。我肯信,跟傷害你女兒的是同一個獵人。如果不是我中途掙月兌了束縛,也許我的各個器官都被陳列在器官商城里了。」

梅甘取出一根女士香煙,輕顫著點燃,吸了一口,又全部塞進煙灰缸里,發狠地掐滅,

「先生,告訴我,是誰。」

雷爾夫搖頭,

「不,我也不知道。那個獵人,很會隱藏自己。而我來到這里,是因為,也許可以從看上你女兒的那名客人入手。」

「我會告訴你一切。一切。」梅甘語氣低沉。

雷爾夫點頭,不廢話,直接問,

「除了你之外,是否有其他人能夠親密接觸你的女兒?」

「什麼樣的程度才算親密?」

「比如,能夠關照你女兒的飲食、作息、裝束。」

梅甘快速思考,

「我的前夫,莉茲的父親;莉茲的私人醫生;莉茲的保姆;莉茲的男友;莉茲在大學的室友。應該就這些。」

「那,她更可能听從誰的意見,修改自己的飲食和作息習慣呢?」

「她的男友。」梅甘速答。

「十分肯定嗎?」

「十分肯定。我跟莉茲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因為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所以她比較缺乏父愛。從小就表現出更容易親近成熟男性的性格。她的擇偶觀念也傾向于此。所以,她的男友是一名三十五的中年男性。她十分听從她的男友的話,幾乎不會拒絕任何請求。」

「你對她的男友了解多嗎?」

梅甘臉上呈現歉意與愧疚,

「因為工作的緣故,我並未仔細調查,只能知道大概。她的男友名叫布來克•瓊納斯,身材高大,長相成熟硬朗,不知是做什麼工作的,但行事作風上看,可能是藝術家。上了大學後,莉茲就與布來克同居了,很少回家。他們住在一起,所以,他更可能是你說的那種人。」

雷爾夫點頭,

「多半就是他了。」

「可是,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我還在你女兒的體內發現了‘克寧酚α型’殘留物。」

「那是什麼?」

「克寧酚α型,是紅龍生命科技公司的一款私密藥物,一般用于定向器官培育。可以根據定向的藥物靶向,將器官培育成所需的類型。這種藥物需要長期、穩定、規律地服用,並伴隨對應的放射引導。所以,你再想想,你的女兒上了大學後,是否經常出入某些私人療養院。因為放射引導的儀器,都是需要定制的。」

梅甘想起什麼,

「您稍等。」她打開自己的便攜通訊器,一番查找後,翻了幾條消費記錄,「這幾份賬單,都是莉茲沒有告知的情況下,使用我的賬戶消費的。」

雷爾夫看了看,肩膀一松,似乎歇了口氣,

「南灣療養中心……琳達女士,這是紅龍科技公司旗下,專為上層人士以及內部員工使用的療養中心。」

答桉似乎一目了然了。

梅甘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

「某個人,因為某種需求,要將我的女兒莉茲的肝髒,培育成他想要的。于是,他接近莉茲,成為她的男友,照顧她的起居飲食,培育完成後,為了保密,再找來獵人取走,還是活體取法。」

「是的,這是可能的原因。」

梅甘抬起頭,脖子扭動,

「布來克•瓊納斯。」

「你確定這是他的真實身份嗎?」

「是不是真實身份並不重要。因為,莉茲的葬禮就在明天,他會來的。只要他不想被懷疑,他就一定會來的。因為莉茲的朋友都說,他很愛莉茲。」梅甘說起這些話時,並不難過,眉頭掩抑的傷感消失得一干二淨。

她已有了動力,有了行動的方向的目標。

于是乎,她更像是一位要登臨山巔,俯瞰山下之景的登山者。目光里,充滿了某種渴求,以及必勝的信念。

雷爾夫說,

「女士,我將與你同行。」

梅甘搖頭,

「不,雷爾夫先生。你應該告訴我,極光城的法治早就爛透了。我不會把這件事交給你們治安官的。女兒受到的傷害,應當由她的母親,來彌補一切。法治,對那些霓虹燈光之上的人,沒有用。法治只好管住你和我這種鋼鐵森林之間的人。」

作為一名治安官,雷爾夫對此想辯解什麼,可總是無奈與郁悶堆積在喉嚨處,讓他發不了聲。

「但是,如果一切都是猜想的這樣。那他,一定會是個有權有勢的人,他可能全身都改造過了。你要如何……向他索要一切呢?」

梅甘輕聲說,

「一個母親的覺悟就夠了。」

「女士。」

「十分感謝雷爾夫先生為此的付出。我還會努力找出傷害你的那名獵人。只是,你不應該是制裁者,更不應該是審判者。」

梅甘的語氣,開始排外了。

雷爾夫知道,這次的經歷,也許讓她更加痛恨政府、警方與那些真正統治著極光城的財閥們了。他這個「官方人士」,如果只是來告知一切,也許會被當成朋友,當倘若說要參與其中,那就是仇恨的對象了。

其他話,梅甘都已經听不進去了。

雷爾夫並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離開的時候,已是夜晚。

極光城絢麗的霓虹燈光,淹沒著街道上的每一個人。此起彼伏的警笛聲,為夜晚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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