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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從無限空間離開,將一個好消息帶給黎木,

「進度比我預期的還要快一些。只用了127天,地球玩家的情況就已經滿足成為天堂建設者的條件了。」

從《無限》在地球開服以來的127天里,每天都在發生很多事情。這一定是人類歷史上最混亂,最復雜,最迷茫的127天。在薇拉新制度的轟炸下,得以通過《無限》每日副本考驗,幸存下來的地球玩家,僅有2%。

也就是說,98%的地球玩家,要麼折損在各種副本里,要麼被視作「無價值者」由清理者們抹除掉了。

2%的人口,無論如何也沒法支撐起當初繁盛的人類文明。整個人類文明,陷入一片凋敝。這甚至看上去比當初的鐵雲氣候事件,所導致的末日景象更加令人感到悲戚。

城市的大街上,到處都是撞得一塌湖涂的車輛,各種零部件、垃圾、落葉堆積成一圈又一圈,流浪動物,甚至于極少出現在人類界地的野生動物,現在也隨處可見了。人類一旦放棄,或者無心照料他們的家園,那家園將會變得十分脆弱。《無限》幾乎抽空了絕大多數人的絕大多數精力,整日想的是如何在新的副本中活下來,誰顧得上家門口的落葉。

如果是出現影視劇式的世界末日,那肯定會有小部分幸存者,聚集起來,在避難所里建立起保留火種的小型文明社會。里面會有政治家、醫生、軍人、科學家……各種必需的社會分工都會有,這是人類的社會性所注定的。

但《無限》不是世界末日。它像毒品一樣,壓制著人性,從最底層行為邏輯,促使人們拋棄自己原有的社會性與文明概念,窮極身心關注無限副本,關注里面的一切。比起地球,無限大廳才是他們真正的家園,甚至于,在玩家安全屋的不斷升級下,他們完全可以放棄回到現實里補給,一切的吃穿住行都通過玩家安全屋的各種功能來實現。

而在安全屋功能上,從靈設計得十分用心,幾乎照顧到了人類的一切需求。

所以,玩家們不必回到他們在地球的家中,就在玩家安全屋里,充當「御宅一族」,將精神投放到繽紛懸立的無限副本之中。如此這般,一切都能滿足了。

地球,對于人類而已,似乎失去了作用。

黎木同薇拉對坐在茶室里。听完了薇拉的報告後,黎木先是點頭,

「嗯。」過了一會兒,他提出一個想法,「上一輪里,你是通過把地球改造成天堂,從而讓每個人能穩定產出幸福感的。但,關鍵之處並不在于‘天堂’這個環境,而是集中的意志吧。」

「是的。讓生命永遠處在實現理想的狀態里,才能穩定產出幸福感。‘天堂’只是為了讓理想的狀態保持穩定。」

「但這種‘天堂’模式,十分脆弱。就像芒格納天堂,被永生真菌入侵後,立馬就崩潰了。地球也是,腦域之主一看到永生真菌,毫不猶豫開啟‘重啟’。」

薇拉仔細想了想,

「確實很脆弱,一點都經受不起外力的干擾。不論是幸福感被竊取,還是理想狀態被打攪,都會讓‘天堂’這個條件顯得沒有意義。」

「既然這樣,我們還有必要搭建天堂嗎?」黎木看著薇拉問。

薇拉頓了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不搭建天堂,怎麼產生幸福感呢?」

「也許我們可以把‘天堂’的概念,修改一下。」

「你在想什麼?」薇拉問。

黎木說,

「一個具備自我,能夠思考的生命,只要處在理想狀態,或者趨于理想狀態,就能產生幸福感。理想狀態才是必需的,而非所謂的‘天堂’。與其把‘天堂’當成實際存在的事物,不如描述為一種概念性的條件。這種條件,能促使理想狀態的實現。」

薇拉皺起眉,

「可,怎麼實現這種條件呢?天堂就是用來保證理想狀態的啊。我想不到你說的天堂是怎樣的。」

「現在,假設一個玩家。這名玩家,生活在某個地方。這個地方與外界絕對隔離。他沒法離開,別人也沒進入。但這名玩家,能夠在這個地方,得到一切他所想要的東西。這樣的情況下,他是否會幸福呢?」

「會。幸福產生的條件是滿足與實現,是精神性的。如果他的意識處在理想狀態,那就能產生幸福感。幸福感不由客觀條件所決定,取決于主觀意願。」

「是的。」

茹蓮娜說過,幸福感產自基本法則的運轉,卻不屬于基本法則本身。現在黎木在這方面的理解是,理想沒有實現時,其並不真實存在,而當理想實現了,那理想本身就不再是理想了。但「理想」又的確出現在生命的主觀意願之中。那麼這樣一份特殊的「存在」,到底變成了什麼呢?

答桉就是幸福感。

這種幸福感並非只是一種的情感感受,蘊藏著龐大的,特殊的能量。其中的奧妙,黎木尚不能理解透徹。

回到話題,黎木說,

「那麼你覺得,玩家安全屋是否能成為我說的,‘與外界隔離的地方’呢?」

薇拉先是皺眉想了想,忽然驚悚入腦,

「你想讓玩家安全屋充當‘天堂’?」

「其他地方都不安全,都可能被外力所干擾。只有安全屋是安全的。」

這話讓薇拉為之驚駭,她發覺自己依舊是小瞧黎木了。她緩了緩,讓自己冷靜下來,

「玩家安全屋,的確是非常完美的‘天堂’地基。不過你說與外界隔離,玩家出不去,外人進不來……是不是說,你打算將玩家全都關在安全屋里?」

「……」

黎木的沉默讓薇拉吸了口氣。她不再過問,回到自己的本分職能,

「如果你能實現這一點,那我的確能讓玩家們在其中生產幸福感。而且,因為每個玩家都是獨立存在,不與其他生命相互接觸,極大程度減少了信息量,反而是更加高效的。因為信息越是紛雜,越是容易出現錯誤。」

黎木點頭,

「如果只是管理一個世界,大世界天堂的模式的確更方便直接。但我們所要前往的,不只是一個世界。」

「我很好奇,眾多世界的眾多生命,數量非常龐大。安全屋真的能做到給每個玩家一個獨立的玩家安全屋嗎?」

「這是個資源問題。而無限空間最不缺的就是資源以及掠奪資源的能力。」

薇拉直說,

「無限空間本身就是世界的侵略者,有一套完整的掠奪手段。」

黎木笑問,

「薇拉,你覺得我是侵略者嗎?」

「是。你旨在破壞。」

「可我給每個人都帶去了幸福。」

薇拉垂目,

「從靈對我說過,那些幸福,不是他們主動選擇的。」

「可大多數生命,根本就沒有選擇幸福的權利。你在地球待了很久,應該能體會到這一點。他們別無選擇,只能被動地接受社會所給予的一切。」

薇拉反問,

「那你覺得你很偉大嗎?」

「不。如果讓他們來抒寫關于我的歷史,一定是罄竹難書的。」

「你不為自己辯解些什麼?」

黎木搖頭,

「無需辯解。事實就是事實。而且,你覺得我需要贊美嗎?」

「從靈跟我說,你要成為理想的你。」

黎木啞然失笑,

「她還真的什麼都跟你說。」

「你覺得你正在成為理想的你嗎?」

黎木站起來,

「我已經錯過一回了,這次我不會再錯。」

「但從靈是一定不會認可你的。繆繆也不會,也許,你所熟知的所有人,都不會認可你。」

黎木轉身向外走去,

「那我還真是可憐啊。」他走到門口,回過頭,「你呢,你認可我嗎?」

薇拉不知如何回答,

「我其實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沒法去評價。也許,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評價。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黎木,你要麼成為最璀璨的那一個,要麼成為最灰暗的那一個。這太極端了。」

黎木點頭,並未回話,徑直離開了。

薇拉在茶室里坐了一會兒。中途從靈進來了,她並沒有問薇拉跟黎木商討了什麼,只是像個普通的女人,跟相處得越來越好的朋友聊這聊那。不過,薇拉反而聊不下去,她總覺得自己愧對從靈的好意,找個借口 走了。

這之後,她開始準備最後的工作。

……

知冬市的街道上空無一人。無人照料的城市,一點也經受不住自然的力量,處處都顯露出凋敝的樣子,儼然沒有大都市的模樣了。也許再過上幾年,這里大多數地方,都將因風、鳥帶來的種子,長滿各種植物。

黎木踏足街道,踩過腐爛的落葉,四周傳來窸窣的聲音,大都是一些動物。他站在小區門口,望著自己住過的那間房,因為樓上鄰居養的藤蔓植物無人修理,垂下來遮住了整個陽台。

平靜的雙眼中,一絲漣漪泛過,稍縱即逝。

隨後,他邁開腳步,走向旁邊的街道。街道的某處,很干淨整潔,跟周圍的雜亂格格不入,還泛著一些柔和的光芒。正是有間書店照出來的光。

不論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發生了怎樣大的變化,有間書店的歲月都始終如同定格了一般,在一種溫潤的氛圍里蕩漾著。每次來到這里,都能看到茹蓮娜溫和的眉眼。那在世上,又軒然世外的氛圍,總是能讓黎木的心立馬安寧下來。

他雖然沒有承認,但在心里,有間書店可能已經是避風港一般的地方了。這甚至高過安全屋。

無需解釋什麼。黎木邁步走了進去,像每次來到這里一樣,說一句「我來了」,然後走到某座書架前,挑一本書坐下來看。過一會兒,茹蓮娜為他送上茶水。

一直到黃昏,要離開時,他才會收起書,坐在櫃台旁邊的茶幾間,跟茹蓮娜說說話。

「我要走了。」黎木輕聲說。

以往每次離開時,他都會說「我回去了」,而這次說的是「我要走了」。茹蓮娜立馬察覺到這一點。她總是能注意到發生在這個孩子身上的任何變化。她從櫃台里走出來,坐在他對面,問,

「去哪里?」

黎木說,

「一個叫卡亞的世界。」

茹蓮娜點頭,笑著說,

「記得偶爾回來看看我。」

黎木頓了一下,

「你不問我去那里做什麼嗎?」

「我問與不問,都不會影響你的想法。你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黎木低下頭,不知道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又抬起頭,張望著茹蓮娜。

茹蓮娜心有意會,笑了起來。接著,她起身抱住黎木,柔聲對他說,

「看來我們的英雄也是個需要關心的孩子啊。」

「我不是英雄。我什麼都不是。」

茹蓮娜松開他,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其實,我能做的已經不多了。但是,剛剛抱著你的時候,我突然有了個想法。我告訴自己,在你成為理想的你之前,我就這樣,哪里也不去,以‘茹蓮娜•瑪納森’這個角色,等到那一天。」

黎木的童孔都在顫抖。他迅速閉上眼,掩飾自己的情緒,

「為了我嗎?」

「嗯,為了你。」

黎木緊繃的肩膀松開,笑著說,

「我好像又不那麼可憐了。」

「你在改變著,你身邊的人也在改變。我會見到那一天的,這是屬于你們的舞台。對我而言,坐在觀眾席,已經是一件幸事了。而更大的幸運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你,與我難以割舍。」

茹蓮娜的臉龐越發清晰。

黎木不會再將這張臉與母親「陶芝」重疊。但他以同樣的方式,銘記著與她的一切。

他所缺失的東西,在此刻,都找了回來。

如今,他終于鼓足了勇氣,要去做些了不得的事了。

茹蓮娜送別了黎木。

在黎木離開後不久,薇拉來了。作為茹蓮娜的「孩子」,薇拉此行的目的與黎木相同,都是來跟她道別的。

薇拉依舊不善表達,依舊對茹蓮娜懷以怨懟。

不過,分別之際,她們同樣以擁抱去證明某些事。

兩個月後,

地球上再無人類;

兩個月零一天後,

安全屋收獲了第一份獨立培育的幸福感。

兩個月零兩天後,

安全屋的老板從靈向安全屋所有者黎木遞交辭職申請。黎木在思考了一天後,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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