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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偉大且唯一的理想

伍鯉沒入了斑斕的時空碎片海洋之中。「海洋」上空,逐漸凝結成一個絢麗的大回旋構造,中心的時空碎片,高速旋轉,外圍的碎片,也在不斷地被回旋力吸入拖拽,也許會形成巨大的斑斕碎片風暴。

方古走過來問,

「隊長,真的只能讓伍鯉一個人進去嗎?」

嚴羅的手背微微發顫。他的心里悶著什麼,像卡痰一樣,十分別扭。該怎麼說呢?難道要說,我們沒有能力跟隨伍鯉一起。他低聲說,

「這也許正是一種選擇。」

「選擇?什麼選擇?」方古是個直腦筋,他不太懂得過于復雜彎繞的話。

嚴羅該說,這是那個「幕後黑手」所給出的選擇,內定的選擇。但他只能用模稜兩可的話說出來,

「命運的選擇。」

方古不解地問,

「可我們不應該尊信唯物主義嗎?命運……听上去像是封建迷信。」

方古的「單純」,更是嚴羅心頭的刺,讓他發痛難受。他不住地想,走到現在,居然只能把一切的原因歸結到「命運」上了嗎?這難道不是一種怯弱又自私的行為?毫無疑問,這是投降主義者的軟弱行徑。

可,歷史上,大多數的投降,都是無計可施。

嚴羅的確無計可施了。他對方古說,

「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吧。如果突然之間,我們就能走進去了——」

「那我們肯定要去支援伍鯉吧!」方古搶話說。

嚴羅點頭。可實際上,他心里不這麼想。他早就清醒地意識到,這是沒有收獲的付出,是徒勞的前進。如果他真的什麼都做不成,那至少也不要讓方古和裘子銘成為無效的犧牲品。除非,他們也早就被「幕後黑手」盯上了,但目前看來,他們的能力並沒有出現伍鯉那種「突然的覺醒」。

「隊長,你們看!」

後面,裘子銘的驚呼聲響起,「天上,天上有東西!」

他們朝天上看去。沉頓的陰雲壓在低低的穹下,如同黑芝麻湖一般,湖住了整個視野的範圍。卻在那密不透風的陰沉之間,顯露出一些像是流星,或者說隕石的光熱之物。它們擊穿陰雲,勢如破竹,以極高地速度從穹頂俯沖下來,邊緣拖出摩擦產生的氣流包膜,向後延展出火舌般的尾焰。

逐漸地離得近了。

嚴羅的認知最大程度放大,然後他清晰地辨別出,那不是什麼隕石,而是一個又一個長著有尖銳鳥喙鳥頭的奇怪生物,它們手持造型詭異的儀式杖,杖端如同燭台般,正激射出某種難以形容顏色的光芒。它們並無隊形,就那麼沖破烏雲,片刻不停留地沖來。

目的地……正是眼前這逐漸變作斑斕大回旋的「希望角」。

就像失控的飛機墜入海面那樣,這些怪鳥手持儀式杖,沖入「希望角」的大回旋之中,巨大的扭力,將它們從中心拋至外緣,但很快,它們又從外緣沒入其中,逐漸向大回旋中心靠攏。一只接著一只,凌冽的禽類目光,好似野性十足的獵鷹,正捕捉獵物般。它們完全不顧外面的情況,一投入「希望角」的大回旋,立馬就沒入中心區域,然後消失在斑斕的光彩之中。

嚴羅的認知,無法突破大回旋的外緣,所以看不到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裘子銘聲音充滿機械數字感,

「一共有100只怪鳥進入‘希望角’,其中有一只十分特殊。它與其他怪鳥都不相同,體型更大,手中像燭台一樣的武器,更加龐大且可怖。」

方古趕緊問,

「你知道它們來這里是做什麼的嗎?」

「不知道。」裘子銘充滿憂慮,「我感覺它們每一個都十分強大,有種無法對抗的感覺。隊長,你說,伍鯉哥要是跟它們遭遇了,會怎麼樣?」

嚴羅冷靜地說,

「不著急。伍鯉有回轉自己時間的能力,他也很理性,一旦遇到危險,可以選擇回轉。」

「但是回轉後,他說不定會失去關于見過怪鳥的記憶,難保不齊又會再次相遇。而且,如果失誤了怎麼辦?」裘子銘急切地說,「要是我們跟他在一起就好了。我們各自的能力集合起來,就算不能對付,也能保證沒有致命威脅。」

嚴羅在這時,展現出一個領導者的獨特魅力,

「伍鯉說過,我們看到的‘希望角’被撕裂成了繁多的時空碎片。每一枚碎片都有一條相應的時間線,這條時間線上的所有事件,共同組成時間記錄。要知道,在我們來之前,這里就已經變成這樣了。所以,那些怪鳥,大概率不是沖著我們來的,目的是為了解決撕裂時空的存在。現在最擔心的是,怪鳥可能會無差別地攻擊任何進入其中的人。事情進展到現在,局面早已不是我們能夠去控制的了。對我們而言,必須得相信伍鯉。我們是他唯一的支援,必須時刻準備好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任何事。」

嚴羅並不知道怎麼幫到伍鯉,但他知道該怎樣把團隊凝結在一起,消去隊員之間的恐慌。

听了這番話,方古和裘子銘打起精神,進入戰斗狀態,能力全開。

……

「你來這里,是要做什麼呢?」

繆繆偏過頭,看著比她稍矮一點的李素。

李素有些躁動。她的左手正被繆繆牽著。這讓她很歡喜,但激動造成的煩熱,以及緊張造成的戰栗,讓她不住地去想,自己實在是太過僵硬了,手掌都開始出汗了。真想抽出手,擦一擦汗,免得被繆繆感覺到了,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如果我抽出手,會不會讓她覺得我不喜歡被她牽著呢?這又實在是太冒昧無禮了。得用更加自然的方式才是。

她正思考著這個,突然被繆繆提問,腦子一下子亂了,下意識地就縮回了手。她發覺到這一點,立馬陷入懊惱,以至于一時間忽略了繆繆的發問。

「你還好嗎?」繆繆的目光永遠都透著一種看透了你的哲思。

並非是她真的看透了李素的心,而是她常出入別人的夢境,形成的一種自發氣質。

可在李素看來,就有種被揭穿小九九的羞恥感。她的確是不怯弱,不內向了,可相處之道,不會憑空刻進腦海,怎麼跟一個性格幾乎完美,清絕月兌俗,不可方物,剛認識的女友相處呢?

她當然不知道。畢竟貧瘠的社交生涯里,根本就沒有過這般模樣的女友。這簡直要比跟異性朋友交流更加讓人難捱。

「是帶著我給你添加負擔了嗎?」繆繆問。

「當然沒有!一點負擔都沒有,不如說,我都沒想到帶著你,能這麼輕松暢快地行走在這個支離破碎的地方。」李素哈哈一笑,又覺得自己肯定笑得很僵硬,立馬收住下巴,擺出副接受挑戰的表情來。

接受挑戰……她竟覺得,跟繆繆這位女友相處,是莫大的挑戰了。

「對了,你剛才問我什麼?」她語氣充盈自信,活像常勝將軍。

繆繆施施然一笑,展現出淑女的優雅,

「我問,你來這里是為了什麼呢?」

這一瞬間,李素幾乎想說「我是為了你而來」……這乍一听很有情趣,可轉念一想,實在是太過輕浮了,簡直像是不懷好意的混蛋會說的話。她當然對繆繆沒有什麼非分之想,只是有些想要討好這位人生里的第一個同性朋友,但用力過 了而已。

她選擇丟掉虛浮的架子,實話實說,

「我……最開始是為了尋找失散的伙伴。不過沒找到他們,現在我想……尋找一些被記錄在大地之下的東西。」

「什麼東西?」

李素看了一眼遠處,又看了一眼繆繆,

「嗯……生命的痕跡。」

「生命的痕跡?那是什麼?」

「我的理解是這樣的。一個生命,從具備生命屬性開始,到失去為止的一整個過程。內動、外動以及思考。也可以說是生命反應。」

「為什麼說生命反應,在大地之下呢?」

李素搖頭,

「我其實並不知道生命反應被記錄在哪里,只好說是大地之下。不過直覺告訴我,這里有很多的生命反應。所以我來了。」

「那你找到了嗎?」

李素忽然像個豐收的人。她徑直地穿過一片密集的碎片群,小跑著向前,姿態充滿活力……她這十六歲年紀的青春,終于得到了體現。

「找到了!到處都是,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生命反應。它們有的激烈,有的沉斂,有的睿智,有的魯莽……我好像看到了一個世界。它們共同交織在這里,一定是某個文明的聚變反應吧!」

繆繆看著李素高興的樣子,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一些喜悅。她覺得這個孩子很可愛,很真實,

「那你找它們要做什麼呢?」

李素轉過身,狡黠地說,

「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

「嗯。如果我說,我從生來,就有命運般的能力,你信嗎?」李素好像很想得到認可,湊到繆繆面前,她一動不動地看著繆繆璀璨的雙眼,要從里面尋找出哪怕一絲的相信。

繆繆或許要更加熱烈。她給予李素她全部的信任,

「當然。」

被信任擁抱。李素幸福得說不出話,心里十分甜蜜。她毫不保留地分享自己的人生。她的生活,她的能力,她在這腦髓地獄偶遇的「覺醒」……說完這些後,怯生生地看向繆繆,得到的卻是母親般的認可。她幾乎熱淚盈眶,似乎前面十幾年,所有的委屈與郁結,都煙消雲散了。

繆繆輕聲問,

「所以,你想要將他們復原嘛?那些涌動在碎片里的生命反應。」

李素尷尬地笑了笑,

「我雖然想,但其實很清楚,我的能力還遠沒有那麼厲害。恐怕復原一個就要花很多時間了,這里的生命反應,怕是有上千萬,甚至上億那麼多。要是子銘在的話,肯定立馬就說出準確數字了。」

「你很厲害。你真的很厲害。」繆繆十分肯定地說。她不是在勸慰李素,而是打心底覺得,這個十六歲的女孩,獨自一人穿過兩千多公里的路,來到這里,很厲害。而且,對她來說,任何一個有著要去實現的理想的人……都很厲害。

被這麼堅定地支持,李素的心跳得很快,

「那我應該試試嗎?」

繆繆笑著搖頭,

「不應該問我,應該問你自己。你心里是怎麼想的呢?」

李素考量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內心深處……逐漸涌起一個堅定的想法,哪怕能力遠遠不夠,也要去做。就把「復原所有生命反應」當成是理想。只要朝著理想前進就行,不用想著非要把理想實現。理想本就是一個遙遠,也許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目標,能夠朝著目標前進,那就不虛此行。

也不知年僅十六的李素,是如何在這方面感悟如此深。總之,她內心深處就是這麼想的。

「可我要帶你去找那個在光中漫步的人。她一定很美吧。」李素說。

繆繆笑著點頭,

「她很美。但就像荊棘花一樣,帶著刺的美。」

李素心里有些吃醋。緊接著,她就為自己吃醋的心思感到難受。

繆繆又說,

「可我不打算去找她了。」

「為什麼?」李素錯愕地問。

繆繆想了想,笑著說,

「我逐漸理解了她舍棄自己擁有的一切的做法了。她大概是不希望任何人見到這樣狼狽的樣子,只想在自己的時間里,了結最後的心願。我……之前也是這麼想的,但現在不同了。」

李素其實听不懂她在說什麼,但還是追問,

「哪里不同?」

「我可能並沒有舍棄一切的勇氣。我或許要從一廂情願的幻想,回到現實。」

「為什麼?」李素依舊不懂,可追著繆繆問下去好像能滿足她什麼心思。

繆繆說,

「因為你讓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我?」

「嗯。我其實從未被什麼東西綁架,我本就擁有最大的奢侈品‘自由’。我也並不需要殉情式的覺悟,更不需要彪炳貞潔意志。我只需要遵從內心的想法就好了……而現在,我不希望你因為失去我而難過。」

繆繆說給李素听,也說給自己听。在這之前,她無不想過,要為自己熱愛的芒格納天堂殉葬,好滿足那虛幻的歸屬感。可那樣做了,就真的是個勇者嗎?其實只是狂熱的思想信徒吧。

面前這個單純的孩子,不才應該是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美好」嗎?自己那渴望回答芒格納天堂的強烈願望,其實只是畏懼面對新事物的退縮,是被過去奴役的一種表現。

她的朋友黎木說過……幸福是追求理想的過程。而理想,永遠在前方,在未來,而不是背後的過去。

她跟李素只認識了不到一個小時。可「感覺」往往是在一瞬間產生的。

所以,這番對誰都說不出口的心里話,才能如此放肆地對一個剛認識的朋友說出來。

李素不懂繆繆的心思,但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那就是,繆繆沒有說謊,她真的把自己當成朋友。

李素描述不出心里的感覺,只好微笑地說,

「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塵埃落定?」

「嗯,就是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了!」

李素說完,向前邁步。「復原」的力量,在她身上纏繞,然後如月兌韁的野馬,涌入大回旋的中心地帶。

她此刻的理想是,

復原這里所有的生命反應。

而幸福感是什麼呢?幸福感是奔赴理想,達成理想的一種狀態。幸福感從實現理想的過程中產生的,同時也能更好地促成理想的實現。所以,幸福感是天使最好的養料,因為它能促成天使的終極理想。

此時,在這破碎的「希望角」里,彌漫著十多億人的幸福感。

當李素以「復原」的能力,表達出她的理想時。她的理想,便成為了這野蠻地帶的唯一理想。

于是,十多億人的幸福感瘋了似的向她涌來,為她助力,要她實現「復原所有生命反應」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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