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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如星空般浩瀚,又如塵土般卑微的一生

《悲慟黃沙》的終點……到底在哪里?

從靈的身影,在這漫漫無際的沙漠中,渺小得猶如一粒塵埃。

她穿過狂沙 骨的區域,翻過一座巨大的沙嶺,往前望去。

平靜的沙漠,像極了干黃色的海洋,在那沙天相接的遠方,驕陽的熱浪,撲騰得空間看上去十分不安分,上下起伏著。

與之前那因「肺動」而劇變的沙漠相比,這種僅僅是熱和單調的沙漠,實在是好太多了。

從靈的目光,鎖定在某一點。

在下面那片平整的沙漠上,有一個突兀的點,突兀到一眼就能看到。

她邁開步伐走了過去,身後留下一串串下陷的腳印。

靠近後,突兀的「點」顯露出了它的陣容。是一具動物的尸體,黑色的,約莫有成年西伯利亞狼那麼大。長著一對盤曲的黑色尖叫,身上的毛發栩栩如生,好似它還活著。

她正試著去觸踫,腦袋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我該怎麼去評價你呢……優秀?強大?智慧?勇敢?堅韌……我想,單單的描述與修飾,是無法對你進行評價的。」

從靈蹙起眉,

「你是誰?」

「我……我是你。」

「故弄玄虛!」

「我因你的思考而存在,那我如何不能說就是你呢?」

從靈靜氣凝神,嘗試著去感受自己的精神。但不論她以什麼樣的辦法去感受,都找不到,那聲音來自何方。

「你在思考著,我從哪里來,為何能在你的腦海中發聲。你在想,我會不會是什麼精神攻擊導致的存在。」

從靈眉頭一抖。

這道聲音,沒有說錯……她正在思考著這些問題。

「為什麼?」

「我說了,我因你的思考而存在。我就是你。」

「思考……」從靈眼中迸發光芒,「你是‘腦’!」

「‘腦’又是什麼呢?」

「我不想听你毫無意義的謎語。你直接說,你要干什麼。」從靈不喜歡玄虛的東西。

「很好的性格。很有活力的思考源。那麼,來吧!在這貧瘠而狼狽的土地上,讓我們一起迸發出思考的深邃與哲學之光吧!」

隨著這吶喊般的言語。從靈忽然感覺頭痛欲裂。

她抱著腦袋嘶聲尖叫起來。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啃噬。有一萬只蟲子,在一口,一口地將她的靈魂給咬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只蟲子的尖牙是如何刺穿自己靈魂的,以及在刺穿之時,最沉重的苦痛!

從靈努力地告訴自己,現在應該冷靜下來,應該好好想一想對策!

不……完全不行!

完全沒法去思考。並非是痛苦讓她無法思考,而是,她的思考能力正在被一點一點蠶食。就像丟失了記憶,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的感覺。

如果只是痛苦,那她一定有辦法冷靜下來思考。

但是,「思考」本身被扭曲和蠶食了啊!

她甚至無法完整地在腦海里問出一個「怎麼辦?」

而與此同時,副本里的所有玩家,不管是在沙漠里的,還是在安全區域里的……全都跟她一樣,陷入了「思考能力」被蠶食和扭曲的痛苦之中。

從靈即便有著天大的本事,有著層出不窮的招數和底牌,也做不到在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的情況下,去做些什麼。

這是一場「必死」的遭遇。

是的,這個名叫《悲慟黃沙》的副本沒有設置通關的方式,並且,也不打算讓任何一名玩家活下去。

只要還有一個生命在思考著,「腦」的蠶食和扭曲,就不會停止。

從靈瞪著眼楮,躺在地上。

她失去了一切主動思考的能力。身體的生命活動僅由本能反應控制著。

她的大腦還在接受從各種感官傳來的情緒,但無法去處理。

她可以感受到灼熱的黃沙扎在脖子上,傳來的灼燒感。可以感受到天空的色彩,以及陽光的刺目。可以听到微弱的風聲。但她無法分析這些感覺。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具植物人。

沒有思考的能力。

副本里的所有人,全都陷入了這種狀態。

一下子,安靜得像是一座死地。

無限的播報聲,在他們腦海中響起,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去理解和思考播報聲意味著什麼,

【「穩定性測試」結束】

【測試結果】︰

1、副本內容穩定可控;

2、玩家行為穩定可控;

3、框架自主開發穩定可控;

4、副本坐標保密性完美;

5、副本邊界穩定可控;

6、副本活動信息穩定可控。

【測試人員】︰無限啟蒙者「E-382」

【監視人員】︰無限監視者「M-152」、無限監視者「M-153」

【開始回收參數】

【回收完成】

【開始回收副本】

【回收失敗】

【檢定失敗原因】

【檢定結果】︰未知

【發生不在設計範圍內的錯誤】

……

十分鐘前。

黎木通過無限地圖,看到了從靈以及副本里其他玩家的遭遇。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那只孤獨地躺在黃沙之中的動物尸體。

看到那只尸體的一瞬間,他想起了之前回收的一塊緘默礦石,所得到的思維碎片。

思維碎片這樣記載︰

「我第一次開始認識到自己的存在……這是我進化路上最為重要的一次收獲……當我站在一片靜謐的湖泊前,低下頭顱去喝水時,看到水面上倒映著一個身影……它有著一對盤曲的黑色尖角,鼻子像是某種花芯,嘴里吐出的舌頭一片烏青,身上的毛發十分光滑柔順,脖子下有著一片紅色的鬃毛……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這就是我啊……于是,我知道了什麼是‘我’。」

思維碎片里的「我」,是一頭有著盤曲黑色尖角的野獸。

而此刻,「我」的尸體,正孤獨地躺在黃沙之中,在從靈的面前。

黎木起身走到前廳,對娜塔莎說,

「娜塔莎,我們可愛的員工,從靈小姐,正面對著無法處理的困境。如果她回不來的話,安全屋將誕生一筆很大的爛賬。所以,我們得去幫她一把。」

娜塔莎站起來,靜謐的雙眼泛起漣漪,

「好的。」

他們來到從靈所在的地方。

驕陽炙烤著黃沙。

娜塔莎將從靈抱起來。一些沙子從從靈的袖口、褲腿里流出來。

從靈此刻還瞪著眼楮,只是目光呆滯無神,眼球上甚至沾了不少沙子。娜塔莎感受著她的精神,然後說︰

「老板,從靈小姐現在是一具空殼。她的靈魂不在她的身體里。」

黎木將目光從長著盤曲黑角的動物尸體上移開,問︰

「你能找到嗎?」

「我試一下。」

隨後,潮濡的感覺,在娜塔莎身邊蔓延開。很快,她開口說,

「找到了。從靈小姐的靈魂被囚禁在一座精神空間里。」

「能把她帶出來嗎?」

娜塔莎想了想說,

「有一個辦法。將我的精神,與那座精神空間相連,通過制造精神幻覺的方式,進入那座精神空間。但是這樣的話,因為我的精神是溝通媒介,所以,我無法進入那座精神空間,只能由老板你進入。」

「有什麼風險嗎?」

娜塔莎說,

「唯一的風險是,那座精神空間是完全未知的。」

黎木看了看地上的動物尸體,說,

「開始吧。」

「好的。」

娜塔莎的眼中,涌起海嘯。很快,黎木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嘗試牽引自己的精神前往某個地方。

他閉著眼,跟隨這股力量,前進。

眼前一片黑暗。

黎木能听到自己的腳步,能感覺到,自己在朝著某個方向前進。漸漸地,有了光亮。他很快注意到,這些光亮,是一道道人形虛影組成的。

透過那些人形虛影看去……似曾相識的感覺,在心頭涌現。

黎木立馬意識到,這些人形虛影,便是被囚禁起來的靈魂,也就是玩家們的「思考力」。只是,這里的虛影,多如繁星,遠遠不止副本里的玩家,還有各種並非人形,千奇百怪,或是動物,或是植物,或是更加復雜的東西的虛影。

它們懸掛在這片黑暗的空間里,如同被釘子釘住了一樣,無法動彈。

黎嘗試去觸踫一道虛影……觸踫的瞬間,他的時間感受,如同宇宙爆炸一般由一個孌縮的點,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在短暫的時間里……他徹底感受了這道被囚禁起來的靈魂,過去的一生。

他將手移開,轉向另一道虛影……同樣的感覺。

他感到可怕。靈魂被懸掛在這里後,就像沒有上鎖的密碼箱,一切的秘密都任由人翻閱。

他不多耽擱,繼續向前,尋找。

在穿過一條虛影長廊後,里面浮現的景象,讓他恍然間有種世界錯位的感覺,不禁會去懷疑眼前之景的真實性。他看到了一間茶室。

茶室的中間,是茶台。茶台的一側,坐著一個……動物。

盤曲的黑色尖角,柔順光亮的毛發,通紅的鬃毛。各種特征都在表示,它是外面黃沙里那具尸體的靈魂。

它被驚動了,轉過頭,看向黎木,眼中露出一些疑惑。

黎木對這種眼神十分熟悉!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參加志願活動,去養老院照顧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此刻它眼里的神情,跟那些老人幾乎一模一樣。

「你是誰啊?」它問。

黎木想了想,

「我迷路了,誤入此地。」

「這樣啊。來吧,坐下來喝口茶。」

「嗯,好的。」

黎木坐到它對面。它倒了一杯茶遞過來。黎木看去,茶杯里的並不是液體,更像是一種煙塵,

「這是什麼茶?」

它茫然的說,

「什麼茶……對啊,是什麼茶呢?不知道啊。你喝一喝,也許就知道了。大概吧。」

黎木小心地嘗了嘗。

味道撲鼻的瞬間,他眼楮一亮。這茶並沒有味道,但他感到了一種非常清晰的熟絡。跟感受那些緘默礦石里的思維碎片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黎木問,

「這些虛影,是什麼?」

它又茫然地看了看,

「不知道。它們好像一直在這里,變得越來越多。我也不知道,它們是從哪里來的。」

黎木仔細找了找,在一堆虛影里,看到了從靈的虛影。他問,

「我能帶走那具虛影嗎?」

它的眼神,既模湖又迷茫,

「大概可以吧。」

黎木起身來到從靈的靈魂前。這時候,他不由得升起一些窺探隱私的想法,只要觸踫她的靈魂,立馬就能知道她的一生,她所有的秘密。

但,要那樣做嗎?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觸踫。卻在他要觸踫到時,他忽然有種從靈的靈魂,正在死死地盯著他的感覺。

是邪惡的負罪感嗎?還是,她真的在看著我?

黎木看著從靈的靈魂。虛幻的影子,模湖且迷離。

「還是算了……」

他取出一塊純淨介質,將從靈的靈魂收納到其中。

純淨介質,雖有實體的表現,但其實並非絕對的實體,既能以實體存在,又能以概念存在。為了方便,黎木一直都是存放在自己的精神里的。

現在,派上了大用場。

他收納了從靈的靈魂後,忽然听到茶桌前的它問,

「你要走了嗎?」

不知為何,他感受到一種綿長的孤獨感。

他不禁去問,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它說,

「從我在這里起,你是唯一一個來到這里的,能說話的東西。」

「多久了?」

它伸出爪子,像小孩子掰手指一樣,一邊都囔著,眼楮里一邊彌漫著艱澀,

「多少萬年來著?」

當「萬年」這個單位出現時,黎木便不再去想象,那是怎樣的時間尺度。因為他有限的二十多年的生命,根本無法去理解那種時間概念。

黎木便問,

「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它嘴角浮現出一絲人性化的笑意,

「不記得了。」

黎木重新坐下來,又問,

「需不需要,我來幫你回憶你的一生呢?」

它眼中布施著浩瀚的空蕩感。黎木無法知道,其中到底蘊含著怎樣的情感。它呢喃著,

「我的一生啊……」

黎木想,那些分散在緘默礦石里思維碎片里的內容,便是面前這個老年痴呆般角色的一生吧。他編織好語言,進行適當的修飾,像為他人寫傳記的作者一樣,開始為它講述,

它那如星空般浩瀚,又如塵土般卑微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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