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木裝作沒听見，自然而然地退出人群，快步離開了。
被圍觀的，是娜塔莎。想想也是，她那副樣子，出現在漫展上，被當成是什麼角色COS很正常不過。以她的長相，吸引來這麼多人拍照，也很正常。
人群里，有人拿著相機問，
「美女，能擺個姿勢嗎？」
娜塔莎有些疑惑。為什麼老板見到了自己後，一言不發地就離開了？甚至連目光都沒對上。
她看著圍著自己，密密麻麻的一圈人。他們灼熱的目光，激烈的呼聲，擁擠的姿態全都看在她眼里。
她想起自己之前所在的世界里，犯下了瀆神之罪的人，就會被信徒這樣圍住，甚至架起來審判。
不過，這些人又跟信徒不太一樣，沒那麼極端。
所以，他們是出于一種怎樣的認知與情感，而做出這種事的呢？
娜塔莎嘗試去理解這種人類行為。
「不……」
比起這個，她現在更想知道為什麼老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讓他感到不滿了嗎？
她心里升起一絲緊張。
好不容易讓老板視自己為寶貴財富，千萬不能在他心里貶值！
她眼中泛過驚濤駭浪。剎那之間，圍著她的所有人陷入一種呆滯的狀態。然後，自發地為她讓出道路。
她立馬離開，在空氣中尋找黎木的氣息，追尋而去。
等她走遠後，人群才恢復正常。
他們十分不解，七嘴八舌地詢問，剛才那個美女呢，去哪兒了？沒有人知道。他們紛紛打開手機和相機，看到照片後，才確信剛才的確有個特別漂亮的COSER在這兒待過。
外面的尤明浩回過神來後，四處張望……
黎木那家伙又跑哪兒去了？
他掏出手機打電話。電話通了後，
「黎木，你不聲不響跑哪兒去了？」
「上廁所呢，可能是吃壞肚子了，你先逛一逛，待會兒再集合。」
「這……好吧。」
黎木掛斷尤明浩的電話，看著廁所鏡子里的自己，他呼出口氣，洗完手後走了出去。
然後他就察覺到娜塔莎站在遠處，鬼鬼祟祟地盯著他這邊。
他也沒做什麼反應，邁開步伐，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在展區後面的一條應急通道里停了下來。娜塔莎跟進來後，顯得有些拘謹，
「老板。我做錯了什麼嗎？」
黎木拍拍額頭，
「你肯定沒做錯什麼啊。是我沒想到2000平方千米的知冬市居然能這麼小，這都能在外面踫到你。」
「老板剛剛一言不發地就離開了。我以為你對我的行為感到不滿了。」
黎木解釋道，
「娜塔莎，我在這個世界，是普通的一員。你知道什麼是普通嗎？」
「普通……」娜塔莎的眼中有些疑惑。
「普通就是當我從你身邊經過時，你不會在意我，不產生任何關乎于我的念頭。」
娜塔莎看著黎木，
「那老板應該是不普通的。因為我在意你。」
黎木稍稍沉了沉肩膀，看來娜塔莎沒理解自己的意思。他便說，
「娜塔莎不管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但是，對于目前的我而言，最好不要受到太多關注。」
娜塔莎想了想，
「所以，老板其實並沒有對我感到不滿？」
「沒有，你沒做錯什麼。」
「那我沒有貶值？」
黎木頓了頓，笑道，
「當然。」
娜塔莎果然最在意的還是這個。
她肩膀放松，稍稍吐出口氣，
「老板，人類果然還是很難理解的。」
「為什麼這麼覺得？」
娜塔莎輕聲回答，
「早上我離開安全屋，在外面行走的時候，總是有陌生人向我搭話，要聯系方式什麼的。我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時候，大都說想跟我交朋友，我又問為什麼要和一個素不相識，第一次見面的人交朋友，他們的回答就千奇百怪了。但我能感受到他們的精神糅雜，那是一種名為‘虛偽’的氣味。」
她不解地問，
「人都是虛偽的嗎？」
黎木想了想，反問，
「那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不好，很不好。如果他們真誠地告訴我想跟我做朋友的理由，我也許會試著多多溝通。盡管我不擅長，但我會去學習。可，一旦感受到了虛偽的氣味，接下來的對話，都令我厭煩與惡心了。所以，我沒能和他們好好溝通。」
黎木想，如果是說真話，你可能當場就得把他們靈魂揚了。他問，
「在你以前的世界里，人類是怎樣的？」
「自私、欺瞞、被吞噬的行尸走肉、愚蠢且不自知。」
「全是負面評價啊。」
娜塔莎別過頭，少見地露出不滿的表情，
「我不喜歡人類。雖然這里的人類要好一些，但我還是很難去喜歡。總感覺，他們是一群沒有自我，隨波逐流的人。這樣的存在，很弱小，很容易被摧毀。」
黎木沒有就此發表評價。他也不是什麼人類學者，只好以自己的想法，說些什麼。他問，
「那，娜塔莎，你覺得這座城市怎麼樣？」
「很好，有很多我不理解的東西。用這里的話說是現代化科技文明社會嗎？」
「嗯。」黎木說，「正是你所說的沒有自我，隨波逐流的人類，共同創造了這樣一個社會。」
「所以，我才無法理解。能創造出這種奇跡的人類，為什麼連樸素的真話都說不出口。」
黎木說，
「人類不是單單的某個人，是一個群體，是一個大集合。如果僅僅是某個灰暗的缺陷，就讓你放棄去感受人類所具備的光輝特質的話，未免不是一種對自己的不負責。」
「是這樣嗎？」
「娜塔莎，用心感受吧。你曾是神靈，是在舊日里從不起眼的小魚長成的參天巨物，我相信你，你能做到最好。不過，我也真誠的希望，你在認識人類的同時，不會丟掉你本身的優秀特質，變成像我這樣普通的一員。」
「老板很相信我……」
「當然，你是我寶貴的財富。」
娜塔莎低下頭，輕輕笑著說，
「稍微安心了一些。」
「好你個黎木，居然偷跑！」尤明浩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他快步沖過來，看了一眼娜塔莎，然後攬住黎木的肩膀，壓在他耳邊，小聲質問，
「好小子，你認識她嗎？」
「工作上認識的。」
黎木這話沒說錯。
「乖乖，你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辦公室工作，還能認識這種級別的COSER？」
「別搞偏見啊。我之前是只個社畜，又不是被關起來的家畜。」
尤明浩把黎木摟得更緊了，
「你跟她什麼關系？」
「普通關系。」
普通……娜塔莎听到了黎木的回答。她心里情緒稍微高漲一些，普通關系，應該要比主僕關系好吧！
「那就好！」
然後，尤明浩一把撇開黎木，擺出個自認為陽光帥氣的表情，伸出手，對娜塔莎說，
「你好，我叫尤明浩，跟黎木是多年的朋友。」
正常來說，娜塔莎應該介紹自己。但她當然不是正常的。她認真看著尤明浩伸出來的手說︰
「你身上有一股特別的腐尸臭味，並且滲入了身體內部。可以用吻香草的汁液進行洗浴，連續三次，應該能消除。」
尤明浩當場石化了，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地震驚、慌張、尷尬以及澹澹的失落。
娜塔莎不解地問黎木，
「他為什麼看上去有些難受？我應該是針對他目前的處境，提出了合適的建議才是。」
黎木望天，
「娜塔莎，這毫無疑問也是認識人類的一環啊。」
之後，尤明浩在娜塔莎面前失去了一個作為男人的自信和尊嚴。尤其是當他不經意間察覺到，娜塔莎似乎對他毫不感興趣，並且對黎木有種莫名其妙的依附性後，徹底放棄了。然後他雖然說不上哭著跑回家了，但也差不太多。
這是尤明浩第一次意識到，黎木作為他多年的朋友，已經跟他之前有著一道可悲的厚厚「壁壘」了！
在叮囑了娜塔莎保護好自己後，黎木回家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叮囑的，娜塔莎只是不理解人類和人類社會，又不是認知不健全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