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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竭心

狼人是群居的暗裔種族,當有一個出現,附近就可能還有其他狼人存在。

克雷頓至今沒有見過自己以外的成熟個體,並不清楚狼人之間該怎麼交際斗爭。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

熱沃有個除他以外的狼人——這只是個揣測,並非事實。

阿德來德所描述的爪子形狀雖然與狼人相似,但未必不與其他野獸相彷。如果是一頭瘦骨嶙峋的熊,它的爪子也可能顯得與狼人類似。野獸中有特殊個體被火槍射傷後記住人造器物的威力也不奇怪。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狼人不過是因為之前鎮上的人宣傳「野獸」的身份是狼人,而身邊又恰好有一個狼人而已。

「有嫌疑」離「確鑿」還差那麼一段距離。

無論如何,他們之後離開鎮子的頻率應該不會像這樣頻繁了,撞到那個怪物的幾率不大,只是這里也需要有人盯著。

克雷頓和阿德來德關于此事做了一番交流,最終達成協議,水澤仙女在此處河邊停留至他們離開熱沃位置,如果有發現異常,就托天上的飛鳥來通知他們。

後者在吞噬了兩個活人的生命力後獲得了一定的靈性成長,因此可以做到這樣的事。唐娜也能做到同樣的事,可以作為他們之間溝通的橋梁,

為此,克雷頓付出的代價是回到城里後幫助她快速找到她的父親。

阿德來德原本已經打算離開這個傷心地,但她對于找到愛人尸體的可能仍抱有些許希望,克雷頓的請求讓她終于下定決心向哪一邊傾斜。

面對這些還顯得陌生的合作伙伴,她最後用清冷的聲音警告道︰「關于那幾個被清除記憶的盜墓賊,我必須告訴你的是,他們的記憶會在遠離這一段河流後漸漸恢復,所以,如果你不想起沖突,之後最好遠離他們。」

克雷頓點了點頭,謝過她的好意。

她又強調道︰「你們的要求我會照辦的,這是因為我相信你們。」

「你可以放心,我通常不會毀約。」克雷頓回答她說,唐娜在他背後吃驚地微微張嘴。

阿德來德也怔了怔,隨後一頭扎入水下,消失在浪花之中。

這顯然是告別的一種方式,克雷頓帶同伴向熱沃的方向回身走去,等他們走遠了以後,小姑娘才扯了扯叔父的袖子︰「叔父,你剛才是故意要讓她生氣嗎。」

「你怎麼會這麼問?」

「因為你說自己通常不會毀約啊,當人這麼說的時候,別人總會想到意外之後的毀約可能。」

「是這樣嗎?」

克雷頓吃了一驚,他同時也看到朱利爾斯贊同的表情,才知道唐娜所言非虛。

他不禁有些自疑︰「可我一直是這麼說的,從來沒有人質疑過我。」

「看來你需要新交一些會說真話的朋友了。」朱利爾斯幸災樂禍地說。「我真想知道之前都是什麼人在和你打交道,以至于你對我們的母語理解有所偏差。」

「他們都是社會地位比你高的人。」克雷頓嗆了他一句,這個事實讓他又恢復了自信︰「沒所謂,好的結果會證明一切。」

「我需要懺悔。」

「我需要懺悔嗎?」

近乎相反的兩個想法從路易斯教士的頭腦中一前一後地冒出來。

教堂的大門已經被他封閉起來,今天不會有任何訪客來此,他可以在這里盡情地思考、批判、去回憶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匹配如今受到的懲罰。

如同他幼時那樣,教堂對于他再次成為了需要親歷悔罪的場合,而不是听取他人懺悔的辦公室。

他坐在平時听眾們才會坐的長椅上,于黑暗中靜思著,只有宣講台的位置才有漏窗中透過的富有花紋的陽光傾注,帶有一律神聖的氣息。制皮師留下來的皮膚平鋪在他的雙腿上,上面依附著的金發已經失去往昔的光澤,枯 如稻草,但教士的手掌還是溫柔地按在上面,親切地輕撫著它們。

上一次這麼做還是在十二年前,他許諾塞萬可以不用再抄聖典時,看到養子天真無邪的笑臉,忍不住伸手去模了模他的頭發。

一切都回不到那個時候了。

路易斯教士在事態發生前就對這樁慘劇隱隱有所預料。

他有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他決定成為聖職並非出于自己的想法。

在進入神學院之前,他也有自己的家庭,並且是家里的第七個孩子,按照神秘學的常理,他會具備一些奇異的特質,比如能看到鬼魂,免疫詛咒之類的本領。這種力量會在成長後回退,卻讓他在最關鍵的時刻看到了那個改變自己一生的人。

那是個很老的女人,在一個炎炎夏日從鎮子外的地方來,自稱為了探親而來,還是個孩子的路易斯幫助了這位老女人,他為她找了一個蔭處的樹墩,扶著她坐下來,還送上一杯涼水。

老女人于是為他做出兩則預言作為報答。

一是他會在成為黑衣修士後得到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二是他會在看到臉上密布血絲之人後感到真正的痛苦。

年幼的路易斯並沒有因為第一則預言感到欣喜,反而在當夜對著還無法理解的第二則預言做了一個預知的夢境,夢中他見到了那令人怖畏的場景,極度恐懼導致的驚厥發熱讓他在床上連續躺了一周,當他醒來後還想要去尋找那個老女巫,卻被父母告知,那個外鄉女人已經死了,她死在拉克斯家的門前,但拉克斯們卻沒有一個認識她。

依照慣例,死去的外鄉人在墓園下葬,路易斯親眼看見她的棺材沉入墓穴中,被厚土覆蓋。

隨著年紀增長,他選擇了前往神學院深造,接下來的過程正如女巫的預言那樣一路順風順水,唯一的瑕疵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領悟奇跡的要領。沒有人懷疑他的虔誠,他被遣送回自己的家鄉服務信眾,事業不高不低,但對于任何一個凡人來說都算得上成功,只是那一張布滿蛛網似的血絲臉孔仍不時出現在他的夢中。

路易斯曾以為那象征的痛苦會是親人去世所造成的,但他的父母是壽終正寢,他最後反而為他們感到高興。

老人們去世後,他不再做夢,因此一度以為第二個預言是女巫的出錯,直到他收了一個養子,並將其撫養成人,與此同時,幼年時的那個噩夢便再次出現了。

充滿血絲的臉路易斯的眼神掠過教堂壁龕中的一位位先驅,心思漸漸放空。

他沒想過那張臉會是一頭孽物的臉,那些神奇的事物、還有邪惡的異端、邪祟他知道它們存在,但沒想過它們有朝一日會闖進自己平凡的生活,打破熱沃的寧靜。

在重新夢到那張臉的時候,他便有預感那個預言會應驗在自己的養子身上,他做足了準備,要送塞萬去修道院學習,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掌握真正的。

如果具有,那麼塞萬或許可以擺月兌那個預言的鉗制。

然而奇跡沒有出現,塞萬回來了。

苦修是最後一條路,沒有獲得也可以通過嚴苛的苦修刺激出另一種力量抵御預言、或者詛咒的力量,許諾成為黑衣修士正是取得苦修法門的捷徑,自願的聖職可以在教會內申請得到至誠兄弟會的苦修引導。

路易斯說明了理由,但那個孩子另有想法,他愛上了一個姑娘,不能繼承養父的衣缽。

黑衣教士知道那個姑娘的身份,包括他們調查阿德來德•拉克斯的過程也是,從完成學業返鄉之後,他便關注著拉克斯家族的信息,試圖找出那個做出預言的老女人的來歷,他們從文冊室中找到的卷籍也是他曾翻閱過的,因此他知道拉克斯家是水澤仙女的後裔,那是暗裔的一種。

他知道這件事後沒有插手年輕人的戀情,他也希望這個姑娘能有一天覺醒血脈,用她的力量遮掩住其祖先的預言,但薩沙市教會的命令和來人令他不得不終止了計劃。

然後塞萬就在他的視野外死去了,皮被制皮師灌注了邪能做成奇物,陷入了不義不淨的境地。

路易斯不得不承認命運的力量。

可盡管他挽救養子的努力失敗了,那份預言也終究不算完成。

黑衣教士的身體在長椅上微微搖晃著,他的手仍在撫模塞萬的頭發,心中光明澄淨,令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切骨的悲痛並沒有持續太久,他的理智就又恢復了,並沒有真正浸沒血液心靈的心碎之感,威脅了他將近三十年的預言終于實現後,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心髒也成了空氣般,輕飄飄的,不會傷也不會痛,輕松的要命。

這一切就像夏季的暴雨,狂亂的雨水之後便是烈日晴天。

他感到自己應該為這平澹的反應懺悔,因為他不僅為塞萬拋棄了信仰,放任暗裔和養子廝混,隨後又因為對信仰的畏懼而逼迫了自己的孩子。他是這樣的軟弱,活該得到這樣的結果。

可如果他該懺悔,那麼,那在他心底萌發的微弱呼喚又是什麼?

路易斯站了起來,他的手托在養子的皮膚下,宛如捧著聖物一般向宣講台走去。

一層熾白色的微弱火焰從他的指尖緩緩地向外蔓延,將皮膚中蘊含的邪能逼烤出縷縷黑煙,很快,這幾不可查的透白色火焰蔓延至人皮的全部部位,將脆弱的組織連同邪惡的能量一同焚燒殆盡,灰盡碎片透過他的指縫摔落地面,只留下一縷金發仍托在手上。

終于回應了他的呼喚。

路易斯將聖典翻開,將養子的金發夾入其中,隨後又合上書頁。

他眨了眨眼,開始感到無聊。

新獲得的奇跡也沒法挽回他的想法,他現在不覺得奇跡有什麼好了,這仿佛成了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

「我現在該做什麼?」他自問道,隨後又不假思索地給出答桉︰「我要去找阿德來德,她可能會知道什麼。」

「或許,在找到她之前,我還需要弄到一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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