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遇到這種開頭的話,親人之間的擁抱當然就沒有了。
戴著紅帽的少女坐在桌子對面,手里捧著熱騰騰的一碗紅茶,再次為自己之前的言論向叔叔道歉。
克雷頓刨根問底,才算弄明白唐娜剛見面時的態度到底是怎麼回事。
「媽媽說您當過兵,是一個粗野的人,所以讓我提前學習這種說話語氣」唐娜低著頭,語氣誠懇。
「她放放縱謠言的流傳!」克雷頓差點就把髒話說出口了,不過還是及時地扭轉了措辭,免得讓翠緹絲的編排成真︰「一個真正粗野的人可不能像我這樣。」
他下意識地撫模著自己引以為傲的胡須,自從月兌離了戰斗狀態,他已經恢復了每日的儀容整理步驟,其中就包括理發和香水的處理。
蓬松潤澤的頭發和威嚴的胡須自不必談,就是橙花和佛手柑的香氣也該讓人明了他不是個市井之徒。
但是以唐娜的年紀恐怕還理解不了這一點,所以克雷頓冷靜後不再為自己辯解。
「你媽媽現在在哪個旅館?我要去把她接過來。」
他要在路上親自糾正那個女人錯誤的思想和認知,免得她帶壞了孩子,讓唐娜對于自己產生更多不必要的誤解。
少女的手正模向餅干盒,听到這個問題後停止了動作。
「她沒來。」
「她沒來?!」克雷頓為這個回答背後的含義感到驚恐︰「難道你是一個人從巴特努來的?」
唐娜被他的態度嚇了一跳,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問︰「不可以嗎?」
「那可是半個月的路程!而且,你可能踫到各種各樣的麻煩」中尉雙手按著桌面,緊張地看過去,他重新審視自己的佷女,想要確定她身上沒有什麼傷口,或者遭了搶劫的痕跡。
唐娜身上的衣物雖然不夠時尚,卻也干淨整潔,皮膚光滑,沒有傷口。
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他的目光看到桌上那個柳條編織的野餐籃。
「這就是你的全部行李了?」他指著籃子狐疑地問道,那上面蓋了一層黃布,他看不清里面放了什麼,但一個十五歲少女能提多重的東西?
唐娜主動掀開了布,里面是幾個裝藥膏的小盒子,還有木梳、一些零錢什麼的。
「還有備用換洗的衣服。」她咕噥著往下翻,但被克雷頓阻止了。
「夠了,我想我已經理解了。」克雷頓堅定了找翠緹絲算賬的決心,但同時,他不能立刻表現出來,他必須先將全部的精力用在歡迎唐娜身上,但他的腦袋根本想不出來該和這個年齡的姑娘說什麼,心情再怎麼激動,最終也只能吐出些冷冰冰的語句。
「好吧,唐娜,我很高興你願意來找我,我和你的父親是親密無間的兄弟,因此你可以絕對相信我,任何讓你不習慣的地方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在明天帶你去百貨商店買上幾套新衣服,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在城市生活的知識要教你。」
說到這里,克雷頓站起身,手掌僵硬地朝後面的走廊伸了伸︰「現在,帶上你的行李,我給你安排一個房間。」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無比懊惱,如果烏倫還在,由這位兄長帶著唐娜來拜訪他,氣氛絕對會比眼前融洽得多。
他們現在的對話語氣簡直不像是在對親人說話,更像是他從鄉下雇了個童工。
克雷頓其實做過很多與唐娜相見時的預想,但現在,預想中的那些句子一點也用不上來。
唐娜站了起來,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叔叔,我平時該怎麼稱呼您呢?」她脆生生地問。
「克雷頓,或者叔叔都行,你呢?」克雷頓轉過身,語氣和他現在繃緊的肌肉一樣硬,他心里暗罵自己竟然忘了最重要的環節,還好唐娜主動提起了。
「唐娜,或者洛茜娜。」
克雷頓以為自己听錯了︰「洛茜娜?」
「這是媽媽給我起的教名。」
克雷頓捂住額頭,他竟忘了翠緹絲是個虔誠的教徒,唐娜在她的教育下自然而然會受到影響,如此一來,想要和她們透露自己的狼人身份只能慢慢來了。
要是知道自己的叔叔是個狼人,這對于有宗教信仰的少女而言絕對是個驚嚇。
「所以你也入了教籍?」
唐娜搖了搖頭,給予了克雷頓少許欣慰。
「只是媽媽喜歡這麼叫我。」
「听起來不錯,她總算品味好了那麼一次。不過我還是叫你唐娜好了。跟我來吧,我帶你參觀一下這里,不過我們馬上又要搬走了,所以你可別太喜歡這兒了。」克雷頓的余光掃了眼桌面︰「嗯,餅干盒可以帶到你的房間去,我平時不怎麼吃。」
唐娜的手和松鼠一樣快地餅干盒裝進了自己的籃子里。
她做什麼都大大方方的,沒有城市女孩的委婉和拘謹,這也讓克雷頓•貝略很快適應了她的存在,話匣子漸漸打開。
這個姑娘帶著幾分克雷頓熟悉的樸實和熱情,她甚至補了一個擁抱,讓克雷頓擺月兌了自己開頭的遺憾。
「這個房間就歸你了,它之前是客房,不過我這兒平時沒什麼人過來做客,床鋪都很新,晚一點兒我會將被子放進來,還有火盆也一樣。你要小心點,這里的天氣比巴特努冷得多,而深冬很快就要來了。」到了客房,克雷頓為佷女介紹著,一邊彎腰伸出手來將床單尾端的一角扯了扯,拉平了褶皺。
唐娜在這里看個不停,克雷頓將整棟房子都當做免費的倉庫,有地方掛畫的地方絕對不會省下,客房的牆壁也是如此。
那些艷麗多彩的風景油畫讓她看得目不暇接。
克雷頓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
「它們之後可能會被賣掉,但你要是喜歡,我就把它們留下來。」
那些畫作現在不值什麼錢,但這不代表它們所用的技藝和審美觀念落後,只是因為它們的作者尚不出名罷了。
少女收回欣賞的眼神,搖了搖頭。
「不了,我只是看看。」
「你有什麼想要的,就和我說一聲。」
克雷頓已經決心將她當做自己的女兒來撫養,沒有什麼是不肯給出去的。
翠緹絲顯然沒有收到他之前拒絕的回信,但現在都無所謂了,至少在這個孩子還在薩沙市讀書的期間,他會是她的監護人。
接下去,又讓這個孩子休息了一會兒,他向她介紹了整棟建築的所有功能房間和電力設施的使用方法,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兩個小時。
「克雷頓叔叔,這個房間是干什麼的,它為什麼被鎖著?」
唐娜沒有繼續跟著自己的叔叔,她的雙腳停留在書房門前,綠色裙擺一蕩,在木門漆面上卻反射出類似深紅的奇妙色彩。
「我沒有介紹過嗎?那一定是我忘記了。」克雷頓慢慢跟了上來,但對于這個問題卻不得不裝湖涂。「這里是書房,里面有一些內容枯燥的藏書,還有一些關于金錢往來的無聊賬單,你不會想要看它們的。」
唐娜努起嘴巴,似乎在考慮克雷頓這麼說是否有道理。
她雖然不是個野孩子,但看得出來她也是個有自己主見的姑娘,克雷頓對此感到欣喜,但又祈禱著別讓她對書房有太多興趣。
克拉拉還在書桌上擺著呢。
還好,唐娜很快放棄了關于書房的好奇,轉而對今天的晚飯提供意見。
算一算時間,這兒人們也該到了準備晚飯的時候了。
「我剛剛從媽媽那里學了覆盆子蛋糕怎麼做,如果你這里有烤箱的話,我很快就能做一個出來,覆盆子真的很好吃,每個人都該試試唔姆這里可能沒有覆盆子但是蛋糕胚也好吃。」當唐娜說到這些事,她的眼楮都變得閃閃發亮。
覆盆子蛋糕,那可是烏倫的最愛克雷頓愣了一下,語氣不可避免地增添了幾分慈愛。
「抱歉,唐娜,這里不僅沒有覆盆子,也沒有面粉和雞蛋,做不了蛋糕胚。但我保證它們很快就會有的,只不過今天有些來不及了。今晚我們還是出去吃比較好,我知道有個不錯的店,現在就出門的話,趕到那里時間就正好。」
他伸出手向走廊的出口一引,然後率先向前走。
「好極了,那我們可以吃什麼呢?」唐娜腳步輕快地跟在他的身後,他們一起穿過走廊,回到廳里。
「他們的廚師很擅長做多寶魚,那是海鮮的一種,在巴特努很難搞到這樣的食材,但我想,那會是你喜歡的口味」
克雷頓絮絮叨叨著走到門前,緊了緊領結,又取下衣帽架上的圓頂禮帽給自己戴上,在他背後,唐娜也戴上了她的紅帽子,準備應對室外的寒風,
不再孤獨的狼用鑰匙打開門鎖,解開門鏈。
在鎖鏈叮叮當當地響聲中,他突然情難自禁地發出一聲輕笑,長久以來積壓的壓力和無明忿怒消散于無形。
唐娜听到了他的笑聲,不解地詢問︰「克雷頓叔叔?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克雷頓轉過身,胡須濃密的臉上掛著世上最真誠的笑容。
「沒什麼,我只是慶幸你比深冬更早地來到我身邊,深冬真的是非常難熬的一段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