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盧野在山上已經呆了近一個月,來時是四月芳菲天,下山時已經是燃燒的晚春五月了。
他這番下山是為了購置一些煉丹所用的物料和藥材。
這些東西在道院的丹鋪里是有賣的,丹鋪里的東西一般只有門閥大族和道院弟子消費得起,盧野身為道院弟子,應當是有優惠的。
步入長街,盧野過處立即引來一些目光。
身穿一身古樸道袍,腳踩布鞋,腰間掛著斷寒寶刀,盧野感覺自己的扮相的確多少是帶點不倫不類啊,既是道士又像個江湖客。
別的道士都是背掛長劍,兩袖飄飄,長劍上還要帶著金黃色的絲絛,如此才是仙風道骨,哪有帶著大砍刀到處 達的道士。
不理那些目光,盧野自顧自的在長街上大步獨行。
不一會兒,長街上的人開始朝東邊兒涌去,盧野駐足觀看,那些蜂擁而去的人口中大喊︰「快快快,凌遲刑要開始了!」
凌遲……
盧野心頭一凜,知道那是世上最嚴酷可怕的刑罰,通常是謀反這類重罪才會被凌遲處死。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在承受這等苦難?
盧野心生好奇,隨著人流朝著東面的刑場走去。
刑場設立于一片獨立的空地上,四周沒有任何屋宇,人潮和高高的刑台隔著一片寬闊的地帶。
這樣的設計,估計是為了防止有人來劫法場吧。
以盧野的靈覺,自然感到刑場之外的高處,有一道道目光正在注射,甚至有弓箭手正在張弓搭箭,只要有敢造次者,當格殺勿論!
台上,一個年紀看起來也有三十來歲的人被緊緊束縛在木架上,幾乎很難看清楚他長什麼樣,那張臉已經烏漆嘛黑,又爬滿猙獰的傷痕,被披下的凌亂發絲擋著。
刑台各有兩排高高的木桿子插在地上,上面掛著一個個面目猙獰的人頭,有的還往下滴血,想必是剛剛被處決的。
整個刑場盈滿了一股血腥和肅殺的氣息。
這完全是地獄繪圖啊,但是台下的人們卻看得津津有味。
那邊座上的燕州刺史朗聲道︰「罪人陳器之,密謀造反,罪犯一百零八大條目,大逆不道,今處以凌遲之刑,爾曹觀者,慎以為戒!」
話音剛落,台下一陣喧鬧,人群中發出一陣陣吵鬧,驚恐有之,興奮也有之,驚恐是不由自主的感同身受和兔死狐悲,興奮則是由于某種看戲的心態。
盧野身量很高,立于人潮中,踮著腳暗中四處觀察,看看這等重犯也沒有人來劫法場。
然而並沒有。
刺史說完朝著台上棚下另一邊的人門看了一眼,不用說,那邊應當是都督府的人。
為首的白衣書生點了點頭,目光投向台上的那個人。
刺史得到都督府人馬的肯定之後,大吼︰「行刑!」
兩個拿著各類刀具的壯漢走到犯人身邊兒,開始操作起來,刀割在犯人身上,立即鮮血流淌,從木架子上流下來,灑了一地。
那被凌遲的人,始終不發一語,正以可怕的意志來抵抗這等酷刑。
盧野不願意再看這等場面,轉身離開喧鬧的人潮。
剛剛踏足巷口,一聲冷哼傳來。
偏頭一看,是一個句僂的老丈,盧野還以為這家伙有孝喘,就沒理他。
剛走兩步,他又是一聲冷哼。
盧野回過頭來,仔細打量此人,是一個瘦高的老者,只不過句僂的身形讓他看起來身量看起來不高,臉上布滿皺紋,一身老菜農的打扮。
「老丈有事嗎?」
老農語氣冰冷的道︰「道士也來看人行刑嗎?你的慈悲心腸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盧野分明感到他語帶殺意,充滿了冰冷的憤怒,不覺心神一動,仔細打量著這個老農,一身老舊髒破的衣服,但手上卻很干淨。
這不是真正的老農,應當是裝扮的,盧野下了一個判斷。
「老丈為何……」
話沒說完,但見那老者深深看了台上一眼,轉身朝著巷子的另一側走去,眨眼間消失。
此人行路無聲,至乎腳下的腳印都很淺,看來是有十分高深的輕身功夫,絕不是一個真正的老農。
帶著疑惑,盧野轉身離開刑場,不一會兒,找到一個酒樓,走到櫃台,朝著那掌櫃的說道︰「掌櫃的可知那邊被處死的都是些什麼人?」
酒樓堪稱是消息最靈通的場所之一,所以盧野來此打听,想要了解近期江湖上發生的種種事情。
掌櫃的聞言,面色木然的掃了盧野一眼,繼續算賬。
盧野不覺啞然失笑,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
掌櫃的木然的臉上立即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道︰「客官說的是被斬首的還是被凌遲的?」
盧野說道︰「先說那被斬首的吧?」
掌櫃的搖頭晃腦的道︰「那被斬首的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燕鐵會大哥,犯得都是勾結反賊的大罪。」
盧野數了數,那被殺的大哥能夠七八個,這不是一網打盡了?
針對這個疑問,掌櫃的說道︰「幫會要是能殺完,這大離估計也沒多少人了。」
盧野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被凌遲處死的呢?」
掌櫃的看了盧野一眼,沒說話。
盧野面無表情的在桌子上又放了一錠銀子。
掌櫃連忙笑著說道︰「那本是本城燕鐵會會主身邊的人,說是勾結了那個人,要造大離的反。」
「燕鐵會的會主呢?」
「掛桿子上了。」
「……」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掌櫃听見問話,沒回答,直接伸出食指︰「一伯。」
啥?要一百兩?
盧野恨自己沒有大卡車一頭創死這個奸商,當下解下腰間的寶刀放在桌子上,取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在寶刀旁邊,敲了敲桌子,道︰
「有命拿,不要沒命花,晚上別睡太死。」
掌櫃的只覺一股氣息撲面涌來,險些呼吸不了,當場凝神看了看眼前的青年,一身道袍,卻帶著大砍刀,一看就不是正經道士,此時正目露凶光,盯著他。
道士,和尚,這都是江湖上惹不起的人,掌櫃的尋思片刻,果斷回答。
「那個人就是仁義王。」
……
盧野問到了消息,知道了近期城內發生的事,滿意的離開櫃台。
果然,好人難做,壞人好做。
動刀子比用錢有時候要好使多了。
仁義王,一個活在傳說里的男人。
夏玄,是他的名字。
他原本是燕州大郡某大富人家之子,卻不是門閥中人,關于他的傳說多少帶點夸張的意味,盧野只能從傳說中探知他的面目。
傳言他年僅幾歲就能手格 獸,及少長,通讀群書,滿月復經綸,已經可以處理很多大人不能處理的事務,其學問為鄉里長者所稱道。
青年時他父母雙亡,卻樂善好施,輕財仗義,結交江湖眾多豪杰好漢,現今的許多江湖大老那時都曾是他的賓客,他只要振臂一呼,就有眾多好漢給他鞍前馬後。
那時節江湖仇殺不止,他一度主持過許多江湖大會,在他的手下整個燕州和衛州至乎趙州的幫會開始連成一片,跨州連郡,而他則成為盟主。
去年發大洪水時,群民死傷狼狽,官府全部癱瘓,流民遍野。
這位仁義王一路施財,收納流民,發動眾多江湖幫會,竟然將流民治理的井井有條,極大的維持了秩序,一時間其聲威大震,到哪里拉屎都有人遞紙,他做到了官府所不能做的事。
在傳說之中,他平易近人,與普通人同床共寢也不排斥。
一時間,他民望鼎盛,令官府都只能仰起鼻息。
這不禁讓人想起幾年前那場蝗災,這位仁義王也是那樣,散盡家財,全力拯救黎民。
他已經很多次這樣了。
于是,一夜之間,這位沒有任何朝廷封賞的草民不封而王,被江湖好漢和眾多黎民封為仁義王。
很快,有關他的傳說上升至鬼神的層次,許多人稱他為上帝之子,連腦後都快長出光環了。
到了這個份上,官方不能再忍受下去,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了他。
于是這位仁義王被羈押,卻接連三次奇跡般逃生,結果他的威勢不但沒有墜落,反而更加響亮。
其中這第三次逃生,直接掀起了滔天的清算巨浪,許多跟他有瓜葛的燕鐵會大老和幫會老大都被處死,至于那位燕鐵會老大的文書,被判定是魔宗弟子,與仁義王有大瓜葛。
魔宗,仁義王。
盧野很難不想起舞陽宗這個神秘的宗派。
看來當時他前去尋找那宋老頭口中的鬼叟時,那個老巷早已是被夷為平地,他們應當是遭遇了清算,或者他們自己逃離了。
不過以目前的消息看,他們肯定是損失慘重。
「情況越來越復雜了……」盧野將目光投往街上的車水馬龍,一切都是那樣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