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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喜玉揪過車馬店的老板娘,親自給她松了綁。

「你要是敢說這婦人來過,你男人和小子就和你一道去做鬼。要是能三言兩語打發走官府的人,你們就還是陽間這和和美美的一家子,」佟喜玉壓著聲音道,「我們都听得懂松江話,你也別想湖弄。」

老板娘連連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院里,走到門口。

不多時,門外傳來秦檢校的聲音︰「哎,店家出來個人,本官問話……」

鄭海珠不知為何,反倒心頭一松。

短暫的責悔大意的挫敗感後,她已經鎮定下來,判斷自己此刻性命無虞。

黃尊素太精明,不是市井婦人三言兩語能哄過的,若進來查看,就是入魔窟。

「吱呀」一聲,老板娘將半掩的門開得大了些,怯生生福禮。

秦檢校坐了黃尊素派給他的轎子,舍不得須臾離開,只探出臉來,在鼻子前扇著手︰「怎麼有股腥味?」

老板娘道︰「回老爺的話,客人的伙計去十六鋪買了頭羊,院里剛宰咧。」

秦檢校眯眼望了望,果然門里院中升了堆火,人影綽綽在忙碌。

秦檢校今日下值後趕到月河,欲向上司黃尊素復命,恰見到黃尊素與松江知府,陪著南京來的御史巡查災情。

饒是如此,黃老爺仍抽身出來片刻,問了秦檢校替鄭海珠辦事的情形,末了竟讓秦檢校坐上自己的轎子,再來車馬店看看,問問鄭夫人可已自行與山東客商交涉過。

秦檢校未免帶了咀嚼上司風月事的意味,暗道︰黃通判對這位鄭氏可真上心。

合格的下屬就是急上司所急、想上司所想,秦檢校本想進車馬店瞧一圈,但方才一听「十六鋪」三個字,就斷了這念頭。

松江府痘疫最厲害的地界,除了月河邊的花樓酒肆一帶,便是小船聚集、接駁客官去吳淞口大碼頭的十六鋪了。

「本官申時來查訪後,可有旁的住客投店?」秦檢校端著威嚴問道。

老板娘搖頭。

「那山東商隊,和人談過買賣沒?」

老板娘仍搖頭。

秦檢校打個哈欠,叮囑道︰「明日若有訪客來尋他們,你差個伙計來衙門稟于我知。」

旋即吩咐轎夫起轎。

老板娘湊了幾步,對轎夫道︰「大哥仔細看著腳下,咱鄉下地方不平整。」

又跟了一句︰「哎這里有驢糞,還沒掃,大哥往這邊……」

轎夫不耐煩地擺擺手︰「去去去,老子又不是小毛頭。」

老板娘絕望地看著官轎遠去。

佟喜玉的家丁將她拽回院中。

佟喜玉獰笑道︰「你想引衙門的轎夫看到門前的血印子?挺機靈嘛。」

老板娘跪下來︰「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抓到了要抓的婆娘,就行行好,女乃女乃是做大事……」

她的最後幾個字,湮沒在被捂住嘴後的悶呼中。

冷酷的第二番殺戮之後,佟喜玉盯著車馬店老板一家的尸體,撇撇嘴,自語道︰「老娘最不喜歡看兩公婆和和美美的,你們去閻王那里繼續過你們的小日子吧。」

佟喜玉走到鄭海珠跟前,笑嘻嘻道︰「听說你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那咱倆倒是投緣。」

鄭海珠盯著這張陌生的面孔。

此人八九不離十,就是努爾哈赤手下的漢奸了。

眼前這伙人,今日顯然是誘捕自己的架勢。

或許,阿山本來就有意讓她鄭海珠看到山東會館的字跡,以便引她到松江來。雖然踫上痘疹,阿山仍然陰差陽錯地通過阿亞,完成了這個動作。

佟喜玉蹲下來,在油燈昏黃的光照下,與鄭海珠對視須臾,澹澹道︰「咱不會殺你,給你交個底唄,咱主子是惜才的。到了那邊,你就瞅好吧。路上別想著尋死,何必為個廢物一樣的皇帝、一個爛到根里的朝廷,做什麼有節之臣。你是個聰明人,別拿了個狗屁敕命就犯湖涂了。」

佟喜玉說這話倒不是演戲。

她離開赫圖阿拉時,皇太極叮囑過她,除了火器圖紙,頂好把鄭海珠囫圇著弄過去。

佟喜玉和她兩個兄長看法一致,四貝勒皇太極,是後金皇子里最刁滑的一個,卻也是最願意籠絡漢人的一個。

佟喜玉當然怨恨導致佟家離開撫順的鄭海珠,但仇火也是能讓位給遠期圖景的。

佟喜玉對韓希盈一口答應將鄭海珠弄回去折磨,不過是擼一擼這奴才的順毛,讓她在松江好好辦事。

在松江暗中觀察了一陣後,佟喜玉內心之中,倒開始接受佟養正的說法︰赫圖阿拉需要越來越多不蠢的漢人,漸漸好與四貝勒以外的其他幾個旗主抗衡。

此刻,她見鄭海珠的確不像尋常獵物那樣激烈而無用地掙扎,便先站起身,抬頭看看黑沉沉的天幕,對最得力的助手***道︰「火器廠離此處多遠?他們快來了吧?」

……

杜鐵匠和韓希盈,是在申酉之交收到行動的指令的。

薄暮初起時,杜鐵匠潛入孫元化辦公的小院,那里有間書房,是顧壽潛平素畫畫專用。

杜鐵匠從窗戶翻進屋子,模到了畫箱。

畫箱著實不算小,杜鐵匠當初乍見時也覺吃驚,沒想到顧公子那文鄒鄒的娘娘腔,平素就背著那麼大個家伙四處走動。

畫箱還配了鎖,好在是市面上常見的銅鎖。

那日在火器廠一隅,這對假夫妻棲身的小屋前,銅鎖就已連帶插著的鑰匙,被杜鐵匠換了。

現下,杜鐵匠掏出另一把鑰匙,輕易地打開畫箱。

一沓火器畫稿都在。

杜鐵匠卷攏畫稿,翻出屋子。

韓希盈閃出來,接過畫稿,走到陰影處,小心地塞進自己布裙內縫的一圈插袋里。

二人空著雙手,往大門走。

快接近火器廠的看守時,韓希盈捂著肚子,杜鐵匠作勢扶她。

看守中的一人走過來問︰「怎了?」

杜鐵匠卑微里帶著急切︰「天一擦黑,俺媳婦就開始喊疼,莫不是要小產,我們得趕緊找郎中去。」

火器廠的規矩,進出工匠都得搜身,怕夾帶銅鐵碎塊,更怕帶出去一些要緊的機關配件賣給黑市販子。

看守說句「再急也不能壞規矩」,將杜鐵匠渾身模了一遍,方道︰「趕緊走吧,你兩口子是老實人,天保佑,女圭女圭不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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