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這一番爭吵之後,居然還真的沒人去規勸。
甚至都不曾到門樓上正堂來說些什麼。
高順一直還在外守候,神情嚴肅不曾有任何變化。
諸將的話不知是否真的刺痛了他的心思,總之面色陰沉,始終一句話也不肯說。
旁人來勸他回軍營也不肯回。
是以,軍中幾乎大亂,軍士一直都在彼此竊竊私語,乃至對陷陣營頗為奚落。
甚至還有別營之人有拉幫結伙之意,無疑是已經開始騷亂。
但在下午。
貂蟬卻破天荒的從城中宅院,乘坐馬車,頭戴斗笠到了城門樓上。
來見呂布。
此時她一身白裙,頭戴白紗。
連腰間布帶都是素白之色,為的便是緬懷在戰亂逃亡之中死去的嚴夫人。
那一戰,呂布差一點被曹仁所殺。
是諸多將軍拼死相護,方才能得逃離,但是在那一戰,依舊還是讓曹仁兵馬追上了後軍,于是遺落了嚴夫人。
呂雯也因此與呂布大鬧一場,直接離開了廣陵城中,此後再也沒有來見面過。
兩人也相當于決裂,彼此之間沒了消息。
而貂蟬,也一直身披白紗,只著白裙。
頭戴白色斗笠,日夜在為嚴夫人禱告悼念,讓她得以往生,不再與呂布嬉戲溫存,畢竟心中有愧。
現在,終于又願意來見他一面,卻是在爆發了爭吵之後。
「高順將軍。」
「夫人!」高順當即低頭抱拳,語氣不敢有些許不敬之意。
「為何將軍站在門外,卻不得進入?」
「敗軍之將,等待君侯責罰。」
「高順將軍為軍中憂愁左右,勞苦功高,豈有罪責,溫侯如今頹唐之時,將軍一直忠誠相伴左右。」
「將軍請隨妾身進去。」
「夫人……末將……不敢如此。」
高順低頭而言,依舊沒有半點僭越。
他從參軍之日開始,自西涼軍內起都從未有過半點懈怠,始終是篤行帶兵,而且在軍中始終是嚴厲律己。
每有財物,多也是分給麾下的將士,毫無私藏之事。
對于禮數更是奉行,本分老實,每逢上戰場沖鋒陷陣,必定是舍生為死,才有了現在陷陣營的名。
豈能懲罰他,而寒了所有營中將士的心。
貂蟬來看到這一幕,自然也是微微搖頭,心里多了幾分絕望之意。
原本,將軍的妾室不該來到城門樓這等地方,不該干涉自家夫君軍營之事。
她也是鼓足了勇氣,僭越了許多潛在的禮法,才到這地方來。
希望還能有些作用,能夠把呂布喚回來。
「將軍只管回軍營吧,君侯這邊妾身會去勸戒,恐怕唯有妾身能勸了。」
「是。」
高順當即抱拳,但是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在門外守候,剛硬之軀倒是也有些倔強。
估計是沒听到呂布來罵幾句,心中也是萬般不好受,畢竟的確,這一次出擊若非是高順來勸,恐怕呂布還在喝酒。
若是一直在喝酒頹唐,不下令出兵的話,張遼也不會在外折損。
此時更是生死不知。
在諸多將軍之中,高順和張遼算是關系不錯的,兩人一直彼此互相欣賞。
沒想到唯一關系好的,反而折損了。
高順心中怎能無愧?
「唉。」
貂蟬幽幽的嘆了口氣,踏進了正堂去。
剛進去,就看到呂布又拿起了酒壇,在喝里面僅剩不多的糟酒。
「將軍!」貂蟬馬上快步而去,當時抱住了呂布的手臂。
「貂蟬?!」呂布忽而一愣,當即掀開了貂蟬頭上斗笠的白紗,顯出一張招人憐愛的面龐。
鵝蛋臉,發絲如柳,雙眸深情而閃爍,面容精致而膚色極白,微微蹙眉也是讓人無比心疼。
但眉宇之中依舊有絕美魅意,唇色未著口紅而自然如殷,面龐圓潤光麗,吹彈可破。
光這麼一看,呂布的臉色又馬上賠笑了起來,「貂蟬……」
「夫人,你可終于來見我了!」
呂布又緊了緊手臂,仿佛是不真實感一樣,喜笑顏開。
「將軍,當初的雄姿英氣可還在?如今怎會變成這樣?」
「為何終日以酒消愁,若是長此以往下去,如何還是當年那位傲世天下英豪的將軍?」
「連高順將軍這等跟隨多年的死忠之人,難道將軍也都要如此責罰嗎!?連陳宮先生這樣一直為將軍出謀劃策,勞苦功高。」
「居然都要驅趕出走,如此豈不是寒了眾人之心嗎?」
「這……」
此時過了也有一段時間了。
呂布實際上在方才沒有人吵鬧的時候,已經在堂上都睡了一覺了。
現在酒醒了很多。
听聞了這句話,馬上搖了搖頭。
臉色頓時大變!
「我,我驅走了陳宮先生?!這,這可是大不敬也!」
「將軍知道就好!」貂蟬白了一眼,雖是十分正常的眼神,可卻看得呂布一陣心思動搖,竟然心里宛若被貓爪輕輕撓了一下般。
「貂蟬!」
呂布頓時喘著粗氣上去,卻被一把推開,「將軍!不可如此。」
貂蟬連忙放下了斗笠,馬上又後退了半步,低聲道︰「將軍不可因此而廢公事。」
「須得將公台先生請回來,求得原諒,再定下了軍中將士之心,由此振作起來,貂蟬才能再與將軍親近。」
呂布頓時一愣,我這,我……我褲子都想月兌了這搞屁啊!
「貂蟬……那我。」
「將軍,不可在此郁郁無事,必須要理軍理政,方可喚回人心,如此即便兵敗依舊還有聲名在世!」
「貂蟬,你也覺得我會兵敗……」呂布頓時神情低落,心里的自信已經完全沒了。
「唉,不是。」
貂蟬又嘆了口氣,這話又是根本不知該怎麼說……
妾身哪里是這個意思,將軍當真是……唉,不知怎麼變成這樣了。
當年的確是自信非凡,雄姿英發。
氣概宛若英雄之勢。
此時卻已經宛若行將就木之老者。
……
晚上。
陳宮一直在府苑之內等待,魏續等將軍還在門口規勸,堵住了他的去路。
始終不肯讓他離去。
陳宮無論說什麼,門外就是不肯開門,甚至用兵刃將長兵穿住了門環,卡住了大門。
「你們即便是將我軟禁于此,也無濟于事,在下才疏學淺,所獻計策君侯也不會听。」
「我已經是無用之人了!還將我軟禁在這干甚!」
「放我走吧!」
陳宮在門內當即暴跳如雷,甚至還有些羞怒,漲紅了脖子,神情顯得落寞。
「軍師!不能走呀!」
「君候只是一時腦熱,方才會說出那等話,他本意並不是如此,軍師不可這般離他而去!再等等,君候說不定很快就會來道歉了。」
「是啊!軍師就留一下吧。」郝萌在逐漸擴大的門縫內,對陳宮滿臉賠笑,抱拳行禮,言語之中滿是恭敬,不敢有半點不敬之語,生怕一句話不對勁得罪了陳宮,讓他更加堅定的離開。
但是這句話,反而讓陳宮更是心中憤滿,「言不听計不從!我還留在此地作甚!?你們勸我留下,不若讓我歸隱山林!我也好苟全了這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尚且未曾勸諸君留下赴死,為何你們要害我!」
陳宮心里已經宛若明鏡一樣,現在呂布已經完全听不進去任何話了,他再留下也只能是徒增煩擾。
宛若當初霸王與範增,雖為亞父,可不听人言,哪怕滿月復經綸又能如何,卻念不出一句妙語來。
廣陵絕不是久留之地,靠著河中的魚蝦度過糧荒自然不可長久,還是要有農田耕種。
而廣陵內,土地本可養得極為肥沃,有不知多大面積的沃土,但是卻無百姓人心所依,竟然令治下的百姓傳出了「寧死不為呂布而耕」的話,是以,數年之內必不可能得良田耕種,明年軍中也不會有余糧。
能得萬余石糧食飽月復安存,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如此態勢,無計可施也!
陳宮心中已經完全絕望,必須要離開廣陵,離開呂布。
而他這一生的名望,估計也在背叛曹操的時候全部用光了。
畢竟曹操,乃是他的舉主,背叛舉主之事,等同于忘恩負義。
孝義便沒了一個義字,可謂臭名昭著也。
唯有到山間隱居,方可暫離這亂世,得幾年安寧。
「君候,君候來了。」
「快讓開,君候終于來了!」
「君候!快來勸勸先生!」
忽然,一陣騷亂聲駁雜傳來,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路,呂布自城門樓上來到了內城宅邸之處,縱馬而下後,直接大步沖著陳宮而來。
陳宮自然也是听見了此話,當即咳嗽了幾聲,而後站正了身子,將頭別向另一側而看,頗為傲氣。
等呂布到了門前之後,當即冷哼一聲道︰「哼!溫侯難道連這點肚量都沒有?要在小人出門之前,當即斬殺?!」
「若是威脅不如勸君罷了!陳公台渾身哪里都不硬,唯有脖子硬!只管殺便是!」
「先生!」
呂布頓時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君候!」
此時所有將士都陷入了震驚之中。
貂蟬威力這麼大?!
不過是有人張羅著去宅院府邸之中請貂蟬夫人,再去勸呂布到此來給陳宮道歉。
她也的確去了。
但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就從城門樓大門進去了一個貂蟬,呂布前後的態度居然可以變得這麼大?!
這也太徹底了!
哪里是什麼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怕不是魂都已經被人家直接勾了去了。
「先生,起先是奉先太過魯莽,說話傷了先生之心,此時才明白所錯極深,先生待奉先如子佷,一直悉心教導,如今卻這般惡語中傷,我心中甚為慚愧,還請先生切莫往心里去。」
「先生,你我多年相交,又一同舉事,奉先急躁您也應當知曉,以往過于頹唐,又因文遠之事,打擊極深,現在已經知錯了!」
「若是先生不棄,我願認先生為義父!」
「好了,好了好了……不必多說!」
陳宮很敏捷的伸出手,扶住了呂布的臂膀,嘆了口氣道︰「我不走便是,君候不必說這等話。」
「在下豈敢受此稱。」
「你我當時亦師亦友相交,此次既然君候已經覺醒,不再沉溺于酒色,該當領軍自強,哪怕是要沖出廣陵另投他處,我們也需要軍力來奔波。」
「不錯!」呂布听了陳宮的話,當即明白他應該是真的已經不生氣了,于是臉上也輕松了些。
當即緩慢起身來,叫人取下了卡在門環上的兵刃。
大開了宅院大門,和陳宮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攜手再去軍營之中理事。
而出來之時,陳宮也稍稍恢復了平靜,此刻嘆了口氣道︰「將軍,若是想要另圖他處,有一辦法。」
「若是要回歸漢廷,則同樣也有辦法。」
「哦?!」
呂布頓時驚喜。
還真的有計策,這麼說你這老小子一直以來還真的是在故意藏著,不肯告訴我!?
陳宮微微拱手,再長舒一口氣,此刻他也算是想明白了,現在幫呂布就相當于是在幫自己。
如今可以逃出生天的辦法已經不多了,都是需要事在人為,甚至加點運氣的法子。
接著快速道︰「君候,若是想要另投他處,便可舉天子旗聲討曹操,轉而向荊州投劉表。」
「若是要投曹操的話,則必須要與一人交好,恐怕要將妾室貂蟬贈予他。」
呂布心里一緊,當即一股怒火就涌了上來。
今日貂蟬還在勸我與你重歸于好,你怎說得出這種話來?!
我怎能將貂蟬贈予給他人?!
「公台,你這是在說什麼?!」
「要與何人交好,還必須要贈予貂蟬?!」
陳宮笑道︰「徐伯文。」
「他憑什麼?!」
呂布當即就頓住了腳步,心里思索著要不還是把陳宮關回去算了。
反正說的話里,沒一句我愛听的。
「這些年打探到的消息,徐伯文品性上佳,文武全才,從不慕榮利,不貪圖富貴,唯一所好便是……色!」
「而且,極為喜歡美人,他的正妻,是曹操的小女兒曹節,連如今八九歲的少女尚且要佔,無非是看中其自小頑童可愛,長大必定貌美。」
「畜生啊!」
呂布心中實際想的是羨慕。
雖然嘴上在咬牙怒罵。
「斷然不可能,軍師還是說第一項吧!我若是要離開廣陵投奔劉表,又該如何舉天子旗,又該如何離開廣陵!」
陳宮苦笑了一聲,道︰「若是要離開廣陵,則還是要與徐伯文有關……」
呂布︰「……」
這麼說,我還真避不開他了?!
不知為何,呂布現在一听見這個名字,就會莫名的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