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既為一方諸侯,自然也有自己的人格魅力。
首先是勇武,這個母庸置疑,呂布的武力一直代表著天下武將的至高點。
其次是重情重義,雖然這個重情重義的範疇稍微有些窄,只對自己的家人重情,對自己的部屬重義,但也不失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袁紹奪冀州而殺韓馥,公孫瓚佔幽州而擊劉虞,孫策奪江東而殺眾英豪……都是為了杜絕隱患。而呂布投張揚不曾相圖,助張邈奪兗州,可謂傾盡全力,即便大權在握,也並未對張邈有任何不軌,奪劉備的徐州,也對劉備做出了妥善安置。
在這一點上,天下諸侯的操作是一樣的。在趙雲不知道的歷史上,劉備奪益州而流放劉章,也是如此操作的。
另外的優點就是率真了。
相處一個月來,趙雲發現,呂布的為人其實很單純,還有些小憨,性雖狂傲,但任何場合都沒發表過僭越言論,心中對漢室朝廷非常尊重,開口「今上」,閉口「天子」,言必南面拱手,語必口氣尊崇,妥妥的一枚漢室鐵忠。
與之相對應,呂布的缺點也很明顯,目光短淺,處事莽撞,貪財重利。
但天下間哪個諸侯沒有缺點?
一個道德完美的人,做事會被條條框框束縛住手腳,如何能匡扶漢室(爭霸天下)呢?
所以,面對呂布的再次招攬,趙雲很心動。
但是太突然了。
他前腳剛剛對呂布的人品有了新的認知,呂布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對他伸出了橄欖枝,說「跟我走吧,現在就出發」。
這關系進展速度…屬實快得有些離譜了。
就好比一個貌美如花,不乏追求者的大姑娘,前一秒剛對一個帥氣的公子哥產生了好感;後一秒,這個公子哥就要和她扶入洞房……
這太莽了。
還是穩一手再說。
趙雲微微嘆了口氣,走出木屋來到呂布身前站定,拒絕的話在喉嚨里轉了幾道,最終卻是斟酌斟酌再斟酌,委婉的說︰
「舊主尚存,豈能再投新主?況且我與將軍初次相見,所知甚少……趁天色尚早,將軍且回;此後有緣,你我自會相見。」
說出這句話時,趙雲有些擔心的看著呂布,擔心後者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在這一個月的相處期間,他發現呂布的智力真的不高,萬一把「婉拒」當成了「真拒」,就此一去不回,那他趙雲豈不是要錯失這個相當有趣,還有些憨憨的主公。
聞言,呂布眼神一亮。
因為之前要在細微處一點一點改變趙雲對他固有的看法,所以潛伏在趙家村的這一個月,他刻意裝出一副耿直莽撞,毫無城府的樣子。
沒想到居然有奇效!
他緊緊的握住趙雲的雙手,眼眶一紅,飽含深情的說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與子龍重逢啊…」
趙雲一怔,心里忽然也有些小感動。
「雖不知此生還沒有機會與子龍再見,我只望下次相見之時,子龍能隨我出山,拯救萬民啊…」
呂布搖晃著趙雲的雙手,言辭格外懇切。
趙雲眼眶一瞬間也有些酸澀,想著呂布此次回到徐州,二人相隔幾千里,下次見面指不定都是猴年馬月了,便順著話頭應道︰「一定,下次一定。」
隨後掙開了雙手,默默地從馬庵里牽來一頭瘦小的毛驢,交給呂布,「此去徐州,路途遙遠,雲也沒什麼東西可送,家中只此瘦驢一頭,權為將軍代步之用。」
這頭毛驢本來不瘦的,每天拉磨之余,都有胡蘿卜吃,小日子很是愜意。
但不知怎麼回事,這一個月來,每天胡蘿卜也沒少喂,這頭驢子卻莫名其妙的瘦了許多。
趙雲一度認為是他的夜照玉獅子搶了毛驢的口糧。
細心留意之下,發現夜照玉獅子並沒有這麼做。而每次給這頭毛驢喂胡蘿卜的時候,這家伙只吃一根,剩下的胡蘿卜看也不看一眼,到了第二天,這些胡蘿卜就都不見了。
眼看毛驢日漸消瘦,趙雲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恰逢呂布要走,干脆就把毛驢送給呂布,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回頭用呂布奉上的十五貫錢,再買一頭膘肥體壯的毛驢就是。
「多謝子龍。」
呂布拱手作了個揖,翻身騎上這頭瘦小的毛驢,一伸腿,兩只腳耷拉在了地面上,
趙雲︰……
呂布︰……
「告辭。」
呂布再次拱手,騎著毛驢出村而去。
話既然已經說開,那就只能下次再來了。
趙雲一直送到村口,連連揮手致意,「溫侯保重,一路順風。」
小毛驢邁開四蹄,順著村口蜿蜒曲折的土路,繞過一個小山坡,噠噠噠的消失在視野中。
趙雲幾個大步竄上小山坡,舉目遠眺。
只見呂布一走出村,便吹了個響亮的口哨。俄頃,一匹火紅色的駿馬從山林間奔出,來到呂布面前,大腦袋親昵地在他身上拱來拱去。
小毛驢一動不敢動,乖巧的站在一旁。
呂布順手從包袱里模出兩根胡蘿卜,一個畜牲一根。
趙雲︰……
他大概知道毛驢為何會這麼瘦了。
呂布走後,趙雲回到村里,坐在自家木屋前的大槐樹下,瞅著在平地上練武的鄉勇們,怔怔出神。
這些鄉勇,一共有一百多個,跟隨他練武都已經超過五年了。
這些年,他悉心培養這些鄉勇,想著有朝一日遇到一個明主,就帶著他們去匡扶漢室,征戰沙場,建功立業。
可是,天下哪有那麼多明主呢?
以前,趙雲看好的主公有兩個。
一是劉備。二人也算老相識了,知根知底,還是半個老鄉。但劉備這幾年發展一直不太順利,到現在還在寄人籬下,腳下無立錐之地,處境艱難。
舍劉備之外,趙雲比較欣賞的諸侯只有孫策了。不過孫策遠在江東,趙雲不是特別想去那麼遠的地方效力;再加上有傳言說孫策性格霸道暴戾,吞並江東的過程中,誅殺了許多英雄豪杰,這讓趙雲稍稍有些打退堂鼓。
現在,待選主公里多出來個呂布。
出身九原的呂布也相當于半個老鄉。
這一下,令趙雲十分糾結。
其實他也並不是非要等到公孫瓚敗亡才肯出山,而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如果沒有呂布的橫插一杠,趙雲覺得自己以後很有可能會追隨劉備。當然,追隨劉備的前提是劉備必須月兌離曹操。
趙雲無法接受一個屠殺過百姓的諸侯,無論以什麼樣的借口屠殺百姓,都不能接受,他此生都不會為這樣的諸侯效力。
所幸,呂布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也算是個體恤百姓的諸侯。
想著這些,趙雲心里一陣惆悵,忽然冒出來一個荒誕的想法。
假如未來某一天,劉備和呂布同時上門來請,那麼他該怎麼選擇呢?
這個念頭只是閃了一閃,就被趙雲甩出了腦海。
劉備…不太可能會親自上門來請他啊。
能親自上門來請他這麼一個村夫的,恐怕也就呂布了。
所以,這也是趙雲明里拒絕呂布,暗里卻對呂布的離去依依不舍的緣由。
士為知己者死啊。
正坐在大石墩上想的出神,忽然察覺身後有異。
趙雲渾身汗毛一炸,嗖的一下彈了開來,扭頭定楮看去。
只見呂布左手牽著馬,右手牽著驢子,笑呵呵的拱手道︰「子龍,真巧啊,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
「猶記得上次見面的時候,彷佛就在半個時辰前啊。」
「你之前說過,倘再相見,便隨我出山拯救萬民…」
「于是我就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