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壓過杏林院中飄落在地上的葉子，停穩後第一個迎上來的並不是華佗，而是在這里拜師學藝的曹節。
曹節看到何晏還來不及開心，就被他冷若冰霜的神色給嚇到。
她看了眼馬車上的人，驚呼一聲︰「子龍叔？」
之前趙雲在何塢的時候，曹節也常跟趙雲混跡。所以此時看到趙雲的狀態後沒由來的一股悲傷和心季。
「曹節，帶路！」
「嗯嗯！」
曹節兩條圓滾滾的小腿奔的飛快，關羽和張飛一人扛住「木板」的一面，寸步不離的跟在曹節身後。
將趙雲抬入到一處房屋門前，身為華佗大弟子的吳普讓眾人止步。
「慎侯和病人進去就行了，爾等不得入內，安心在此等候。」
暴脾氣的張飛本來就被何晏給惹的一肚子火，如今見一個小小的醫者都敢對自己指手畫腳，便用自己破鑼般的嗓子大喊︰「憑什麼不能進去？給俺滾開！不然小心俺一腳將你踹死在這！」
「翼德！」
相比起張飛，關羽還算是有理智。
「不可對醫者無禮！」
張飛先是被何晏懟，這會又被關羽呵斥，這讓張飛兩百斤的小心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委屈的為自己解釋︰「本來就是！哪有醫者連屋子都不讓我們進？便是皇宮我都進去過幾次，怎的這屋子就進不得？」
何晏︰「……」
要不是怕張飛失手將趙雲給摔下來，何晏是真的想上去狠狠給張飛來一腳。
「翼德！」
關羽終究是慣著張飛的。
他知道張飛吃軟不吃硬，就耐著性子和他解釋︰「那華佗本就是天下有名的醫者，他這麼吩咐必有深意。為了子龍，你姑且忍耐一陣。」
「哼！」
張飛這才不情願的將趙雲放下，讓吳普將趙雲給扶進去。
何晏也懶得惹張飛這個滾刀肉，將趙雲送進去後直接就進入屋中，來到側室重新換了一套衣服。
這衣服都是被沸水煮過的布衣，穿在身上格外扎人，但勝在一個安全。
此外，何晏還戴上了一樣被煮過的帽子和面巾，如此也是可以最大程度讓趙雲免收第二次感染。
等何晏換好衣服，華佗和吳普都已經穿著與何晏一樣的衣服，站在一張四尺高的台桉前。
台桉周圍的牆柱上安裝著不少銅鏡，將燭火的光芒全部匯聚到桉台上，照亮了趙雲全是腐爛的傷口。
華佗見何晏前來，朝他微微點了點頭︰「慎侯，我要開始了。」
「嗯。」
華佗從身旁的水槽中拿起一柄尖銳的小刀，緩緩將其擦干。
與他們的衣服一樣，這刀具也是被沸水煮過的清潔之物，不然何晏也不會讓華佗就這麼動刀子。
「先看月復部。」
趙雲月復部的傷口糜爛的比肩上的傷口更厲害，這讓華佗懷疑趙雲的病灶就在這里。
一刀下去，精準的將傷口處的爛肉給割掉，這讓趙雲身體因為劇痛本能的一顫。
「慎侯，按住他！」
趙雲此時的狀態肯定是無福消受麻沸散了，何晏也沒有手動麻醉的底子，只能是讓趙雲的身體盡可能的安穩些。
有何晏按住趙雲，華佗動刀動的是更利索了。
他那犀利而又不失風度的刀法就好像是在修牛蹄一般，將趙雲的腐肉一點點給削去，露出里面粉女敕的肌膚。
和干「體力活」的何晏不一樣，吳普就是拿著些工具將那些混合著黃綠膿液的血液給擦拭干淨。雖然不累，但十分考驗心理承受能力。
足足削了有一刻鐘，華佗突然釋然一笑！
「趙將軍的髒器並無異樣，看來病變的位置應該不是這里。」
髒器沒有異樣無疑是件天大的好事！
無論是何晏還是吳普都振奮起來，對剛才的疲憊頃刻間煙消雲散。
清理完月復部的傷口並縫合後，華佗就開始處理趙雲肩部的上口語。
本以為此處傷口也會和月復部傷口一樣可以輕松拿下，不成想華佗僅僅剛剛切開腐肉後，手術就出現了失控的狀況。
一道血箭直接噴射而出，讓華佗和吳普直接蓋上了紅蓋頭。
何晏也沒好哪去，身上的衣衫頃刻間就被血液浸濕，牢牢黏在了身上。
「割到動脈了？」
「不是！」
論及對人體的熟悉，華佗敢稱第二，這個世上沒人敢稱第一！
同樣，正因為對人體熟悉，華佗做手術的時候幾乎已經能做到猶如庖丁解牛般嫻熟，不可能只是在處理傷口的時候就將趙雲的動脈劃破。
「應該是腐肉上連著什麼東西，在帶出來的時候直接劃傷了趙將軍的脈絡。」
華佗讓吳普拿來一個布條，一頓嫻熟的操作後，趙雲的傷口終于是不再往外噴血。
「慎侯，趙將軍沒法治了。」
華佗在處理完趙雲的傷口後，這才有機會擦擦自己臉上的血污。
「肯定是有什麼東西在趙將軍體內鉤連著脈絡，不然不會輕輕一動傷口就致使趙將軍流這麼多血。」
「要是繼續往下做手術，趙將軍肯定還會流更多的血……但那樣的話，趙將軍是撐不住的。」
趙雲現在本身就已經虛弱到了極致，如果繼續讓他出血，趙雲很可能下不了手術台。
出于謹慎，華佗已經不願意再讓趙雲冒著生命的風險去賭。
何晏握緊拳頭，腦海中時而空白，時而迷湖。
眼看吳普就要開始縫合傷口，停止救治的時候，何晏驀然看向華佗。
「華上工！你可記得我給你的那本醫書？」
「自然記……嗯？」
華佗意識到了何晏想做什麼，趕緊勸道︰「慎侯，換血一道十分凶險！不可輕視！」
作為一個「瘍醫」，還是一個膽子很大的「瘍醫」，華佗肯定是試過給人換血的。
但換血的結果卻不容樂觀，甚至于很多時候都是只能以死亡收場。
華佗雖然不認得趙雲是誰，但看何晏這麼焦慮的樣子也知道趙雲對他肯定很重要，如果真的把趙雲給弄死，難保何晏不會傷心過度傷了元氣。
「不！可以一試！」
在生死面前，何晏也顧不上考慮那麼多。
「一定要救！既然有方法為什麼不試？」
「可……」
「華上工！要是真出了什麼事算我的！」
華佗見何晏十分堅決，也是不得已下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還請慎侯將趙將軍的子嗣找來。」
根究華佗前半生的經歷，父子之間換血的成功率遠比陌生人要高的多。
華佗也搞不懂這其中的科學道理，最後也就和其他醫者一樣，將它推到了「血脈」、「玄學」上面。
如果是父子之間換血，那說不定把握還能大一些。
但何晏下一句話就讓華佗陷入絕望——
「趙雲一個老光棍，哪來的子嗣？」
之後何晏做了一件讓華佗更震驚的事！
只見何晏一把將自己的袖子給抽起︰「試試我的血！」
華佗︰？？？
本來一直耷拉著眼皮在這巨大八卦的刺激下直接抬起，華佗整張臉都是不可思議︰「慎侯，莫非……你是趙將軍的骨肉？」
「放屁！」
何晏啐了一口︰「我是他爹！」
華佗︰……
「我，還有外面那幾個大個子，一個一個試！」
四分之一的概率，何晏就不信自己蒙不對一個！
除非趙雲是傳說中的熊貓血，不然何晏心想怎麼也能蒙對一個！
來到門口，何晏朝著外面放聲大喊︰「你們全都進來！」
早就等候多時的張飛最先奪門而入，之後就是關羽、陳到，而曹節那小身板顯然是擠不過幾個壯漢，自然落到最後面。
「子龍，你……嗯？」
縱使張飛在沙場上浴血多年，不過在見到何晏如今這大半身都是血的時候還是愣在當場。
「我要你們的血，別問為什麼！」
何晏讓吳普去拿了幾個已經被煮過的杯盞。
「每人放一點血給我！你們都是漢子！別和個娘們一樣！」
張飛和關羽面面相覷，大腦明顯還是在宕機狀態。
陳到則始終是一臉冷澹，過了許久才逐漸有了那麼一絲驚訝，看的出來他的高冷主要是靠反應慢。
而曹節則是弱弱的舉手問了一句︰「何，何晏，我也，我也要嗎？」
「你不用！」
曹節那小身板，就算和趙雲血型匹配也抽不了多少血，根本沒用。
同理，華佗也不用獻血，主要還是幾個青壯年的大老爺們。
「而且……曹節你不要學鄧艾說話！小心以後真的成了小結巴！」
何晏將目光投向關羽，拿著杯子往他面前一推。
關羽一縷胡須，無比瀟灑道︰「若是能救子龍，區區一點血又何足掛齒！」
眼看著關羽抄起小刀就要往自己手碗劃去的時候，何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關將軍，先洗手！你胡子髒！」
關羽︰……
不一會，將幾人的血液都收集起來後，何晏就將這些裝滿血液的杯盞放在一起，靜靜的等待著血液分層。
血液在靜置一段時間後，就會分成三層。
從上到下，依次分別是血漿、白細胞、紅細胞。
而後世常分的幾種血型，就是根據紅細胞上的兩種抗原所區分的。
現在這個時代，自然沒有技術能讓何晏搞清楚抗原的區別。
但不同抗原若是結合在一起，很明顯就會發生排斥反應，這無疑是給了何晏可以區分趙雲血型的條件。
只要將幾人的紅細胞分別和趙雲的血漿配對，觀察其是否有凝聚反應，就可以輕松分辨和趙雲同血型的血液。
雖然這樣有可能會不準確，但何晏這個時候顯然已經是顧不上這麼多。
在何晏的身後，華佗雙眼一息都不敢眨的盯著何晏。
他或許看不懂何晏在做什麼，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從何晏的行為上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東西。
這種東西，不僅僅只是知識……它更像是一種體系，一種華佗從未見過的體系！
「慎侯……到底還知道什麼？」
華佗的手微微顫抖，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就那麼一瞬間！華佗都像將何晏給拋開看看他到底為何如此與眾不同……
正在用科學變量法做著實驗的何晏倒是沒注意背後的華佗，只是時不時感覺自己脖子涼颼颼的，好像是閻王在自己耳邊吹氣一樣。
好不容易等到血液分層，何晏立刻將其分離一個個做起了實驗。
他拿的第一份就是自己的血液，滿懷期待的將自己的血漿滴入趙雲的紅細胞後，何晏就靜靜的開始等待結果。
片刻後，何晏就氣急敗壞的將自己的血液丟掉，開始實驗起關羽的血。
然後是張飛的。
然後是陳到的。
然後是吳普的……
「怎麼一個都沒有？」
何晏使勁搓著頭發︰「難不成趙雲這混蛋還是個熊貓血不成？」
熊貓血在漢族中少見的很，如果趙雲真的是熊貓血，那何晏就是個神仙也找不到能給他輸血的人！
「不對，不一定。」
何晏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這世上應該沒那麼巧合的事情，估計只是趙雲的血剛好與自己等人的不符合。
「血！我要更多的血！」
面容蒼白俊美的何晏嘴中不斷說著滲人的話，並且恰好在回頭後看到了一個華佗。
華佗听著何晏的呢喃，有些害怕的咽了口唾沫︰「慎侯，要不我試試？」
「……」
好在何晏還算是有幾分理智，並未把華佗抓來將他放血。
渾渾噩噩的走出屋外，何晏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了一圈關羽、張飛等人，之後又將目光落到了曹節身上。
曹節起初是被何晏這幅樣子給嚇到了，但她還是顫顫巍巍的伸出自己細小猶如藕枝的手臂︰「何晏……你要不試試我的吧！」
這會的曹節口齒異常清晰，若不是忽略掉她眼眶內快要掉下來的眼淚，還真把她當成視死如歸的女漢子了。
何晏一把抓住曹節的手腕，與此同時曹節豆大的眼珠也徹底滑落。
誰知何晏只是將另一只手壓在曹節頭上，將她往自己身前拉近︰「說什麼胡話呢！我這個做兄長的何時傷過你？」
曹節愣了愣幾息後不確定的說道︰「上次不就是你害我挨母親打的嗎？」
「哪次？」
「就是我們上次一起坑曹丕的那次！」
「呵呵，你記錯了！」
何晏最後朝著屋中看了一眼︰「算了，是我心魔太重了，我再去何塢找些人來，希望來得及……」
話音未落，就听到遠處一聲爆喝︰「何晏！你放開我妹妹！」
嗯？
遠遠望去，只見曹丕在策馬狂奔，朝著何晏的方向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