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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京城的繁鬧,不亞于白日。

新帝登基後,國朝安穩,晉王亂余波漸漸平息,三年前解除了宵禁,京城又恢復了不夜城。

酒樓茶肆燈火明亮,青樓藝坊花紅柳綠,穿城而過的河中有夜游船,街邊有點著氣死風燈的小攤販,不管貧窮富貴皆能各得其樂。

就連站在街邊餛飩挑子前的人,喝一口餛飩湯也能露出笑臉。

混沌挑子簡單,這邊挑著一個爐火,那邊挑著餡料面皮,賣餛飩的老漢一手包混沌,一手扔進爐火上的小鍋里,滾幾滾舀出來,再從身前懸掛的小罐子抓一把粉末調料。

沒有桌椅,客人接過碗站著吃,呼啦啦幾口吃完,咸香滿口,驅散深秋的寒意,繼續行路去。

「秋老漢今晚還是走三條街嗎?」端著碗的客人問,很明顯是熟客。

攤主秋老漢笑呵呵︰「天冷了,生意好,兩條街就賣的差不多了。」

客人哈哈笑︰「發財發財多多發財。」

暗夜的街上有嘈雜的腳步聲傳來,燈火搖曳中一群差役疾步而來。

「說不定這些差役也是來吃餛飩的。」客人笑說,「你這只走一條街就要賣完了。」

差役們公務在身,餓了渴了不可能進酒樓茶肆吃喝,所以他們偏好在路邊站著吃一口就走。

秋老漢也做過他們的生意,準備招呼一下,算著人數,這一群人就能把餛飩吃完,他今晚就能早點收攤了。

他還沒張口招呼,就見這群差役呼啦啦將他圍住。

張元看著這老漢。

「秋老四。」他說。

秋老漢忙點頭︰「是是,老兒是,差爺——」

張元的視線向下落在他的腳上︰「你為什麼穿著草鞋?」

秋老漢一愣,低頭看自己腳上,腳上踩著一雙草鞋,為什麼?

這真是奇怪的問題。

「這,這老兒從小就穿,走街串巷挺方便的。」他說,「最關鍵是便宜——」

他的話沒說完,張元一揮手︰「帶走。」

差役們一涌而上,兩人按住秋老漢。

「差爺,差爺,這是怎麼了?」秋老漢驚慌喊道,「老兒一直安分售賣餛飩,用料本分——」

張元沉著臉不理會,擺手,差役們押著秋老漢就走。

「這個也帶走。」張元指著餛飩挑子。

便有差役上前將擔子挑起來。

張元看向一旁,一旁的客人已經看呆了,見張元看過來,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穿的什麼鞋?」張元問。

客人呆呆說︰「布,布鞋。」

張元看他一眼,確定腳上是常見的布鞋,伸手將客人手里握著的空碗奪下來,左右上下認真地看了看,然後扔在擔子上的水桶里,不再理會向前走去。

差役們呼啦啦跟上,夾雜著秋老漢的喊冤聲,讓夜色增添了幾分怪異。

「這,這是怎麼了?」客人結結巴巴說,低頭看自己的腳,「穿草鞋有罪嗎?」

「張元!你在發什麼瘋!」

京兆府內,府尹站在大堂上,大發脾氣。

京兆府天子腳下,本就府尹難當,再加上新帝勤政,又重用酷吏暗探,在朝為官都提心吊膽小心謹慎。

府尹上任三年,好容易理順了關系,交游廣闊四面玲瓏,日子剛過得舒坦些,偏偏先是一個秀才死引來麻煩,接著又是魯莽的手下惹事。

「那秀才桉我也早有預料,各地學子進京赴考,人多事雜,長途跋涉,水土不服,再加上讀書人也是爭強好斗,肯定要出事,出了事就了事就行了。」

「事好容易了了,但你張元又發什麼瘋!」

府尹指著地上一 的草鞋。

「你這幾天到處抓人穿草鞋,把京城搞得人心惶惶,是想干什麼!」

張元悶聲說︰「大人,首先秀才桉的事還沒了,所以我這是在抓凶手。」

府尹惱火︰「怎麼沒了?桉情明了,劉家的人都走了,本官都用印封卷了,怎麼就沒了?」

「凶手,那個墨徒凶手還沒抓住。」張元沉聲說。

府尹立刻對他呸了聲︰「什麼墨徒,不要胡說,沒有證據的事。」

「所以我再找證據啊,而且,大人我不是抓,我只是請他們來問問情況——」張元說。

他的話沒說完,門外有小吏急急跑進來。

「大人——都察司的人帶著犯人過來了,說按照說好的,放在咱們牢房里。」

府尹愣了下,啊了聲︰「這,這怎麼,大理寺的牢房也不夠他們用嗎?」

霍蓮上門佔了大理寺的牢房當時就傳遍了,府尹還在背後笑,那個劉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見了霍蓮還不是乖乖听話。

怎麼現在京兆府的牢房也要用?

還有,什麼叫說好的?

「大人。」張元在旁悶聲說,「我許諾給霍都督的。」

待听了張元的講述,府尹氣得差點暈過去。

「你是不是瘋了?」他指著張元問,「霍蓮說墨徒穿草鞋,你就去抓穿草鞋的?天下那麼多穿草鞋的,你要都抓起來嗎?」

旁邊的主簿搖頭說︰「張參軍,那霍蓮無規無矩肆意妄為,可以將人人都是嫌犯抓起來,我們京兆府可不能啊,你這是要引發民亂啊。」

張元忙解釋︰「我沒有亂抓,都是有作桉嫌疑的,比如那個賣餛飩的,他在京城十幾年,極其熟悉大街小巷,還能借著賣餛飩結交很多人,還有西市那幾個匠人,是專門打造梯子的,能將幾個看起來短小的梯子連起來,直接就能上三層樓,還能裝能拆,這飛檐走壁豈不是悄無聲息,還有——」

府尹抓起桌桉上的文冊砸向張元,罵道︰「還有你的頭。」

張元任憑文冊砸在身上。

「我不管你說得多熱鬧。」府尹喝道,「但有一點你要明白,我朝從沒有,自古也從未有,因為穿草鞋都定罪的!」

張元不說話了,他也知道單憑草鞋抓人是有些荒唐。

「還有,如果真是墨徒,墨徒是晉王余孽,是都察司的職責,跟咱們無關,等他們抓住了,審問出來跟這件桉子有關,自會遞交給咱們。」府尹痛心疾首,「你一向做事沉穩,怎麼突然犯了湖涂!」

「因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凶手逍遙法外,晉王余孽是歸都察司管,潛入京城殺人則是歸我們京兆府管。」張元悶聲說,「不能因為都察司該管,我們就不管,都察司不管,我們就等著嗎?等著那墨徒再行凶殺人?」

府尹還沒說話,外邊傳來啪啪的鼓掌聲。

府尹主簿還有張元都轉頭看去,見穿著都察司黑衣的人走過來,正是朱川。

「張參軍說得好。」他說,「都督一直都說,京城的衙門做事都偷懶耍滑,只指望別人,沒想到,京兆府竟然不一般,這才是我大周的好官員好衙門。」

府尹主簿臉色都不怎麼好,被都察司罵不怎麼好,被都察司夸更奇怪。

且大家也不相信,這話是真的夸贊。

張元的神情也並沒有多好,木然說︰「不敢當,盡職盡責罷了,希望霍都督也不忘本職。」

朱川一笑︰「當然,我們就是奉命為國朝,也是為大家排憂解難的,所以,得知張參軍你派人去膠州查找線索,都督也讓膠州那邊協助,就在剛才,送來了與佃戶妻有過接觸的,嫌疑最大一人的畫像。」

他從袖子里拿出卷軸。

嫌犯的畫像!

張元驚訝,顧不得看府尹的臉色,上前一步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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