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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滾滾,黑衣人來到破廟前,與雨夜止步不同,這一次兵衛們走進來。

破廟里已經沒有了人,只余下被土掩滅過的火堆,人車驢子行走的痕跡。

兵衛分散巡查,片刻之後聚回來。

「沒什麼異樣。」他們回稟。

能有什麼異樣,為首的兵衛心想,一間四面漏風的破廟,歇腳的兩個女子一頭瘦驢,其中一個女子還是半死不活,那天在門外只看一眼,他們就看出來了。

他們是替都督尋找歇腳的地方的先行兵衛。

後方都督已經停下來等候消息。

沒想到這里有人,有人其實也無所謂,趕出去就是了。

管它什麼人呢,哪怕是破佛像顯靈,都督要住,佛像也得讓開。

只是回稟後,都督說麻煩,繼續趕路。

麻煩?有什麼麻煩的?

大雨刷刷澆蓋頭和身子,天地一片嘈雜,都督的聲音卻依舊清晰。

「女子,哭啊,鬧啊,煩人。」他說,「不想听。」

女子們哭啊鬧啊的有什麼煩人的?抄家的時候常見啊,煩的話一刀砍了,立刻就安安靜靜,兵衛心里不解,但都督已經催馬向前而去了。

都督的心思一向難琢磨,大家也都習慣了,于是繞過破廟急行而去。

可能就是因為那時候一停頓再一催馬,劍掉了。

兵衛們再看了眼破廟,調轉馬頭疾馳而去。

隨著消息傳遞,黑衣兵衛從四面八方匯集向洛城,把洛城城門守兵看得心驚肉跳。

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城里的官員世家都已經心惶惶,甚至都在家里想著怎麼痛快地死,如果落入都察司手里,那真是生不如死。

但這些黑衣兵衛並沒有進城,而是停在城外路邊一處茶棚前。

每個城池前的大路上都會有這樣的茶棚,簡單的樁子搭著涼棚,擺著簡陋的長凳桌子,壘著兩口大鍋不停地燒水,茶都是抓一把扔進壺里的碎茶。

距離城池不遠,多走幾步就能進城,城里有各種干淨的茶館,但行路很辛苦,進城又要排隊核查,風塵僕僕口干舌燥的行人們望著近在遲尺的城池,還是更願意先坐下來喝口茶,緩緩精神。

所以茶棚總是客人不斷,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但今日人很多,卻不熱鬧,甚至可以說很安靜,安靜到能听到鍋里水咕都都的聲音。

賣茶老漢蹲在灶火前,看著滾開的水,不知道該不該將灶台上的碎渣茶沖泡,直到響起催促聲。

「茶好了嗎?怎麼這麼慢?」

賣茶老漢打個寒戰,顫抖著手將碎茶捏起沖泡,拎著茶壺顫抖著轉身︰「好….了…」

整個茶棚都被人圍起來,密不透風,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涼棚里只有一人獨坐。

賣茶老漢也不敢抬頭,一步步挪過去到桌桉前,只看到那人腳邊衣袍上金絲盤繞。

「大,大,人,請,請….」他哆哆嗦嗦把茶壺放下。

有一只手伸過來,握住茶壺。

這只手修長寬大,手背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賣茶老漢更害怕了,將頭垂更低,向後退去,退到灶火前,听到茶水傾倒。

還真喝他這簡陋的茶水啊。

賣茶老漢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到那只手端著茶杯放到了嘴邊。

然後一雙暗沉的眸子闖進了老漢的視線。

在他抬頭的那一刻,暗沉的眸子也向他看來,宛如利劍向他撞來。

老漢一驚醒過神,忙低下頭縮在灶火前。

茶棚這里匯集著四面八方來的客人,也能听到四面八方的消息,賣茶老漢自然也知道都察司霍蓮霍都督的威名。

只是今日且不說氣勢,他心頭縈繞著另一個念頭,這位霍都督的眼真是好看

耳邊有腳步急促進來,伴著說話聲「大人,找到了。」

茶杯被放在桌子,發出輕輕踫撞。

「好啊。」霍都督的聲音說,「我只要東西,人不要的。」

賣茶老漢在這里也听了七七八八,知道是霍蓮丟了什麼東西,停下來尋找。

那現在找到了,偷東西的人就直接殺了嗎?

賣茶老漢將頭垂得更低,霍都督好看的念頭瞬時消散。

「大人,不是被偷了,是掉落了。」兵衛說。

賣茶老漢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個兵衛將劍舉起雙手奉上。

「就是在昨晚大人欲停又未停的破廟附近。」

霍蓮哦了聲,似乎在想破廟是哪里。

賣茶老漢也好奇,然後听到兵衛解釋。

「昨晚那間破廟里有兩女子落腳,大人繞過去了。」

「已經查了過了,沒有什麼異常,她們車行的方向也跟劍落是相反的。」

也就是說不是這兩人偷的,這兩個女子甚至都沒發現附近有跌落的劍。

「劍鉤月兌落了。」

霍都督聲音忽然說。

原來如此啊,賣茶老漢心里念佛,那就跟其他人無關了。

下一刻有輕輕的聲響,似乎是霍都督將劍在手里拋了拋,微微發出嗯的一聲疑問。

怎麼?

劍鉤月兌落也要怪罪旁人嗎?賣茶老漢心又提起來。

「大人,有何問題?」兵衛的聲音問。

霍蓮的聲音說︰「似乎輕了一些。」

輕?賣茶老漢不解,然後就听一聲響,霍都督將劍拋了過去,一個兵衛伸手接住。

「真是粗糙的做工,算什麼名匠。」霍蓮的聲音帶著幾分冷嘲,「耽擱行期,扔雜物車上吧。」

說罷起身,腳步重重向外走去。

茶棚里的兵衛們腳步雜亂跟隨。

賣茶老漢小心翼翼抬起頭,看到被兵衛簇擁的高大身影,高大身影忽地停下來,賣柴老漢看到一個漂亮的側臉。

「朱川,別忘了給茶錢。」他說。

說罷再一步走出去。

一個黑衣兵轉回來擋住了賣茶老漢的視線,應該就是朱川,年紀二十出頭,面色黝黑,問多少錢。

賣茶老漢哆哆嗦嗦。

「別說不要錢,好像我們大人欺負你一般。」朱川說,又哦了聲,「也別想多要錢,我們大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賣茶老漢只能結結巴巴說了一個數目。

這朱川竟然要討價還價︰「你這茶也不怎麼樣…」

賣茶老漢快哭了,他就說不要錢嘛。

「朱川,別嚇唬人家老漢了。」涼棚外有人走進來大聲說。

朱川一笑將幾個錢放在桌上,轉身看來人。

來人是個絡腮胡,三十多歲,說話聲音嗡嗡︰「找到了?是哪把劍?陛下賜的嗎?」

朱川說︰「出門從兵器庫隨便拿的一把。」

他停頓了下想了想。

「這把劍我還有印象,是當年晉王謀反繳獲的。」

當年晉王謀反繳獲啊,當年的大事,但涉及皇子們,並不能隨便議論,這個桉子可是霍蓮親自辦的,他也是靠著這個桉子發家的,可說的比民間流傳的要多,賣茶老漢不由豎起耳朵。

朱川接著說︰「出門時隨便拿了一把,也就是充充樣子,大人又不用劍,誰想它放久了鉤子壞了。」

絡腮胡哦了聲︰「大人一副要把洛城翻過來的勁頭,我還以為是多名貴。」

都察司抄家破門,收繳無數,雖然贓物都要上繳充公,但都督這般身份,看中什麼就留了。

留下的贓物也是分級別的,存放在兵器庫的不是什麼名貴之物,否則就該進珍寶閣了。

朱川說︰「贓物也是大人籌謀得來的,當然珍貴,他可以扔,但不能被人偷了。」

「你怎麼說都有道理。」絡腮胡笑說,轉身向外走,拔高聲音呼和,「啟程啟程。」

伴著呼和,茶棚外聚集的黑衣兵上馬,集結成隊,簇擁著霍都督疾馳而去。

馬蹄聲消失了,茶棚老漢才敢探頭出來看。

城門上的兵衛也才松口氣,急急將消息報過去。

「真走了?」洛城知府似乎不敢相信,「就這麼走了?」

沒抄家沒滅族,甚至都沒有搜刮財物。

他準備的重禮都還堆在庫房呢。

想到這個,洛城知府忙催促屬下「快追上去把東西送到。」

屬下們急急忙忙拉著車追去,半日後回來了,說霍都督把東西收下了。

洛城知府以及等候的世家大族們都松口氣。

肯收禮就行。

洛城知府此時腰背挺直,眉目平靜,對世家大族們含笑說︰「我告訴霍都督了,我們洛城官吏清明,世家仁善,霍都督深以為然。」

世家大族們紛紛對知府表達謝意「大人辛苦了。」「多謝大人美言。」「有大人在,我等才安心啊。」同時各家準備的禮物也都抬進來,知府含笑收了。

洛城官民提著的心都安定了。

青雉看著前方的界碑,一直提著心也稍微安定下來。

「小姐。」她松開韁繩,走到車邊,「我們到許城了。」

她說著話輕輕掀起搭在車上的涼棚一角,看著車內。

車內小姐依舊躺著,听到她的聲音,閉著的眼睜開了。

雙目漆黑,幽亮。

「好。」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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