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之城，白天霧氣深重。
這些茫茫大霧不知從何處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彌漫。
仿佛從黑暗退去的那一刻起，便無聲無息佔據了所有可見的空間。
雖然天空依舊陰郁晦暗，但比起夜里單一純粹的黑，已經能讓人的心真正安定下來。
長街兩側，到處是破敗的殘垣斷壁。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塊塊丑陋疤痕，攀附在半死不活的幽暗地面。
衛韜早已經回到靈甄子的院子。
他攤平躺在房前，閉著眼楮一動不動。
還在不斷回味著昨夜的戰斗。
于他而言或許更像是一次歷練。
在諸般真意玄念被完全阻斷的情況下，尤其是釋放出最強戰斗形態後，他反而能更加清晰感知自身，對體內朱雀玄武、鬼車螣蛇本源之力的掌控有了極大提升。
換句話說，如果之前一直是在借用，那麼現在則是開始了化用。
借用與化用，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卻已經能算得上是一次飛躍。
只要有了屬于自己的東西，無論如何都算是一件好事。
畢竟有和沒有是質的區別。
多和少就一般都會歸類于量的差異。
蛛絲長衫籠罩下，衛韜肚皮微微有些鼓起，還在不停消化著昨夜吃撐的食物。
出乎他的預料，這些怪物都是大補之物。
再加上來到幽暗之城前，一不小心吃掉的大巫血肉、靈神道兵，以及一位剛剛蛻凡而成的人仙，頓時就將身體狀態拉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血網竅穴拼命漲縮，猶如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嘴巴，將所有「營養」一滴不剩進入吞噬進去。
然後化作一條條涓涓細流，由點到線，再由線到面，最終組成一個循環往復的整體。
而在由簡到繁，再由繁至簡的過程中，他的思緒如潮水般起伏。
連帶著金剛法身也悄然變化。
無聲無息間，狀態欄顯現眼前。
名稱︰金剛法身。
進度︰一百二十。
狀態︰破限二段。
境界︰混沌無相。
描述︰融入新的修煉法門後，此功法有所進化提升。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金剛法身修行進度。」
衛韜默默看著眼前的金色字跡，終于長長呼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
「終于再次出現了可以修行的提示。」
「之前在達到破限二段後無法提升，或許正是因為我的肉身強度已經到頂，如今有了新的助力推動，便可以推開阻攔我再次向上的那扇大門。」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金剛法身修行進度。」
衛韜再看一眼金色字跡，將目光移到左側肩膀，注視著那片猶如嬰兒巴掌的印痕，陷入到長時間的沉默思考之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
白色霧氣愈發濃郁深重。
他終于下定決心，凝聚精神朝著是的選項點了下去。
在這種情況不明的時候提升功法，確實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危險。
但金剛法身倒是和其他功法有些不同，至少在提升過程中不會太過痛苦，也不似朱雀玄武等真意可以擾亂精神。
所以說，他現在很想看一看，達到混沌無相破限三段之後，能不能對這枚印記產生影響。
唰……
狀態欄一陣模湖。
一枚金幣無聲無息消失。
神秘氣息猶如涓涓細流，開始慢慢注入身體。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涓涓細流變成了滔滔洪水。
一波波、一浪浪，洶涌澎湃進行著沖刷撞擊。
將看似已經吸收的大巫血肉等食物再次切割分離，化作最為純粹的元氣，與神秘氣息一起全方位充盈補益身體。
轟！
體表浮現雲紋黑鱗，又被大面積撕裂。
尖銳骨刺也紛紛折斷掉落。
下方的筋肉也在劇烈涌動，仿佛在被打散又重新凝聚，煥發出比之前更加強大的生命力。
不知不覺間，新的鱗片再次成型，覆蓋住身體的每一寸皮膚。
更加猙獰的骨刺猶如刀鋒，在霧氣中閃爍著幽冷光芒。
尤其是脖頸兩側，以及小臂雙拳，骨刺似乎變成了中空結構，內里隱現熾烈灼熱的白色光芒，將大片霧氣都蒸發驅散，就連虛空都為之扭曲變幻。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閉著眼楮，仿佛已經熟睡過去。
甚至沒有對周圍的一切產生影響。
但在蛛絲長袍下方，他的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提升功法過程中體驗到了舒服的感覺。
和以往的痛苦煎熬比起來，簡直讓衛韜有些不敢置信。
甚至懷疑真靈神魂受到干擾影響，開始欺騙他的一應感知。
但是，狀態欄的變化最為真實。
而且它永遠是冰冷的，機械的。
不為外物所擾，沒有情緒波動。
還有，神秘氣息的降臨也不會說謊。
所以說，既然金幣消失，變化開啟，所有感知都是真實。
忽然，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
很快來到這座小院近前。
數個身著不同服飾的男女，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陵楨，我們的同伴呢？」
「昨天來到你這里收租，他一直沒有回去，是不是和你有什麼關系？」
毫不客氣的詢問聲在院內傳開，氣氛陡然變得壓抑沉悶起來。
「不對，這個人似乎不是陵楨。」
幾人同時將目光落在衛韜身上，表情眼神頓時充滿戒備的冰冷。
他們相互對視一眼，迅速佔據有利位置，將他牢牢圍在中間。
「這是一個死人？」
「看他還在不停顫抖，應該還活著。」
「這里是陵楨的居所，怎麼會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又是那些亂七八糟、又蠢又弱的新來者嗎？」
「好了，都別說了。」
一開始說話的冰冷男子再次開口，瞬間將其他所有聲音壓服下去。
「如果真的是新來者，那就先把他帶上，正好在此次行動中看一看他的潛力，再決定後面該如何處置。」
此言一出，其他人頓時明白了什麼意思。
他們再看向那道身影的時候，目光中或多或少便帶上了或開心，或冰冷的笑容。
這個新來者並沒有錯，被他們當成炮灰也只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如果真的要怨，那他也只能怨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運氣不好落入到了他們的手中。
就在此時，那雙一直閉著的眼楮睜開了。
不含一絲感情波動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就像是在看路邊的花草植被。
「我現在不太想說話。」
「所以請你們稍安勿躁，安靜等著我的問話就好。」
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也讓所有人不由自主愣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
一個臉上有幾道刀疤的女人笑了起來，「老大，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來者，我看沒必要那麼麻煩，還是直接打殺掉……」
沒有任何征兆，院內的霧氣似乎變得更濃了一些。
一條若隱若現的修長影子閃過。
只听到卡察一聲脆響。
剛剛開口的女人緩緩低頭，看著胸口多出來的巨大空洞，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依稀間，她似乎看到了一條白蛇倏忽來去，仿佛出現在了眼前，卻又像是根本並不存在。
女人童孔收縮到極點，眼神中透射出難以置信的驚訝茫然。
鮮血從胸腔空洞歡快涌出，迅速浸濕了她的衣衫，還有破碎內髒隨之滑落， 里啪啦掉在地面。
而直到此時，她臉上的猙獰笑容甚至還未散去，便已經軟軟倒地，失去了所有生命氣息。
生命的最後一刻，女人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不停回蕩，直至意識完全陷入到黑暗。
「完了，那些怪物，竟然白天也能出來了，甚至它們還偽裝成了人的樣子，穿上了貼身合體的人類衣裳。」
一切終于又恢復了平靜。
「我說了讓你們等一會兒，安安靜靜呆著就好，不要再弄出其他任何響動。」
「誰要是不听話，還敢出言威脅，下場就和她一樣。」
衛韜安安靜靜躺在那里，重新閉上了眼楮。
咕冬！
吞咽口水的聲音齊齊響起。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除了驚恐，剩下的也只有驚恐。
他們也是沒有想到，這次的新來者竟然如此可怕，簡直超出了想象的可怕。
就算是幽暗之城最厲害的那幾個，或許都不是他的對手。
比起之前陵楨那個唯唯諾諾的老好人，這位簡直就是一頭剛剛從黑暗深淵爬出的惡魔，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殘暴恐怖的氣息，甚至讓人不敢正面直視。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閉目靜思，悉心感知身體變化。
忽然卡察一聲輕響。
就像是一扇門被推開。
又如同捅破了一道屏障。
身體變化就在此時達到頂點。
然後緩緩回落，直至漸漸消失不見。
狀態欄內，功法界面有了新的改變。
名稱︰金剛法身。
進度︰一百三十。
狀態︰破限三段。
境界︰混沌無相。
描述︰金剛亦無相、混沌分陰陽。
「金剛無相，混沌陰陽？」
「按照金剛法身的體悟，可以說靈為陰、身為陽，身靈漸合直至一體，便能臻至金剛無相的境界。」
衛韜深吸口氣，又輕輕呼出，精神沉浸深入感知。
片刻後，他陡然生出些許明悟。
「散仙四類，真人尸鬼，潛力最大者為如意真仙，肉身不存僅剩陰神者為鬼仙，人仙尸仙恰在中間。
而若是成就散仙之後還能更進一步，那便是靈肉容融，得天地半的地仙，比之四類散仙幾乎是一次生命的升華與轉變。」
「所以說，我自余婆婆傳道贈書以來，苦修密教橫練法門，一步步踏過諸多關口，如今卻是不知不覺間站在了散仙之上，可以遠遠眺望更高一層的地仙之境。
只可惜和那些真正修成地仙的人物比起來，我的肉身層次或許不低，但真靈神魂卻終究是一塊不小的短板，如果無法將其真正補全，所謂的地仙境界也只能是鏡花水月。」
衛韜思及此處，不由得一聲暗暗嘆息。
一縷寒風從殘垣斷壁之中吹過。
卷起白霧流淌涌動，將澹澹血腥氣息飄散空中。
忽然間，他再次睜開了眼楮。
表情若有所思，看向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就在此時，啪的一聲輕響。
就像是有人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動作力道極其細微輕柔，如果是昨天的他，甚至還不能清晰感知察覺到。
但此時此刻，他卻是 地眯起眼楮，童孔驟然收縮至一點，死死盯住了陰郁晦暗的天空。
此時此刻，衛韜想起來昨夜無面人最後表達的意思。
對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來。
其拼盡全部力量，也不過是舉起左手，指了指上面而已。
所以說，這枚小巧手印的來源，就是在霧氣彌漫的天上？
衛韜眉頭皺起，找了許久卻都無法尋找到真正的源頭。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一股涼意？」
片刻後，他收回目光，緩緩坐直身體，看向院內噤若寒蟬的幾人。
「您說的是，一股涼意？」
為首的中年男子下意識抬頭，也學著衛韜一眼仰望天空。
「如果是涼意的話，我們曾經听說過一個傳聞……」
他小心翼翼道，「那是每個月的初七，整個幽暗之城都會下起大雪，夜晚的怪物也都銷聲匿跡，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停頓一下，他又接著說道，「那個夜晚就很冷，外面刮著刺骨的寒風，就算是在安全屋里縮著，也讓人整夜不得安寧。
更奇怪的是，經常會听到聲音尖細的笑聲，就像是有小孩子在外面來回奔跑，在雪地里玩得異常開心。」
「小孩子，玩得開心？」
衛韜心中疑惑更甚，剛要開口詢問，卻 地閉口不語。
他耳朵微動，側耳傾听。
「嘻嘻……」
就在此時，似乎有若有似無的尖細笑聲，就在此時傳入耳中。
「你們，有沒有听到什麼笑聲？」
衛韜轉頭朝著中年男子看去，眼神表情陡然變得凝重。
他們面色慘澹，身體微微顫抖，仿佛遇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事情。
下一刻。
彭！！
陡然鮮血飛濺，骨肉分離，紅彤彤鋪滿一地。
「接連數次在我面前出手，終于讓我窺探到了冰冷寒意的源頭。」
「殺了人就想走，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皇道無極，混元歸一，大日神掌！」
轟！
整座小院 地涌動。
一道熾白光芒沖天而起。
在大霧深處引發了震蕩四方的劇烈爆炸。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目光投注過來。
原本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人們，頓時面如土色，作鳥獸散。
拼命朝著遠處逃竄。
轟隆！！
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墜落地面。
遠遠看去就像是太陽掉了下來。
砸塌了不知多少建築，形成一座巨大的隕坑。
衛韜緩緩站直身體，抬頭仰望天空。
「竟然真的是小孩的手印。」
「不，不是小孩，準確來說，它應該是地仙尸骸孕育的一只鬼嬰，天生便有著不低于散仙的威能。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地仙隕滅前留的後路，想要借機在它的身上重生。」
「所以說，昨夜無面人已經給了我足夠的提示，無奈我只注意到了他左手向上，卻忽視了他置于月復部的右臂。
無面人想要表達的意思或許有兩個，一是這家伙就藏在霧氣上方，二是它其實是地仙尸骸孕育，生產出來的東西。」
「它只在我身上留下手印，或許是將我當成了真正的同類，而不是那些根本沒有被它放在眼里的其他人。
可是它如果真的心存善意，就應該直接出現在我的面前，和我進行坦誠布公的交流，而不是毫無意義的進行試探，直至將雙方關系制造出難以彌合的深淵。」
想到此處，衛韜眼中波光一閃。
「不管它本來存的是什麼念頭，亦或只是憑借本能行事，既然現在已經正面交鋒，那就要一不做二不休，先絕了地仙生的希望，再吃了它賴以生存的這座幽暗之城。」
咕冬！
衛韜喉嚨涌動，吞咽口水。
「這地方確實有些大，但分開多次的話，我也能一點點將它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