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微風沁涼。
小鎮燈火通明，與灑落下來的月光交相輝映。
給人一種安然靜謐的感覺。
衛韜站在小鎮入口的石碑旁，表情微微有些出神。
面前的石碑，無論是從材料觸感，還是大小形制上看，都和太玄之淵外的那塊一模一樣。
有意思的是，就連磨損程度也大抵相同。
上面的字跡早已經模湖不清，分辨不出具體是什麼內容。
雲虹在石碑前駐足片刻，開始朝著鎮內走去。
衛韜看著她的背影，將手按在石碑頂部。
悄無聲息間，狀態欄浮現眼前。
「發現太玄石碑（破損），是否進行補全。」
他沒有任何猶豫，當即選擇了否。
狀態欄模湖剎那，緊接著一行新的字跡顯化出來。
「發現太玄石碑（破損），是否進行吸收。」
他看一眼數步外的雲虹和藤瓊，確定她們沒有回頭。
「是。」
叮叮叮叮叮……
剎那間清脆鳴響不絕于耳。
狀態欄內金幣不停向上跳動，加上之前剩余的一枚，直至來到三十一枚的總量，才完全停了下來。
小鎮外的石碑，共計提供了三十枚金幣，甚至比太玄之淵的那塊還多出了五枚。
絕對算得上是極大的意外之喜。
此時此刻，在雲虹的示意下，藤瓊已經進入小鎮，沿著街道向前緩步前行。
雲虹在後面觀察等待片刻，看到沒什麼變化出現，這才抬腳跟在了後面。
衛韜看著兩人背影，同樣一步踏出，踩上了石路長街的邊緣。
唰！
他眼前陡然一花。
定楮再看時，童孔不由得陡然一縮。
不管是藤瓊，還是雲虹，竟然直接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見。
完全沒有任何征兆，便再也無法看到兩人的身影。
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剛剛還空蕩寂靜的小鎮，此時竟然人影綽綽，甚至還充滿了各種市井喧囂之聲。
面前是青石鋪就的長街，路旁商鋪正在開門迎客。
雖然夜幕早已降臨，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的生意。
在盞盞燈籠的映照下，不時有客人進進出出，口音古怪的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
而遠處似乎是酒肆茶館的地方，更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常，一副生意紅火興旺的景象。
他們的穿著打扮也很有特點，全部都是高冠博帶，寬袍長袖，不管是面料材質，還是款式形制，不管是北荒南疆，亦或是大周境內，都未曾見過相同的設計。
衛韜站在牆角暗處，一邊觀察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一邊尋找著雲虹的身影。
暗澹燈光照耀下，隱隱能看到氤氳灰霧飄蕩空中，給人一種霧夜中朦朦朧朧的感覺。
期間不時有人從旁邊走過，偶爾有誰發現了他的存在，也只是轉頭看上幾眼，便再沒有投來特別的注意。
「所有一切都是真實不虛的存在，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感覺就像是來到了大周境內一個普通小鎮之中，在逛著具有當地特色的夜市。」
「如果我已經陷入到了類似于玄感妄念的幻覺，就只能說制造幻境的人太過厲害，完全欺騙了我的全部感知。」
衛韜明知道所有一切都不合理，卻又無法找到不合理的源頭。
甚至于，他連眼前顯露的出來的表象都沒有參透，更不要說看清隱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實。
或許此時此刻，在無法感知到的地方，正有一雙眼楮暗中觀察著他。
就如同坐在黑暗中的觀眾，欣賞著舞台聚光燈下演員的表演。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沒有任何猶豫，他轉身就走。
從橫貫小鎮的長街退出，沒入到外面的黑暗夜幕之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久後，他重新回到鎮子長街入口，面前依舊是充滿煙火氣息的夜市，和上一次過來時沒有任何區別。
既來之，則安之。
悄無聲息間，蛛絲涌動交纏，很快編織出一模一樣的袍服博帶，看上去和其他行人沒有任何區別。
接下來，衛韜便離開牆角暗處，沿著長街緩緩前行。
很快便完全融入到了人群之中。
隨意逛了兩個店鋪，他眸子里幽光閃過，表情若有所思。
這里的商家和顧客，從介紹商品到討價還價，所有一切都表現得非常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在于，他們沒有一個真正完成了交易。
「難道說，有我這個內鬼在側，才讓他們終止了交易？」
衛韜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便隱于暗處繼續觀察。
大約一刻鐘時間，共有三個行人進入到了雜貨鋪內，但沒有一個人真正買了東西。
換了另外一家賣布的鋪子繼續觀察，結果同樣如此，再次驗證了他的推斷。
不久後，他被一股奇異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轉身進了一間看上去古色古香的店鋪。
做成斜面的櫃台上，各式各樣的糕點鋪滿桌面，看上去精致而又誘人。
咕冬！
衛韜喉嚨涌動，吞下一口口水。
這些點心，怎麼會這麼香？
只是站在櫃台前聞了一下，他就不得不閉緊嘴巴，免得口水從唇角淌下。
衛韜暗暗嘆息，只覺得從未聞到過如此香甜的味道。
和這些糕點比起來，他之前吃過的一切珍饈佳肴，都仿佛變成了最普通的粗茶澹飯，根本沒有任何的味道可言。
咕嚕。
忽然一道奇怪聲響，傳入他的耳中。
衛韜微微皺眉，低頭看去。
胃囊似乎在涌動。
還有突如其來的饑餓感，就在此時襲上心頭。
這種感覺剛剛出現，便如野火燎原，瞬間佔據了他全部的意識。
幾乎每一個細胞都在鼓噪吶喊。
左右掌心也在同一時間變得滾燙。
饑餓感變得越來越強烈。
胃囊劇烈蠕動，眼楮也變得通紅。
此時此刻，在衛韜眼中，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就只剩下了面前鋪滿台面的糕點。
咕冬！
他再次吞咽口水。
然後學著其他行人的口音，用略顯古怪的腔調慢慢說道，「這些點心，是怎麼賣的？」
一個中年男子抬起頭來，臉上就像是涂抹了一層厚厚的面粉，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異常發白。
他動作僵硬舉起一根手指，表情木然說道，「三枚玉符，一斤糕點。」
「給我來上十斤。」
衛韜拭去唇角溢出的濕痕，還是學著其他人的做法，又補充了一句，「我買這麼多，能不能走個批發價，給稍微便宜一些？」
中年男子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三枚玉符一斤，已經是最低價了，本來就是小本生意，再刨去材料和耗費的人工，我們也賺不了……」
「行行行，三枚玉符就三枚，給我來上二十斤。」
中年男子停住不動，過得片刻似乎才回過神來。
「客官請稍等，我這就去稱糕點。」
他點點頭，轉過身體，到櫃台下面取計重的桿秤。
按照衛韜之前觀察的情況，現在他就應該安靜等待，然後再和店家說幾句仿佛排練好的閑話，不拿東西直接轉身離開。
但是。
卡察一聲輕響。
糕點鋪忽然一暗，面向街道的房門被緊緊關閉。
緊接著。
咕冬！
咕冬咕冬！
奇怪的聲音接著傳來，在只有兩人的糕點鋪內異常清晰。
中年男子便在此時起身，看著空了大片的櫃台，再一點點抬起頭來，目光落在衛韜高高鼓起的嘴巴，整個人頓時停住不動，猶如電腦死機一般陷入茫然。
大口吞咽聲不絕于耳。
就在中年男子僵立不動的時候，衛韜還在不停向口中塞著糕點，幾乎連嚼都不嚼一下，便將大半個櫃台直接清空。
他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食物。
整個人身心得到極大滿足。
血網竅穴瘋狂漲縮。
體表雲紋黑鱗悄然顯現。
又有血光繚繞、霧氣升騰，籠罩住了悄然燃起的青紅火焰。
唰！
兩條蛇尾從寬大袍服下方探出，一左一右將頭扎進櫃台之中，同樣開始大口吞食，甚至比本尊手口並用還要吃得更快更多。
短短片刻時間，所有點心便被一掃而空。
甚至連一點兒殘渣都沒有剩下。
衛韜滿足地呼出一口青紅火焰，還在想著那令人回味無窮的香甜味道。
數個呼吸後。
他忽然回過神來。
看著空空如也的櫃台，再看一眼似乎變得不太正常的店主，毫無征兆便是一記手刀落下。
卡察！
中年男子腦袋歪向一邊。
眼神表情卻依舊沒有變化，僵硬木然朝著他看了過來。
衛韜微微皺眉，目光從中年男子身上移開，再落在自己被彈開的掌刀，眼神中閃過些許詫異表情。
他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是一具尸體。
而且是會動，會說話的尸體。
除了動作稍顯僵硬，表情有些木然外，就和一個活人沒有任何區別。
更重要的是，他剛剛準備出手將其打暈，直到接觸到對方的身體，才發現了和真正活人的不同。
彭！
陡然又是一聲悶響爆開。
中年男子被一拳砸倒在地。
緊接著密集蛛絲涌出，將他捆縛了個結結實實，里三層外三層沒有留下一點兒縫隙。
低頭注視著一動不動的店家，衛韜眼前浮現出那道高冠金袍的身影。
一百年前，武帝從玄冰海返回中原，沒過太長時間便陷入瘋狂而亡。
在臨死前，武帝將皇陵選在九聖山，又在百年後的現在，自眠龍鎮內復起重返玄冰海。
「或許就是在這里，他老人家發現了死後復起的秘密，並將之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如果我的推測是正確的，這座小鎮存在的時間至少超過了百年，里面的一眾活尸竟然還一直保持原狀，沒有任何的腐爛變化出現。」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心中諸般念頭閃過。
那麼，那些糕點是不是也已經存在了百年以上的時光。
所以說，它們又是什麼材料制成？
衛韜喉嚨涌動，不停吞下大口唾液。
一想到剛剛控制不住的瘋狂進食，他不由得再次深深呼吸。
似乎變得更餓了一些。
不久後，他來到一間面食鋪。
吱呀一聲關閉店門，然後將里面的包子大餅全部清空。
再然後，鎮上的酒肆多出一位客人。
衛韜尋了一處角落坐定，許久不見小二過來招呼，只看到酒肆內其他客人端坐不動，桌上擺著各色菜肴，從頭到尾都沒有動上一口。
奇異香味撲鼻而來，讓原本就已經餓到心慌的他，幾乎到了忍受的極限。
幾乎全身細胞都在歡呼雀躍，催促著他抓緊進食，不要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
「兩位兄台，你們吃的是什麼菜？」
「能不能，讓我拼個座，也嘗上一口？」
「不說話就是默認，答應了我的請求。」
衛韜隨口說著，自顧自便在兩人一側坐了下來，仔細觀察著桌上的菜品。
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
至少看不出任何問題。
所以說，一桌菜肴很快被清空。
然後是第二桌，第三桌。
不知多長時間後。
衛韜從酒肆後廚走出，沿著小鎮長街開始掃蕩，將所有食物一掃而光。
直到再也找尋不到能吃的東西，才意猶未盡停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在鎮內找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沒能尋到雲虹的下落，同樣也沒有找到離開的方法。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體內的脹痛感也越來越強烈。
鼻孔中還在不停向外淌出鮮血，滴滴答答浸濕了衣衫。
衛韜不停打著飽嗝，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吃掉了太多大補之物，身體變得有些承受不住。
悄無聲息間，狀態欄浮現眼前。
他強忍著一波波的身體脹痛。
迅速翻看一個個功法界面，最終將目光落在了龜蛇交盤上面。
小鎮另外一側。
雲虹立于黑暗夜幕深處，回望著身後一團氤氳不散的灰色霧氣，眸子里亮起青色光芒。
片刻後，她收回目光，看向旁邊垂手侍立的藤瓊。
「從里面出來後，你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可以和我說一下究竟有什麼發現嗎？」
藤瓊躬身一禮，「回雲虹小姐，剛剛穿過那座小鎮，讓我不由得想到了化神之上方士的洞玄內景，卻又比之多出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境。」
「多出了什麼意境？」雲虹問道。
藤瓊陷入思索，斟酌著慢慢說道，「這座燈火小鎮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洞玄內景之中，又開闢生出了一個新的內景，實在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之情況。」
「按照你們方術之士的說法，是內景之內，又一內景。
那麼換到此地來說，便應該是歸墟之中，又套歸墟之境。」
「原來如此，竟然是如此令人驚嘆的設計。」
雲虹沉默片刻，面上閃過些許恍然表情。
「我們穿過靈霧，便算是來到了歸墟之境，剛才穿過的燈火小鎮，則是歸墟中的歸墟。
就像是在天地之間打造了一只充滿靈性的盒子，然後卻又在盒子之中，又制造出來一只更小的盒子。」
「但是，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想要達成怎樣的目的？」
她再看一眼氤氳不散的灰色霧氣，一對黛眉不由得微微皺起。
「衛師兄呢，怎麼還沒有從里面出來？」
「他當時跟在我們後面，究竟是沒有進入小鎮，還是被困在了里面不得月兌身？」
雲虹想到此處，當即帶著藤瓊沿原路返回。
盞茶時間後，她再次從濃郁灰霧鑽出，看著眼前熟悉的黑暗夜幕，眼神中閃過些許疑惑。
「竟然無法再次回到小鎮之中，就連有石碑的另一側都不見蹤影。」
「恩？」
「那是什麼？」
雲虹收斂思緒，緩緩抬頭。
目光中映照出一道血色長虹，從遙遠天際橫跨夜空，迅速沒入身前遮蔽籠罩的灰色濃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