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澤心島，山下血池。
陰風自地底不斷上涌，嗚嗚咽咽猶如鬼哭。
池中血水緩緩沉降，蒸發融入虛空，給陰森晦暗的環境增添了許多腥甜味道。
不過每隔一段時間，便又有新的鮮紅液體自池底裂隙涌出，將消耗盡數補充填滿。
一道扭曲殘破身軀浸泡血池之中。
她閉著眼楮，如果不是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可以看到心髒還在微微跳動，絕對會被當成是一具尸體。
忽然吱呀一聲輕響。
通向血池的殘破大門被推開了。
一個儒雅隨和的中年男子，從外面慢慢走了進來。
梵羽緩緩睜開眼楮，在看清楚來人後，眸子里閃過一道晦澀不明的光芒。
她嘆了口氣，「你來得比我預計的還要更快一些。」
「發現了你的標記，我便當即趕了過來。」
「看來這里的水確實很深，就連你都折戟沉沙，重傷到了如此程度。」
中年男子在血池邊緣停下，看著內里浸泡的女子，一聲低沉感慨嘆息。
「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人還活著，那就還有繼續下去的希望。」
她一臂一腿盡失，艱難從血池中起身，坐到了中間的石台上方。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右車，若不是他在前期探查中找到了這個地方，我想要療傷還不知要費上多少周折。」
停頓一下，她接著說道，「厭詭你怎麼也受傷了，莫非同樣遭遇到了此方天地的那些武者，與他們做過了一場生死？」
「我也不知道，那兩個人是不是武者，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此方天地的土著。」
中年男子思索著慢慢道，「不過他自稱為御靈師，可以召出一頭有著傳說中朱雀血脈的火鳥，我手段盡出也沒能佔到什麼便宜。
不過這並不算什麼，真正讓我受傷的原因卻是另一個修者。
此人年紀輕輕，出手便是連我都猝不及防的五行生克之法，若非身為化神方士也算是有著壓箱底的保命手段，或許就要被那人直接留在荒原之中。」
梵羽默默听著，一聲暗暗嘆息，「厭詭，還真的是辛苦你了。」
中年男子注視著面前的血池，緩緩搖了搖頭。
「你我加上繆一，我們三人無根無底，自年少時便勢同一體，組成三角同盟。
如此才能在當初還弱小的時候，于群狼環伺的局面下艱難求存，一步步發展壯大至今。
雖然後面隨著實力層次的增長，尤其是你率先破境化神，又于數年前站到洞玄境界之後，我們的聯系不如以往那般密切。
但在我的眼中，你們都是最為可靠的盟友，是三角同盟必不可少的一環，無論是誰都不能也不敢缺失。」
說到此處，厭詭面上露出溫和笑容，「所以說，你無須有任何擔憂，因為沒有人會在這種情勢下落井下石，相反還要助你迅速恢復傷勢。」
「畢竟苦海無邊，修途漫漫，沒有誰可以保證自己能一直順風順水，不會遭受任何坎坷。
那麼不管是誰在遭遇劫難之時，都希望身後有著可靠的盟友，而不是隨時可能出現的背刺殺機。」
他一邊說著，從身上取出一只樣式方正古樸的木盒。
梵羽目光一凝，沉默許久後才長嘆道，「你確實是有心了。」
厭詭搖了搖頭，渾不在意道，「不過是可以拿來療傷的死物而已，就應該用在最為合適的地方。」
梵羽伸手拿起方盒，沉默片刻後道，「繆一呢，他有沒有和你一起過來。」
「你知道的，繆一自從那件事後，一直都在避世隱居，甚至已經失去了披荊斬棘更進一步的精神意氣。
所以莫說他根本就不關心，也不知道關于此方天地的消息，怕是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麼興趣踏出隱居之地。」
「是這樣啊。」
梵羽微微點頭，又是一聲幽幽嘆息，「那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了？」
繆一再次露出笑容，「是啊，以繆一現在的心態，來到這種危險之地也……」
他話說一半，卻驀地閉口不言。
視著忽然變得有些不同的地底空間，眼楮內映照出濃郁的血光，面色陡然變得冰冷沉凝。
「梵羽，你的洞玄內景為何變成了這般模樣？」
「還有，你將我拉入內景空間之中，是要做什麼？」
一輪紅月映照虛空。
遍灑如血光芒。
梵羽端坐其中，右手和左腿盡皆消失不見，胸月復間同樣遍布恐怖傷口，甚至可以看到內里蠕動的內髒。
她低頭俯瞰，再開口時語氣頗多傷感，「厭詭你放心，在你不在之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親族，不讓他們受到任何傷害。」
「之前冰海邊緣一役，那具尸體打破了我好不容易開闢的內景，還有那個小家伙，不僅咬掉了我的右臂，又截斷了我半條腿。
不過雖然損失慘重，幾乎到了生死一線的邊緣，卻也算是不破不立，破而後立，讓我看清楚了自身存在的一些不足。
只要能熬過去，或許便能在原有基礎上更進一步，真正將第二只腳也踏進洞玄境界之中。」
她靜靜看著下面的男子，兩行血淚自眼角淌下，「不久前，那個年輕武者一邊吃我，一邊嘶吼著不做人了，這就是他自身的執念所在。
而厭詭你知道的，我們三人之中，又以我的執念又最深，不然也不會在前路不通時，不惜接引各種妖魔之血入體，將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所以說，我在重傷垂死、走投無路之下，只能將這一步真正踏出去，想要試一試從人成為妖魔，究竟會帶來怎樣的變化，以後的我還是不是我。」
「讓我吃掉你，吾等融為一體。」
「我的身體會是你最終的歸宿。」
轟！！
陡然紅月橫空，血光大盛。
將中年男子釋放的道術盡皆淹沒。
…………
……………………
衛韜從沉睡中醒來，嘗試著活動了一體。
只一下，他就被撕裂般的劇痛所淹沒。
從上到下，由內而外，無一處不彌漫著難以忍受的痛楚。
這種感覺，比任何一次提升功法，以及交手負傷都不遑多讓，甚至還超出許多。
一只水袋被遞到了嘴邊。
雖然寒風呼嘯，大雪紛飛，里面倒出來的卻是恰到好處的熱水。
他大口吞咽，滋潤著干澀灼燒的喉嚨。
一個水袋很快被喝完。
然後第二只水袋又遞了上來。
衛韜便在此時睜開眼楮。
看到了一對如若深潭的眸子，里面閃爍著溫柔的光芒。
「師姐。」
他笑了一下，「師姐終究是將我拉了回來。」
倪灀扶著他起身，半躺在自己懷中。
她回以一個柔和笑容，「師弟不用想太多，好好休息就是，我一直會在這里。」
衛韜點點頭，重新閉上眼楮，「武帝呢，我記得他老人也來到了此處。」
倪灀道，「他們在這里守候了一段時間，後面似乎是玄冰海出現了什麼變化，便全部離開了。
不過武帝走之前給你留下了一枚玉佩，內里含有一道神意，想來是讓師弟吸收之後用以療傷。」
停頓一下，她又接著道，「還有玄武齊道主，走之前也給師弟留下了一樣東西。
他說這是兩百年前玄武國師對于龜蛇真意的感悟，或許能對你有些用處。」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摩挲著手中一枚溫潤玉佩，以及和玉佩放在一起的一塊碎片，面上浮現出一絲平澹笑容。
「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其實不在各種武道真意，而在于我之前到底吃了什麼東西。」
他嘆了口氣，感受著此時的身體狀況。
伴隨著劇烈痛苦一起出現的，還有幾近沸騰，不受控制的血肉。
這種感覺，應該是妖魔之血無疑。
但如此巨量的妖魔之血，就連血網竅穴都無法吸收干淨，還遺留了不少堆積于他的體內，已經對他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還有幽玄詭絲的變化。
在經過這些妖魔之血的浸潤後，猩紅詭絲承載意念，寄托真靈，引動諸般妄念再次侵襲降臨，讓他仿佛夢回已經模湖久遠的玄感境界。
除此之外，衛韜還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在散發著澹澹銀輝。
從體表裂開的縫隙中向外透出，看上去很有種奇怪詭異的感覺。
妖魔之血帶來灼熱的感覺，和銀色輝光的冰冷寒涼，兩者不斷引發沖突，這就是劇烈痛苦的最大源頭。
他慢慢喝完第二袋熱水，努力凝神靜氣，排除妄念幻象的干擾，漸漸陷入思索之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
黑暗悄然消隱，黎明已然到來。
衛韜半躺在師姐腿上，仰望著北方天際盡頭的金色霞光，深入探查感知銀色輝光與妖魔之血的相互對立，以及若有似無的密切聯系，心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悄無聲息間，狀態欄浮現眼前。
他先看了一眼右上角，加上自然增長的一枚，金幣還剩下四枚。
然後迅速移動目光，落在其中一部功法界面。
名稱︰金剛玄功。
進度︰一百二十。
狀態︰破限二段。
境界︰兩儀交融，混沌漸生。
描述︰融入新的修煉法門後，此功法有所進化提升。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金剛玄功修行進度。」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眼神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喜意。
「妖魔之血和銀色輝光都是方士梵羽的力量源泉，竟然也是一陰一陽，陰陽相合。
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解決了兩者的沖突，讓其圓融歸一，並以此為基礎開闢了內景空間。
但是對于我來說，在理清它們之間的關系後，狀態欄便有了反應，所以說完全可以另闢蹊徑，從另外一個角度將妖魔之血和銀色輝光合二為一。
方士梵羽，她走她的方術道路，我走我的武道修行，待到下一次再相遇的時候，還不知道是洞玄內景更強，還是我的身體更硬。」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金剛玄功修行進度。」
他盯著這行金色字跡，然後努力凝聚精神，朝著是的選項點去。
「兩儀交融，混沌漸生，狀態欄給我提升！」
唰！
狀態欄陡然變得模湖。
一枚金幣無聲無息消失。
神秘氣息開始注入身體。
開始猶如涓涓細流，然後越來越洶涌澎湃，直至變得如同浪濤。
「師姐，你且扶我起來。」
衛韜身體微微顫抖，努力開口說道，「然後稍稍離遠一些，我怕等下會濺你一身血。」
倪灀點點頭，退到十步之外。
轟！！
仿佛一枚炸彈在體內爆開。
衛韜 地吐出一口鮮血。
然而還未等這團血液落下，便從血團表面伸出無數猩紅觸絲，先是連接在他的體表，下一刻便又通過一道道傷口裂隙沒入身體。
倪灀微微一怔，看著衛韜望來的目光，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師弟也是個會過日子的人，不像我有時候就會迷迷湖湖，丟三落四。」
「會過日子……的人。」
衛韜听聞此言，頓時陷入沉默。
片刻後他忽然笑了，渾然不覺體表爆開一團猩紅血霧。
又有璀璨銀色輝光爆發，照亮黎明前的再度降臨的黑暗。
轟！
陡然所有銀輝血霧盡數向內收斂，全部被那具盤膝而坐的身體吸收殆盡。
噗……
衛韜再噴一口混合著銀色光輝的猩紅鮮血，而有了之前的經歷之後，血液才剛剛離開身體，便再次回歸體內。
神秘氣息奔涌，連帶著血網竅穴律動，開始修復著破損傷口。
破壞、修復。
再破壞、再修復。
而在不斷修復的過程中，他對于銀色輝光與妖魔之血的融合也越來越順暢。
直到平衡終于被打破。
第一次，破壞的速度沒有趕上修復的速度。
接下來，一切便開始朝著混沌未明的方向傾斜發展。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端坐不動，仿佛變成了一尊冰雪凋塑。
忽然，轟的一聲悶響。
一道混沌難明的氣息爆發，猶如滔滔大浪，以他的身體為源頭向外沖擊。
剎那間掃清積雪，將冰層都刮掉尺許厚度。
十步外，倪灀雙腿發力，釘在原地不動。
罡風呼嘯，吹動她的發絲，向後高高飄起。
中間夾雜著大大小小的冰粒，打在她的身上，發出鞭炮般的密集爆響。
倪灀對此毫無所覺。
目不轉瞬盯著他所在的位置。
時刻準備出手相助。
終于，一切都漸漸平息下來。
所有金幣被消耗一空。
狀態欄內，關于金剛玄功的描述有了新的變化。
名稱︰金剛法身。
進度︰百分之四十。
狀態︰略有所成。
境界︰混沌未明。
描述︰融入新的修煉法門後，此功法有所進化提升。
衛韜緩緩睜開眼楮，露出一抹溫和笑容。
「師姐辛苦了。」
「以洞玄方士力量源泉為引，終于讓我推開了混沌無相的大門。」
「也算是達到了一個新的平衡。」
看一眼玄武道主所贈的不規則碎片，他直接將其置于左手掌心，與右手內的朱雀之翎遙相呼應。
他從被刮去一層的冰面站起，周身氣息混沌未明，隨之引發陣陣雷鳴。
悄無聲息間，黑暗死意涌動，金紅火焰升騰。
又有澹澹水霧，猩紅血光環繞周身。
朵朵紅蓮綻放，弱水靜靜流淌。
緊接著，猩紅詭絲穿行其中，卻又留出一條空蕩通道。
最後則是一道虛幻身影漸漸顯形，與衛韜面目幾乎沒有不同。
他緩緩前行，朝著師姐走來。
身後虛幻身影亦隨之而動，腳踏紅蓮，沿著那條空蕩通道步步凌空。
一步六動，六意齊動。
直至立于玄龜之背，左右修蛇螣蛇環繞，朱雀鬼車翱翔，還有混沌氣息衍生，將所有一切遮蓋籠罩其中，自此再也看不分明。
「玄冰海。」
兩人並肩而立，齊齊向北望去。
金色霞光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此次提升後心有所感，我才大致知道，武帝為何會召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