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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水上,人走水中。

道道大浪炸開,就在船尾隨行。

仿佛此時不是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的冬季。

而是暴雨傾盆,冰雹侵襲的夏日。

天空中烏雲密布,氣氛壓抑凝滯。

再加上不時嘩嘩落下的冰雨,此時就連邢妱的弟弟邢閔都知道,好像真的是不太正常,仿佛末日降臨般讓人有些心慌。

而在邢妱眼中,所有一切早已變得不同。

天蒼蒼,雨茫茫。

籠蓋四野,無處可擋。

在這種情況下,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暴風雨下的一只蜻蜓,就算是躲在洞中也逃不過黑暗壓抑的環境侵蝕。

只能堅定本我,明心見性,等待著風暴之後的雨過天晴。

樓船前方,珞水分出一道支流。

幾艘烏篷小船隱于暗處靜靜等待。

「確定綺珺就在那艘樓船之中?」

其中一艘船上,某個身著青衫、兩鬢斑白的男子負手而立,目光深邃悠遠,望向灰白一線的天際盡頭。

「回區長老的話,屬下經過數次秘密探查,絕對確定綺珺就在樓船之中。」

在青衫男子身側,一個體態豐腴的女人緩緩說著。

「不過這艘船懸掛著無極宮的令旗,似乎是無極宮主親傳弟子,無極道子邢妱出行。

所以屬下在發現了綺珺聖女的行蹤後,也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一是擔心打草驚蛇,綺珺聖女會趁著我們與無極宮交鋒時逃走;

二是我們對于船上的具體情況還未查明,不知道里面除了邢妱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宗師之上的高手坐鎮。」

「你做的不錯,情況不明,確實不便輕動。」

青衣男子沉默片刻,微微點了點頭,「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一定不能盲目樂觀,要把困難想在前面,如此才能走得更加長遠。」

說到此處,他露出一絲淡淡笑容,「不過既然我來了,那麼一切問題就不再會成為問題。

今日除非是無極宮主親臨此地,其他任誰也無法阻攔吾等抓捕叛逆的行動。」

女子滿心歡喜,滿面笑容,「屬下恭喜長老,賀喜長老,紅蓮業火神功大成。

再攜此次尋回叛教聖女之功,定然能再進一步,坐上聖教散人之位!」

區長老一擺手,表情雲淡風輕,「不要亂說,日月星三散人非有德者不能居之,老夫目前還不敢想得太多。

待到返回聖教之後,有日散人他老人家的襄助,若能坐上空懸許久的紅蓮使位置,我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女子眼波流轉,壓低聲音問道,「長老,屬下听說青蓮左使聞衍出事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聞左使確實已經失蹤,雖然還未曾確定他的死訊,不過生還的可能性已然極小。」

區長老眉頭皺起,語氣疑惑,「老夫也有些想不明白,青蓮左使連同諸多教中精銳,為什麼會盡數折損在了定玄山內。

以聞衍的修為境界,尤其是在上次返回往生之地閉關突破後,已經是實打實的陽極層次。

即便比不過成名已久的大宗師,也不應該被直接打死,連逃都無法逃掉。

所以就算是羅青雋死而復生,只要聞衍一心想走,她也不是那麼容易將人留下。」

女人點點頭,深以為然道,「長老說的很有道理,莫非是聞左使躲到了什麼地方暗中療傷,要等到恢復完好後才會出來?」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區長老瞑目思索,「不過最後逃出來的那名教徒,一直在說定玄山變成了魔窟,里面藏有吃人的魔物。

更深一層去想,此事有可能還牽扯到了宮長老,日後教內肯定還會有法旨降下,要將關于定玄山的一切查個清楚明白。」

忽然,他眉宇間閃過一絲陰霾,下意識伸手模了模胸前的衣衫。

「我此次出行,還帶著一座業火紅蓮,怕是有可能會讓我直接前往漠州探查情況。

如果定玄山內真的有大恐怖隱藏其中,到時候又該如何避免危險,同時還要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務?」

時間一點點過去。

忽然,區長老猛地睜開了眼楮。

眸子里閃過一道璀璨光芒,穿透風雪投向珞水主干流淌的方向。

仔細觀察片刻,他頗為滿意地笑道,「你的情報不錯,果然是懸掛無極宮旗幟的樓船,如此倒是不枉我在這里等候許久,只要能將綺珺捉回,就算是不虛此行。」

旁邊的豐腴女子暗暗松了口氣,「長老,我們是在這里等他們過來,還是直接殺出去將他們攔住?」

「已經在此守候了這麼久,也就無所謂再等待一點時間。」

區長老悠悠嘆了口氣,「那就讓他們多享受一會兒安寧祥和的時光,也算是老夫對他們最大的恩賜。」

就在此時,漫天飛舞的風雪毫無征兆一滯。

以那艘樓船為中心,天地間仿佛變得隱隱有些不同。

區長老眯起眼楮,眸子最深處熠熠生輝,泛起朦朧夢幻的光芒。

他精氣神意凝為一體,深入探查仔細感知。

「哦?倒是有點兒意思。」

「這種感覺,難道是有人在天人交感,成就武道宗師?」

「是無極宮邢妱,還是另有其人在此。」

「不過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多一個少一個武道宗師,根本就無法影響到此次行動的大局。」

「畢竟老夫已經開始觸踫到陰極陽生的真意,區區一個正在成就的陰極宗師,只要他敢來插手此事,那就是不將自己的性命當成回事,非要在大好的日子尋死。」

區長老念頭閃動,心境平靜寧和,不見一絲波瀾產生。

但就在下一刻。

波瀾不生的心湖陡然炸開一道大浪。

剎那間便打破了區長老的清明,整個人都不由自主陷入到呆滯之中。

在他的眼中,天毫無征兆就黑了。

猶如一只如漆如墨的鍋蓋,不講道理直接倒扣下來。

剎那間狂風大作,暗流涌動。

又有令人心悸的寂滅死氣,橫壓珞水之上,仿佛要將其他一切盡數排斥出去。

「這種感覺,確實是武者晉入宗師境界的天人交感。」

「但是,如此恐怖的天人交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即便是我閉關日久,踏出往生之地,觀察世間萬物,恰逢其會領悟到陰極陽生的真意,所造成的動靜都比此人遠遠不如。」

就在此時。

轟的一聲巨響。

猶如火山噴發,一道水柱自珞水河內高高飛起。

隨後樓船逐波而行,後面隆隆巨響連成一片,道道大浪轟然炸開。

緊接著暴雨從天而降,將珞水兩岸完全籠罩在內, 里啪啦拍打沖刷出不知多少泥沙。

區長老身體剎那間緊繃到了極點。

「這種威勢,簡直就是龍王出行,風雨相隨。」

「不,不對,前方天黑如蓋,雷聲隆隆,雪雨交加,大浪涌動的景象,怕是龍王相邀雷公電母同行,而且他們還都坐在那艘樓船之中。」

「無極道子邢妱,她難道還有其他隱藏至深的身份?」

「到底是她自己在天人交感,成就宗師,還是有其他人和她同船而行?

如果有其他的話,這個人到底是誰……」

莫名其妙的,區長老腦海閃過許多古怪詭異的念頭。

再看一眼大浪排空,暴雨傾盆的景象,他心中已然萌生退意,不願再在此地停留片刻。

烏篷船上,區長老還能保持平靜鎮定,旁邊的豐腴女子卻是兩腿發軟,幾乎無法維系住站立的姿勢。

她呆呆看著樓船穿透風暴雨雪,後方炸開道道大浪,心神都因為驚懼而變得一片空白。

仿佛迎面而來的並不是等待捕捉的獵物,就是一頭猙獰可怖,擇人欲噬的妖魔。

只要再靠近一步,他們便會被生吞活剝,頃刻間消化得干干淨淨。

區長老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直接就要棄船離開。

他剛剛抬起一只腳,卻猛地僵在那里,仿若變成了一尊不會動的雕像。

下一刻,他慢慢將腳放下,然後緩緩轉身,看向了身後的某個位置。

不斷炸開的水浪不知何時已然停歇。

空中如漆如墨的籠蓋也消失無蹤。

只剩下呼嘯的寒風,卷起雪花重新統治了整個天地。

區長老一動不動,怔怔看著數步外的那道身影。

眼神充滿疑惑,還帶著極度的沉凝。

這是一個看起來還很年輕的男子。

他穿著一襲黑色長袍,露在外面的皮膚很白,又如玉細膩,完全就是個溫文爾雅的俊俏書生。

但是,在區長老天人化生的感知之中,那里卻似乎沒有人,只有一團黑暗在涌動。

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吞噬進去。

明明看到人就站在那里,但以天人交感的宗師真意探知,卻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如此截然相反的矛盾沖突,讓區長老煩悶欲嘔,幾乎難以忍受。

「你表現得要比其他人好一些。」

沉默片刻,年輕人開口說話,聲音听起來溫和平淡,卻仿佛又伴隨著道道雷聲,在耳畔心間同時蕩開。

區長老艱難低頭,便看到了自己的下屬,已然是七竅流血癱倒在地,不知道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你是誰?」區長老深吸口氣,努力平靜著語氣。

他笑了起來,「本人姓衛,單名一個韜字,今日珞水河中相逢,也算是你我之間有緣。」

區長老表情糾結猶豫,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是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得出來。

衛韜也不著急,只是在一旁安靜等待,目光甚至從他身上移開,饒有興致觀察著其他幾艘烏篷船的模樣。

時間一點點過去。

兩人立于船尾船頭,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一個人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身體還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另一人則背負雙手,表情淡然欣賞著茫茫雪景。

直到樓船接近這條珞水支流,衛韜才收回目光,語氣平靜緩緩說道,「到底是認輸投降祈求活命,還是以藏在胸前的東西決死一搏,這麼長時間過去,你還沒考慮好嗎?」

區長老面色變幻不定,眼神猶疑不決,陷入到了最為難耐的煎熬之中。

終于,他緩緩伏低身體,在船板上跪了下來。

「小人區綬,願為先生門下走狗。」

區長老連拜幾拜,又從衣內取出一座通體赤紅,仿佛火焰靜靜燃燒的蓮花,雙手高高托舉著獻了上來。

「小人原本是紅蓮使麾下外務長老,奉了日散人的命令捉拿叛逃的紅蓮聖女綺珺,不想冒犯了先生天顏,心中深感不安……」

他以頭觸地,慢慢說著,語氣無比謙恭,和之前的傲然自矜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衛韜有些出神看著那朵火焰蓮花,根本沒听他在說些什麼。

紅蓮流光四溢,就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嬌艷欲滴,在風雪映襯下更顯奇幻美麗。

「今天確實是個好日子,見到的也都是好東西,讓我心甚慰之。」

數個呼吸後,衛韜才悠悠嘆了口氣,伸手去拿那朵如火紅蓮。

區綬還是一動不動跪在那里。

雙手高舉,身體伏低,就像是一只凹出奇特造型的碩大茶壺。

 嚓!

衛韜的指尖終于觸踫到了紅蓮表面。

就在此時,烏篷船底毫無征兆裂開。

 嚓一聲脆響,區綬整個人已經消失不見。

緊接著數丈外的水面炸開一道水浪,渾身濕透的區綬從中一步踏出。

他右手握緊成拳,卻又將拇指翹起凸出,朝著還未開始下沉的烏篷船按壓下來。

「這可是聖教寶物業火紅蓮,你不通相應秘法,竟然敢直接伸手去模,簡直是托大到了極點,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

就算你是陰極陽生、逆轉生機的大宗師,只要沒有突破真境臻至靈境,也要在紅蓮業火的灼燒下真靈潰散,變成一個純粹的傻子。」

「只要能殺了你,別說讓我跪下磕幾個頭,說幾句恭敬逢迎的軟話,哪怕是再低賤的事情我都能全盤接受,甚至甘之如飴。

畢竟最後我活著,而你卻是死了,死人說的話是沒有誰會听的。」

轟!

區綬踏水分波,身法變幻,拇指連點。

唰!

指尖悄然燃起血色光芒,仿佛點燃了一朵猩紅火焰。

火焰明滅不定,在風雪之中若隱若現,又仿佛能夠破開屏障直指心間。

頓時生出幾分陰森詭異的感覺。

衛韜就在此時抬起頭來,臉上還帶著欣喜滿足的笑容,目光匯聚一處,落在了那朵幽幽紅火上面。

「紅蓮業火灼燒之下,我倒要看你……」

「恩!?」

一拳落下,區綬心中卻是猛地一跳。

「日散人賜予我的業火紅蓮呢?」

「怎麼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甚至完全無法感應到它的氣息!」

「他到底是……」

心中剎那間閃過不知多少念頭,區綬已經來不及有其他任何反應。

他眼前猛地一黑。

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見。

黑暗有如實質,就像是不帶一絲雜色的黑色天鵝絨,光滑而又細膩。

最終形成一道龐大厚重的牆幕,將他牢牢籠罩包裹在了里面。

耳邊忽然響起尖銳而又淒厲的聲音,就像是生靈瀕死前虛弱衰落的慘嚎,又像是生命剛剛出生時充滿活力的哭叫。

區綬心神一片驚懼的空白。

他想要反抗,卻根本找不到反抗的目標。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墜落,滑入充滿絕望的死亡深淵。

噗通!

一具尸體跌進水中,很快不見蹤影。

而除了區綬之外,其他青蓮教徒早已盡數化作一堆血泥。

他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無間交融,做成了一個人。

任何兩個人單拎出來,都是絕對相互深入交流的負距離。

而且不只是一個點的負距離,算是全身上下所有點的負距離。

衛韜此時已經回到樓船艙房之中。

狀態欄內,金幣數量變成了二十二。

那朵仿佛火焰燃燒的紅蓮,同樣給他提供了十二枚金幣的金帳,和邢妱所送的青甲項鏈恰好相當。

但是,衛韜卻是眉頭緊鎖,面色沉凝,不見了之前的喜悅笑容。

在接觸到那朵火焰紅蓮之時,他的精神便受到了莫名的干擾,一直都不能擺月兌影響。

給他的感覺就像是蘇 施展的青蓮秘法,卻又比這位候補聖女的手段厲害了不知多少,就連玄武密教雙重天人交感都沒能擋住。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天色漸漸變暗,時間來到黃昏。

他一直沒有出去,就在艙房內端坐椅上,除了眼楮里不時閃過道道光芒,整整一個下午時間都沒有動上一動。

邢妱精心準備了一桌席面,見此情況也不敢進來打擾,只能是讓樓船放慢速度,盡量減少顛簸,以免攪擾到了衛韜的靜修。

他對此毫無所覺。

甚至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眼前所見的,也不是艙內各種器具擺設,而是回到了那片山間花海。

白衣白裙的少女漸漸顯現,緩緩朝著白骨祭壇行去。

和之前比起來,原本在她周身環繞的七彩絲線,以及不停吟唱的諸般梵音,都已經消失不見,了無蹤跡。

還有奼紫嫣紅的鮮花,也已經敗謝凋零大半,剩下的也枯萎衰敗,充滿了生機斷絕的死寂感覺。

更讓衛韜在意的是,白衣白裙的少女虛幻無比,幾近透明,已然到了潰散的邊緣。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白骨祭壇的變化。

蛛網狀的裂紋密密麻麻,遍及祭壇全身,仿佛一陣風吹過就會傾倒崩塌。

「又生出了新的變化。」

「宮苑曾經說過,這並不是白骨祭壇,而是一座封鎮的牢籠。」

「那麼,這里面到底封鎮著什麼東西,或許馬上就能夠撥雲見日,顯露端倪。」

他心念轉動,一聲幽幽嘆息。

仿佛真的有一陣寒風拂過,剩余的花瓣盡數隨之墜落地面,然後化作飛灰散去。

與此同時,端坐于白骨祭壇之上的少女一點點起身,朝著他走了過來。

而隨著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她的身體也越發虛幻變淡,待到停下腳步時,就只剩下了幾不可見的空殼而已。

「羅乞察娑、阿落剎娑……」

她緩緩開口,聲音靈動飄渺,仿若來自九天之外。

衛韜微微皺眉,仔細傾听,卻根本听不懂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嚓!

 嚓 嚓!

稍遠一些地方,白骨祭壇終于開始了最後的傾塌。

啪的一聲輕響。

就像是被陽光暴曬的肥皂泡,白裙少女的虛幻身影便在此時崩解,化作無數白色光點,凌空組成一張虛幻的大網,就要向不斷碎裂的白骨祭壇籠罩過去。

「這種感覺,竟然和第二幅洗月圖錄禁錮束縛的靈意相同。」

衛韜心中倏然一動,隨即伸手沒入白色光點之中。

然後猛地朝著自己一拉。

唰!

所有光點全部他吞噬吸收,沒有一絲一毫的遺漏。

就在此時,轟的一聲巨響。

白骨祭壇完全崩壞,再也不見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衛韜微微眯起眼楮,眸子里閃過一絲詫異神色。

宮苑口中所說的牢籠,里面封鎮的竟然是一個人?

和他曾經所設想過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落差實在太大,一時間甚至讓人有些接受不能。

「我的乖徒兒,以為用蘿茶靈意就能將我永遠封鎮禁錮,最終卻只能以失敗而告終,老夫一朝月兌困之時,便是你的真正死期!」

「恩!?」

祭壇破碎之後,一個看上去有些虛幻的老者直起身體,抬頭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目光所及之處,他同樣為之一愣,似乎有些接受不能。

「你是誰?」

老者並未開口說話,聲音卻在衛韜耳畔直接響起。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

衛韜面無表情,緩緩說道,「不告而取是為賊,不請自來是惡客,自從蒼莽山脈那個深秋雨夜之後,你便一直讓我備受妄念侵襲折磨,一筆筆賬我都在本子上記著寫著,如今正好和你算個清楚分明。」

老者沒有回應,身形不斷扭曲,明滅不定。

片刻後,他忽然一聲嘆息,「月兌困之後,老夫竟然感知不到肉身的存在,看來玄武反飼肉身的道路已然斷絕。

時至如今,也只剩下了詭絲寄托真靈一條道路可走。」

「玄武反飼肉身,詭絲寄托真靈?」

衛韜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了你的身份,也想明白了孫洗月不見不聞、不觸不臨的真正原因。

不過讓我感到好奇的是,風洳長老從死後到現在,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形式,幽玄詭絲所寄托的真靈,又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東西。」

「我就是玄武風洳,你又是她的什麼人?」

老者慢慢說道,「至于詭絲寄托真靈,你可以將老夫看成是和梵天靈意近似的情況,不過卻比它要弱小很多,也無法月兌離人之肉身而單獨存在。」

「我是孫洗月所選中的人。」

衛韜思索所听到的內容,一邊隨口說著,「這麼形容好像也不太合適,畢竟在那個婬雨霏霏的夜晚,她身邊也就只剩下了我一個活人,根本沒有挑挑揀揀的余地。

也唯有蒙頭閉眼,一床錦被蓋了,就算是所選的對象有問題,那也只能當成沒有問題。」

說到此處,他忽然露出莫名笑容,「風洳太上選擇了她,她又選擇了我,可謂是因果相連,交織纏繞,一飲一啄,由彼及己。

如此折騰來折騰去,倒是讓我們兩個湊成一對,合蓋了一床錦被。」

老者回以一個溫和笑容,「沒有關系,以後這床錦被下面,就會只剩下我一個人。」

衛韜並不生氣,語氣依舊平和,「風洳太上生前一定充滿了絕望,卻又拼盡全力為自己在絕望中留存了一點希望。

試圖以此打破生死之間大恐怖的界限,求得常存于世的自在安寧。

不過在晚輩看來,你白活了一把年紀,心智卻依然無比幼稚,未免將事情想象得太過美好。

所謂天意如刀、莫測難循,當你自以為抓住了一線希望時,其實不過是更大絕望的開啟。」

「小朋友倒是牙尖嘴利,想要以此亂了老夫的清明,根本就是在痴心妄想。」

風洳絲毫不為所動,「既然你是她所選的人,一定有著詭絲或是血網在身,老夫此時就要讓你看一看,到底什麼才是玄武真意,怎樣才叫做一點真靈長存不朽!」

轟!

衛韜眼前陡然一黑,感覺自己正在向黑暗深淵滑落。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抵達終點,更不知道在終點會有什麼。

只有不斷的被黑暗侵蝕包裹,不停地向下墜落,無休無止,沒有盡頭。

這種感覺很奇妙。

畢竟他本就在妄念之中,竟然又遭受了更加恐怖的妄念侵蝕,本身就是一件極其罕見的情況。

隨著時間的流逝,衛韜甚至漸漸失去了對自我的感知。

似乎要將他的全部意識都封入黑暗深淵,永生永世不得解月兌。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此時此刻,衛韜算是切身體會到了這句話的部分含義。

但是,對他來說,雖然可以從中體悟感知到很多內容,但總體來說,這種程度的壓迫還不太夠。

而且是遠遠不夠。

如果這就是風洳所說的玄武真意,真靈不朽,那麼不免會讓他感到失望。

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

或許在現實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他心念微動,眼前忽然恢復了光明。

所有黑暗盡皆退去,山間花海消失無蹤。

就只剩下了一道虛幻到不像樣子的蒼老身影,站在不遠處的前方。

「你,你的血網,為何會如此恐怖復雜?」

風洳的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難以掩飾的虛弱死氣,「我的一點真靈,竟然無法將其完全納入掌控。」

「說出來你可能會不太理解。」

衛韜想了一下,「一百分的卷子,我做出來了八百多分,就是這樣一個結果。」

沉默一下,他一聲低沉嘆息,「如果老先生不是只剩下了一點真靈,而是處于生機最盛的巔峰狀態,就憑你剛才展示出來的真靈意境,我或許還不是你的對手。

但是很可惜,時來天地皆同力,遠去英雄不自由,你當初似乎選擇錯了道路,那就只能將自己送上絕路。」

「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感悟了前輩所展示的意境,那晚輩也不好藏私,只有獻丑讓前輩點評一下,我對于龜蛇意境的理解又有幾分謬誤之處。」

轟!

隨著衛韜聲音落下。

如漆如墨的黑暗再度降臨。

帶著冰冷空寂的死意,以及吞噬一切生機的恐怖,將那道虛幻身影猛然籠罩在內。

「你……」

「我竟然看到了玄龜修蛇交盤,懸浮黑暗虛空。」

「它竟然是一具腐爛破敗的尸體。」

「不,不對,它還在吞噬我的生機!」

「竟然連一點真靈都無法逃過!」

轟!!

黑暗如潮涌動,湮滅吞噬一切。

風洳的聲音恐懼急促,越來越小,直至戛然而止。

悄無聲息間,黑暗倏然散去。

「人力有窮,天地無窮,吾想要以一己之力逆轉生死,終究只是一廂情願,一場空而已。」

「你的天賦資質,為我生平僅見,就算是我的關門弟子洗月道子,也是遠遠不如。」

風洳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了之前的陰森冰冷,听上去反而給人一種慈祥溫和的感覺。

衛韜目光寧靜平和,看向面前那道僅剩一絲空殼的虛幻身影。

他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前輩謬贊了,我對自己的定位一直都非常清晰,根本和天才這兩個字搭不上邊,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庸才而已。」

「你若是庸才,那整個世間就再無天才可言。

不論其他,只看你能將交盤血網修行到如此高度層次,便可以稱得上是玄武第一門徒。」

風洳慨然長嘆,身影飄搖,明滅不定。

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解消散。

毫無征兆的,他的整個身體煙花一般炸開,化作懸浮虛空的點點碎屑,又隨即消失無蹤。

就在此時,衛韜忽然又听到了風洳的低沉嘆息,似乎就在他的耳旁幽幽響起。

「老夫自作自受,求仁得仁,只是對不住曾經的弟子同門。

還有,你一定要告訴他們,要小心幽玄詭絲,它承載玄念,寄托真靈不假,卻有著極大的禍患隱藏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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