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馮國柱隱隱察覺到了面前之人的真正意圖。
自己原本只想著能把事情辦下來,不要惹出麻煩,該退縮的地方就退縮一點,該妥協的地方不妨妥協一下,只要最終能辦成事情就行。
可是沒想到,自己的格局,還是小了點啊……
自己之前為什麼畏首畏尾,遲疑不前?
是真怕了這幫孝子賢孫?
開玩笑,自己會怕他們?
還不是因為怕麻煩,怕得罪人,怕擔責任,怕惹出什麼後果。
現在,一切責任,一切後果,都由面前這幾個人承擔了。那自己還怕什麼?
真當自己是泥捏的?
「是!」
馮國柱滿是凝重的應了一聲,之後立刻轉身。
在他身後,陸銘略帶笑意看著他。
陸銘隱約感覺到,這名老治安員心中其實也早就看這幫人不爽了。只是基于某些規則,無法對他們出手。
他所缺少的,只是一個能承擔責任,能壓住後果的上級而已。他之前的遲疑,未必便沒有逼迫己方做出明確表態的意思在內。
但這其實無所謂,其實沒一點關系。不就是責任麼?我們行動二隊擔了。不就是後果麼?我們行動二隊壓了。你只管放開手腳去做就是。
此刻,有了張定山的明確表態與承諾,馮國柱終于完全放了心,完全放開了手腳。
「做什麼!做什麼!站住!」
幾個墳頭之前,以顧強為首的孝子賢孫手執鐵鍬鋤頭,紛紛叫嚷。馮國柱吐氣開聲,大聲吼道︰「治安局執行公務,一切事宜都符合流程,符合要求。你們有什麼訴求可以慢慢談,慢慢商量,不要暴力抗法!第一次警告,立刻放下武器!」
「談什麼談!你們這是欺負人!我看今天誰敢挖我們家祖墳!」
「要挖我爺爺的墳,就從我身上壓過去!」
「你們是壞人!」
「天啦!沒天理啦!」
一塊泥土啪的一聲砸了過來,砸在了馮國柱小腿上。
馮國柱巍然不動,在他面前,顧強那滿是猙獰的臉上隱約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
你們敢動手?我們這邊幾十個人,老人小孩都有,還有人專門拍攝,你敢動手?
借你倆膽子你都不敢!
「第二次警告!治安員!預備!」
眾多治安員沉默著,將手中的盾牌舉起,另一只手握緊了膠皮棍。
顧家的孝子賢孫愈發鼓噪。
「第三次警告!立刻放下武器,離開現場!」
「誰敢上前,我就跟誰拼命!」
「爺爺啊!你在天有靈,就睜開眼看看吧!看看我們顧家被欺負成啥樣子了啊……」
幾名老人趴在顧大成的墳頭上,用身體保護著墳墓,聲嘶力竭的哭嚎著。
「上!」
馮國柱手臂一揮。身後眾多手拿盾牌的治安員沉默著上前。
顧強眼中閃過一抹驚駭。
他沒想到馮國柱竟然真敢上。但此刻箭已經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心一橫,大吼一聲︰「跟他們拼了!」
他舉著鐵鍬擋在路上。幾名治安員過來,顧強舉起鐵鍬就拍了下去——他拍的地面,沒敢拍人。
但治安員卻沒有慣著他。見他舉起鐵鍬,幾個盾牌同時舉起擋住了下砸的鐵鍬,另外幾只膠輥 頭蓋臉的砸了上去,下一刻便將顧強砸倒在地。
一名治安員麻利的將他胳膊扭過來上了銬子,便另有兩名治安員推搡著他,強行拖著他向停在旁邊的車子行去。
顧強臉上滿是驚愕。他實在想不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治安員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敢?
扭頭看看身後,顧強便看到治安員們已經將人群團團圍住。
他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在被推搡向車子的路上,他忽然間看到了人群之外站著的三個人。
兩名男子,一名女子。
三人俱都神色平靜,像是看戲一般看著面前的亂相。
甚至……那名年輕一點的男子還轉過頭來,向自己微笑了一下。
一定是這三人在背後策劃的……
顧強心中生出一股明悟。
或許,這三人早就料到了我們會暴力抗拒。不,他們不是早就料到了,他們是故意的……他們故意讓我們提前知道要開棺驗尸的消息,他們故意讓我們跳出來訛詐治安局,然後他們就有理由抓我們了……
回想起小時候流傳在家族內部的,听長輩們隱隱提過的,曾祖顧大成,好像有法力,能把人咒死。
當初顧家就是依靠顧大成的法力才發了家。
這件事情一直是家族絕密。一直到曾祖去世,幾十年後自己出生,才隱約透露出了一點,但也始終被限制在家族內部,外人從不知道。
現在,這三個好像來頭不凡的人,要對曾祖開棺驗尸,還故意設套讓我們跳出來整治我們,他們……不會知道什麼事情了吧?
顧強被關在了車子里面。
現場一片混亂。喧鬧之中,一名老人一把抱住一名治安員的腿,死死拖著他,同時大叫道︰「我有心髒病,我有心髒病!哎幼,哎幼,心髒病犯了!」
「大家伙兒都看看啊,強挖我家祖墳,還打老人啊,沒天理了啊……」
啪!
一支膠輥打來,直接將那手機砸在地上。那名拍攝現場的年輕人直接被壓倒在地,同樣上了銬子押走。
「有心髒病是麼?醫生!」
幾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迅速上前,強行扶起老人直接帶走。
「帶去醫院!給他治!心髒病控制住了立刻拘留!」
在兩百多名治安員的圍攻之下,還沒幾分鐘時間,幾十名顧家老少便全被控制住,押到了車上。
現場一片狼藉。但此時此刻,馮國柱心中卻滿是前所未有的暢快,讓他只想大聲吼叫一番。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這麼痛痛快快的抓過人了?
等局面徹底控制住之後,馮國柱幾步來到張定山面前,啪的敬了一禮︰「報告,現場已清理完畢!」
他沒有詢問該如何處置這些顧家人。
他心中很清楚。既然張定山已經強調了一切合法合規,一切遵照規定,那就一切遵照規定來辦。
暴力抗法?那就按暴力抗法的規定去辦。該拘留就拘留,該罰款就罰款,該判刑就判刑。開棺驗尸挖了顧家祖墳,後續該補償就補償,一碼歸一碼,總之一切都要合法合規,不能有一點疏漏。
張定山點了點頭,看向旁邊一名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帽子的老者。
那是呂卿良特意聯系,從外地專門調來的頂級法醫。
對于顧大成這種已經去世幾十年的尸骨,想要從上面提取出完整的DNA來並不簡單,一般的法醫根本做不了。並且還需要現場提取。一旦移動了尸骨,便極有可能將DNA信息破壞掉。
老者點了點頭,看向身後,帶著另外幾名年輕一些的法醫來到了顧大成的墳墓之前。
「開挖!」
幾名身強力壯的治安員立刻上前,一鍬鍬的泥土被挖到旁邊,沒幾分鐘便露出了下方的棺木。
顧大成當初不愧是有錢人。這棺木經過了幾十年時間竟然沒有一點腐壞,一看就價值不菲。
棺木被吊出來,直接開館。法醫們上前,便看到棺木內部,一具白森森的骨頭擺在那里。
尸體已經徹底朽爛,徹底白骨化了。
法醫團隊開始提取DNA,並提取了相當多的現場標本。之後,顧大成的白骨被直接裝在證物袋里帶走。
墳地周圍拉起警戒線,留了兩輛車子和幾名治安員看守,大隊治安員立刻離開,向著李慶民的墳地而去。
李慶民墳地這里不出所料,同樣也匯聚了幾十人。這些人同樣披麻戴孝,手拿鐵鍬鋤頭糞叉,嚴陣以待。
「站住!」
「跟他們拼了!」
「還有沒有天理了!大家伙兒都看看啊,這是一群惡狼啊……」
面對孝子賢孫們的叫囂,陸銘有些無趣的撇了撇嘴。
又是這一套,能不能有點新意啊……
有了對付顧家的經驗,對付李家,馮國柱顯得麻利了許多。
首先向前,熟練的三次警告,警告無效之後,馮國柱沒有廢話,直接一揮手。眾多治安員紛紛涌上,沒幾分鐘時間便將李家所有人全部抓走。
法醫再次上前,現場提取了DNA,然後將李慶民的遺骨帶走。之後,眾人便來到了最後一名大師,魏建中的墳地之前。
魏建中剛剛死去十幾年時間,他的兒子還活著。那是一名六十多歲,但身體仍舊強壯的老人。
魏家也匯聚了好幾十人,同樣披麻戴孝守在那里。但在魏家這里,情況卻出現了一點陸銘預想不到的變化。
見到大隊治安員到來,魏家人竟然沒有叫囂,沒有挑釁,而是聚在那里激烈的爭吵著什麼。
馮國柱遵照流程上前,先是第一次警告。魏家人停下爭吵,沉默以對。
第二次警告,魏家長子似乎下定了決心,上前一步叫了起來︰「我們願意配合,願意配合!補償通知書呢?我簽字,我簽!」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馮國柱都怔了一下。
陸銘有些無趣的搖了搖頭。
魏家應該是知道了顧家和李家的事情,或者接到了什麼通知警告之類,此刻竟然服軟了。
可惜,這樣一來就處理不了魏家了。
魏家長子痛痛快快的簽了通知書,一刻不留,帶著眾人立刻離開,連自己親爹的尸骨都不再理會了。
陸銘沒有再去想那麼多,直接讓老法醫也提取了魏建中的DNA和遺骨,然後眾人便即離開。
後續的檢查分成了兩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自然就是DNA測序,然後將顧大成、李慶民、魏建中、王全四人的DNA數據做出比對,查找其中可能存在的,具備特異性的共同點。
第二個部分則是對這些遺骨的檢查。
陸銘需要知道,可以詛咒人導致死亡的那種力量,會不會對擁有者的身體造成影響?
對于王全的體檢當然已經進行過許多次了,目前還暫時沒有查出異常的地方。但這不意味著從人死之後的尸骨上查不出痕跡來。
總是要相互比對,慢慢排查,慢慢尋找的。
承擔這兩項任務的是兩個不同的團隊。
首先是對于尸骨的檢查得出了結論。
「一號尸骨肋骨和 椎有腫瘤侵蝕的痕跡,死因可能為肝癌或者肺癌。小腿腿骨有愈合痕跡,年輕時候應該有摔跤、磕踫導致骨裂的事情發生。
除此之外,還檢測出了骨質疏松之類的常見老年病痕跡,詳細列表如下︰……」
陸銘仔細的看了一遍檢查報告。
總體來看,這只是一具十分正常的,因為癌癥而去世的老年人的遺骨,沒有值得注意的不正常的地方。
那種詛咒致人死亡的能力,似乎未能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影響。
二號尸骨,也即李慶民的遺體同樣未檢測出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尸檢結果表明李慶民是因為腦溢血而死,並不是導致顧大成死亡的癌癥。
如此,「這種能力會致人患癌」的結論便也不成立。
三號尸骨,也即魏建中的遺體,死因則是心髒病。
三人死因各自不同,健康狀況各自不同,但都屬于普通的、正常的老年人遺骨的特征。
這方面的檢查沒有任何收獲。
行動二隊唯一的希望,此刻便寄托在了DNA比對上。
但最終的結果,讓幾人再一次失望了。
大費周章的DNA比對固然比對出了數量眾多的相同基因,但這些基因全都具備較高的普遍性,一點特殊的地方都沒有。
看著這些檢查結果,會議室之中,四人一同陷入了沉默。
「身份背景沒有相似性,沒有血緣關系,相同事件沒有,DNA也沒有相似性……什麼都沒有,幾乎一點相同點都沒有,那為什麼這種能力卻偏偏降臨在了他們身上?
為什麼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他,恰恰便是這四個人?
這種能力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它挑選繼任者的邏輯,挑選繼任者的標準究竟是什麼?不會真的是隨機挑選的吧?」
陸銘苦苦的思索著,但無論他如何努力思考,都始終想不明白這件事情。
線索,到了這里再一次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