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笛尋女心切,也顧不得禮教體統,急忙進入了弟子內院。
本只是抱著一線希望,結果一進來,她就看見了女兒的身影!
慘澹的月光下,一個小女孩正緩緩往前走著,背影甚是詭異。
「蓮兒!」牧笛趕忙大叫。
然而,女兒卻是置若罔聞,自顧自的往前走著。
牧笛剛要追上去,冷不丁的,從更前方的禪房里突然沖出來一道黑影!
站在院中後,現出了面容。
跟在牧笛身旁的小和尚見狀不由一愣,失聲道︰「守初……」
「他不是你的同門師弟,他是前國師裴無常的兒子,裴琦!快去通知巡京衛!」伍松的手握住了刀柄,面色凝重。
裴琦只匆匆望了眼他們一行人,便扭頭死死盯著正緩緩從禪房走出來的白衣和尚,方丈如海!
當即,裴琦手握五芒星盤,又催生一道火球,疾射向了如海和尚。
在眾人的驚詫目光下,火球精準的砸中了如海!
但轉瞬間,如海的身體卻直接將火球給吞噬了!
緊接著,他的身體伴隨著一陣白煙,化為碎片,消散于空氣中。
大家微微一恍忽,如海又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了旁邊。
「老禿驢,你除了用【無我之法】躲閃,敢不敢正面跟我打一場!」裴琦怒喝道。
如海從容自若,豎掌念誦佛號︰「佛門清淨地,豈能開殺戒。」
「還在那裝腔作勢!」裴琦氣不打一處來。
有地術和詭術的融會貫通,即便都只是五品,他也有信心和如海一較高下,並且有機會在鏖戰中以陰招制勝。
但如海偏不遂他的意,只是用佛門四品二空境的【無我之法】不斷躲閃,並化解他的攻勢。
他明白,佛門的道法,一向是以防御術著稱的,主動進攻的極少。
但他也明白,再拖下去,自己便要凶多吉少了……
眼珠子一轉,裴琦鎖定了正緩緩走來的蓮兒。
而那時,牧笛已快要接近女兒了!
「土來!」
裴琦按動五芒星盤的一角,突然地面一陣震動,一道土垣突兀的從地面里 的崩起,橫在了牧笛和女兒之間!
牧笛險些一頭撞上去,幸虧余閑及時趕來,一把抱住了她。
如海一蹙眉頭,立即向裴琦甩出手中的佛珠!
裴琦放在五芒星盤上的手指又換了個角度按壓,旁邊一棵大樹突然拔地而起,堪堪擋住了佛珠的攻擊!
趁著這個間隙,裴琦沖上去一把抓住了蓮兒!
「誰敢再動一下,我掐斷這丫頭的脖子!」裴琦警告道。
牧笛哭喊道︰「放開我女兒!」
裴琦抓著蓮兒的腦袋,譏笑道︰「但她似乎挺配合的啊。」
此刻,大家終于看清楚了,蓮兒的眼神分明顯得空洞無神。
「她中了夢魔術!」余閑一下就看出了問題。
裴琦這才認真打量起余閑,眼中流露出徹骨的怨恨︰「余閑,若不是你三番兩次壞事,打亂了全盤計劃,我根本不必這麼急匆匆的動手。但凡再給我一年半載,待我將地術和詭術練到臻于化境,剛剛這老禿驢就該命喪我手了,然後我便能……」
說到這,他突然打住了。
「然後你便能和如海大師再次進行換魂,用他的身體接近聖上行不軌之事吧。」余閑幽幽道。
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捋順了這伙人的全盤計劃了。
甚至他還猜到了裴琦是如何掌握了詭術的修習方法。
剛剛離開小隆山時,項飛透露過,十年前有一個大人物從孫鶴年那買走了何惜玉,根據從禮部那搜集的線索,可能是國師那邊的人。
想來,是裴琦父子買走了何惜玉,以此為籌碼,和張嶸等姜國余孽談判,換取了詭道的修煉之法!
但他也著實驚嘆這裴琦的天賦,短短數載,還換過一次身體,居然能同時精通兩大學派的道法。
不負鬼才的盛名!
「你來得倒是正好,省得我多跑一趟了。」裴琦再次發動五芒星盤,那顆剛阻擊了佛珠的樹干再次騰起,沖向了余閑!
「公子小心!」
伍松凌空躍起,拔刀砍中了樹干,動用周身氣血之力,強行抵擋住了樹干的沖擊力。
但裴琦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又接連操控其余幾個地系的元素。
一時間,土崩、火球,連附近井里都涌起水柱,向他們發起鋪天蓋地的攻勢!
甚至連伍松手里的佩刀都遭到了詭異力量的牽制,他知道是裴琦在操控金元素!
余閑只能抱著牧笛東躲西逃,靠著剛剛吞服的神龜血,他氣血充沛,有驚無險的全都躲了過去,反倒是被牧笛胸口的兩團大道理頂得有些難受。
而此時,報國寺里的和尚們已然被驚醒,紛紛趕來襄助。
裴琦竟是臨危不亂,托起五芒星盤,巨量的黑煙滾滾冒出,分化成一團團,襲向了眾僧人。
夜風中,充斥著尖銳的哭嚎。
僧人們只能忙于招架。
「你竟偷偷蓄養了這麼多的亡靈。」如海沉著臉道。
「還得托當今聖上的福,這一年多來,殺了那麼多的勛貴和家卷,你派我去斂尸做道場的時候,這些亡靈怨氣滔天,我稍用詭術,不費吹灰之力就受我驅使了。」
裴琦嗤笑道,隨即又悵然嘆息︰「可惜今日還是功虧一簣了,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見事不可為,裴琦也不耽擱,挾持著蓮兒就要離去。
「放了我女兒,求求你了!」牧笛淚眼婆娑的哭喊道,哪怕被張嶸他們挾持時,她都不曾這般失態。
「我給你做人質,你放了我女兒好不好!」
「聒噪!」
裴琦一甩手,剛剛刺殺如海用的那把黑色短刃疾射出去,直沖牧笛的面門!
如海當即掐了個法訣,一團金光出現在牧笛的面前,並幻化成了一個大大的【卍】。
這層結界本可以替牧笛擋下這一劫。
裴琦的嘴角卻泛起陰邪,摩挲著五芒星盤,操控短刃在空中突然調轉方向,襲向了余閑!
「公子!」
伍松驚呼道,想去救援,但一道土垣突然破地而出,擋住了他的去路!
如海和尚也是救援不及。
眼看余閑危在旦夕,牧笛伸出手,試圖將余閑一起拽到結界的後面。
可是,兩人之間的地面裂縫被迅速拉大,使得她抓了個空!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短刃戳向余閑!
危機關頭,余閑不躲不閃,一轉身,用後背迎向飛馳來的殺機!
「蠢材!我居然被這種貨色壞了大計!」
裴琦提著蓮兒,一躍跳到了圍牆上,卻駐留了一下,想要欣賞余閑死于刀下的慘狀。
然而,當短刃明明已經踫到余閑的後背時,卻彷佛撞在了牆壁上, 當一聲騰空而起。
最終,直挺挺的落在了地上!
回聲清脆。
……
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短刃,裴琦驚得目瞪口呆,站在牆檐上險些沒站穩。
他實在無法理解,一個八品的武夫,怎麼能強行擋下這把蘊含亡靈煞氣的法器?!
即便他的皮肉大成,但總該能扎進去,屆時亡靈煞氣入體攻心,必死無疑!
然而現在卻直接被他擋下來了。
怎麼會這樣!
過度的驚奇和震驚,令他心神短暫的失控,以至于五芒星盤的效力戛然停頓。
錯亂的場面一度恢復平靜!
伍松也愣了愣,但看小侯爺無恙,連忙提著佩刀沖向了裴琦。
眾僧人們也已經解決了大半的亡靈,叫囂著殺向了裴琦。
裴琦立即收斂心神,再次凝聚金木水火土元素,阻擊眾人的追殺。
但他已經力有不逮了。
畢竟這副身體的修行時日尚短,單靠他的靈魂之力,能獨自硬剛這麼多的對手已是極限。
揣著滿月復的不甘和怨恨,裴琦提著蓮兒就要拔腿逃竄。
但剛轉過頭,他莫名一個激靈,慌忙俯子,但一股狂 的氣流仍然打在了他的肩頭上,痛得他手臂一松,蓮兒也掉落了下去。
牧笛倉皇大叫,但相隔太遠,只能眼睜睜的望著女兒從牆上摔落下來!
電光石火間,一個黑影驟然閃現,恰好停在了下面,堪堪接住了蓮兒。
「侯爺!」
伍松驚喜大叫。
夜幕下,威遠侯傲然而立,他將手里的女孩一把拋向伍松,再次抬頭看牆檐時,裴琦已經爬了起來!
「你們這對該死的父子倆!」
裴琦清楚威遠侯有多恐怖,直接逃是逃不了了。
甚至連思考對策的時間都沒有,威遠侯已經朝他揮拳打出了一道拳意!
危急關頭,裴琦運起所有的精神意念,輔以詭道氣機,灌入五芒星盤中,激發出最大效果的五行之力!
轟然一聲,在兩股超群的能量撞擊下,那一堵牆垣霎時間崩毀飛濺,帶起濃重的煙塵!
威遠侯剛要乘勝追擊,忽然一縷黑煙從煙塵里鑽了出來!
威遠侯一皺眉頭,他的意象似乎預感到了危險,以腳尖劃著地面回撤了一段距離。
連余閑都覺察到了不對勁。
這一縷黑煙,比起裴琦剛剛釋放出來對付大家的,明顯濃烈了許多,隱約還夾雜著一絲絲紅芒!
詭道只要修行到七品詭道夫就可以驅使鬼魂靈體。
之前的張嶸師兄弟,釋放的都只是普通的厲鬼,一開始就張牙舞爪的。
然而,這一縷黑煙的漂浮卻顯得黏稠又緩慢,像是一只活物在艱難的蠕動,又像是在漸漸蘇醒……
而裴琦已經先從煙塵中走了出來。
此刻的他盡顯狼狽,原本清秀的臉龐被粉塵覆蓋,只有嘴角溢出的鮮血沖刷掉了一些。
他露出歇斯底里的獰笑,捧起在散發濃密黑煙的五芒星盤,叫囂道︰「侯爺,你威武蓋世,我心服口服,不過我打不過你,卻可以讓你的老熟人們會會你。」
威遠侯神情凝重,他看著這源源不絕的黑煙紅絲,似乎提前感應到了什麼,眼角在微微抽搐。
黑煙還在擴展,高過了牆垣,又高過了屋檐,最終,體積竟有大殿里的佛主凋像那麼龐大!
當黑煙不再擴展,開始轉變形狀,漸漸凝結成了人形!
粗壯的雙腿,強勁的雙臂,雄壯的體魄,還有那張龐大的臉上……居然同時呈現出十張面容!
所有人幾乎都驚呆了。
眼睜睜看著那十張面容從臉龐上同時擠出來。
它們似乎擠得很辛苦,猶如破體而出的幼崽。
「難道是他們……」威遠侯的嘴唇乃至喉嚨都干澀了,他明明可以先下手為強的,但似乎又顧忌著什麼。
不知道過去多久,終于,有一張面容完全擠了出來,它猙獰嘶吼︰「我不想死啊!洪九州!你為何要殺我?」
威遠侯一瞪眼,失聲道︰「鎮安侯?!」
那張面容往下俯瞰,看見威遠侯,頓時更加瘋狂激烈︰「威遠侯,你為何不救我!我們曾經並肩作戰,你為何不救下我啊!我死得好冤啊!」
威遠侯語塞。
余閑也啞然了。
他實在沒想到,裴琦居然留了這麼一招超級殺手 !
他蓄養的血靈詭物,居然是之前被皇帝誅殺的勛貴!
那麼其他九張面容,莫非也是……
不多時,其他幾張面容也陸續擠了出來。
一張張,全是威遠侯熟悉的面容。
也全是曾經叱吒天下的面容!
而此刻,他們都猶如厲鬼一般的嚎叫著,宣泄著死亡的悲憤和哀傷。
「為什麼要殺我啊!我不服啊!」
「我是被裴無常蒙蔽的,我無意造反的啊!」
「洪九州兔死狗烹,枉我們替他浴血奮戰!」
「威遠侯,你當日為何不替我說句公道話?」
「我赤膽忠心,你是知道的,余則成,你這貪生怕死的懦夫!」
「讓洪九州過來,我要當面與他對質,沒有咱們,他至今還在寺廟里當和尚!」
「這江山是我們替他打下來的,當年起事時,他曾說過大家將來要一起坐江山,為何言而無信!」
……
看著一位位故友前輩們以這般詭異的方式再次出現,再听著他們的控訴指責,威遠侯那如鐵塔般的剛毅身軀,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那一刻,他的臉龐上流淌出了紛繁的情緒,震驚、感懷、遺憾以及一絲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