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
郭嘉第一個發現了曹操的不對，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輕喝一聲，以做提醒。
如今曹軍的士兵已經殺上了城頭，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徹底破城。袁氏兄弟在幽州倒行逆施，眾叛親離，柳城之地與手下的兩三萬人馬，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倚仗了。
這種時候，哪怕是老家鄴城被人偷了，也絕對不能露出半點風聲，再怎麼危險的局勢，也不差這半個時辰不是？就算要發怒，好歹也得等砍了袁熙、袁尚兩兄弟後再發怒也不遲。
得到郭嘉的提醒後，曹操面色瞬間變得平靜，隨手將軍報遞給了郭嘉後，又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番四周，發現站在自己身旁的無一不是心月復之人，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而郭嘉在看完了軍報後，也明白曹操為何會突然失態了。
經營絲綢之路，重開西域都護府，這一手要是玩好了，那錢來的簡直比搶的還要快。這並非夸大之言，而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
那麼這種為國家創收的大好事，為什麼只持續了短短不到百年便荒廢了？是朝廷嫌錢太多？還是自武帝之後的人都是傻子，看不清這其中的好處？
很顯然都不是，真正造成這個原因的，還是因為地理位置。
和西域接壤的是什麼地方？涼州欸，那個大漢開國四百年，有三百年都在鬧叛亂的地方。甚至到了東漢後期，大家伙都有點想要放棄此地的意思了，全靠著「祖宗之地不可棄」這個念頭支撐，這才在名義上保留了涼州的所有權。
絲綢之路一開，首當其沖的，不是洶涌而來的金銀珠寶，而是得到經濟支持的涼州眾人會不會就此造反的問題。
就算不提這個，那麼，你在邊境開放集市，與外族之人做生意，要不要派重兵駐守涼州，以確保商路通暢？那麼這些重兵的俸祿，則又是一個難題。
有人肯定會說，絲綢之路一開，所得到的收益那麼大，難道還養活不了一支大軍嗎？當然養的了，可這種以收入養軍的行為，歷史上不是沒人做過，到最後卻無一例外全部翻車了。
為什麼？自然是因為這些人已經徹底因為利益的緣故綁定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能夠威脅國家的毒瘤。底下的人哪怕明知道上面官員做假賬瞞報朝廷，也絕對不會揭發，因為，上面官員拿大錢，他們也能拿些小錢，大家都得了好處，最後里外里虧的都是朝廷。
這種事並非無跡可尋，像後世明清時期的漕運、鹽引之事，便是這般手法，官員裹挾百姓，一同趴在朝廷身上吸血，哪怕你明知道有問題，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而絲綢之路會慢慢荒廢，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除此之外，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權力的問題。
邊境貿易，又牽扯到了別國外交之事，那麼此地勢必要有一個極其龐大的文武官員班子，這些人放棄了內地享福的機會，不遠萬里的跑到邊境苦寒之地，你朝廷難道能平調？那不得官升兩級，以資鼓勵嗎？
如此過不了幾年，這些人就會抱團成為一個龐大的集體，和內地官員尤其是京官互相對抗。
還有，畢竟是在邊境，為了防止外族之人狼子野心率軍南下，給武將們加上一個「視其軍動向，便宜行事」的特權，不過分吧？
這樣一來，文武官員個個權力大的驚人，要是再來一個「文武雙全，名聲傳天下」的大才當領頭人，那瞬間就是一路藩王，朝廷有病才會給自己埋這麼大的雷。
（一家之言，不論是漢朝的西域還是明朝的禁海，並不是當時人眼界低，說穿了都逃不過權力二字。）
扯遠了，說回當下，總之，曹操郭嘉等人並非不知道開通西域的好處，但因為種種問題，讓他們不得不放棄這個誘人的打算。
誰能想到他們放棄了，劉備卻直接挑起了話頭。他們是想不到劉備有什麼辦法規避種種風險，但他們卻很明白，一旦被劉備做成了這件事，對曹魏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整個涼州皆反，這是可以肯定的。其次，得到了大量錢財支持後，曹劉雙方的差距必定會變得更大。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旦讓劉備成功，那麼他就可以重復他老祖宗的壯舉，出益州、過涼州、直取長安。
到那個時候，有心人稍微散播點謠言，什麼「高祖顯靈，懲戒不臣」，什麼「天命在劉，大漢三興」之類的，那曹操整個治下都會陷入動蕩。四百年積攢的威信，即使曹操稱帝也沒那麼好對抗。
「不想這大耳賊胃口竟如此大，事已至此，不知奉孝有何教我？」
曹操面無表情的盯著城頭，在郭嘉湊到他身旁時，壓低了聲音悄然開口問道。
實際上，曹操也清楚，郭嘉就算智計通天，此刻相隔了千里之遙，鞭長莫及，又能有什麼辦法？
果然，郭嘉有些苦澀的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
「嘉無能…愧對主公。」
曹操也知道自己有點強人所難了，伸手拍了拍郭嘉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後才說道。
「奉孝不必自責，此事事發突然，誰也沒有想到，豈有責怪奉孝的道理？況且此事不是還沒成呢嗎？只要張繡能成功消滅了馬超那一支大軍，劉備的打算便會通通落空了。」
話是這樣說，可兩人心中都清楚，對面的三人，一個是多次以少勝多的大將甘寧，一個是殺得曹操割須棄袍的新一代虓虎，還有一個，更是用夏侯淵的人頭證明過得當世奇謀。
哪一個都不好對付，眼下三人合力，張繡不被他們淦翻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還能指望張繡大勝嗎？
沉默了片刻，郭嘉把心一橫，對曹操一躬到底。
「主公，此處戰事即將了結，嘉留在此地亦無用，還請主公付嘉數千騎兵，嘉當星夜兼程趕往涼州，助張將軍一臂之力。」
郭嘉的意思很明確，張繡那里如今不缺兵，缺的是自己這樣的謀士。毛玠雖然不錯，可在軍陣之道上，肯定還是無法和法正相比。故而，郭嘉口中的援軍指的就是他本人，所謂數千騎兵，不過是保護他的護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