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之後，李世民直接去了立政殿。
在長孫崩逝之後，皇帝許久沒有來這了。
殿中的一切擺件，依舊保持著長孫在時的模樣。
一花一鏡，一桌一椅。
都能勾起過往的回憶。
李世民坐在梳妝鏡前，眼眶再次變得濕潤。
蘇寧侯在一旁，看著神情悲傷的皇帝，小聲稟道︰「陛下，百騎司剛剛上奏，這兩日，靈州鎮撫司來了許多人。」
李世民看著鏡中的自己，神色復雜。
沉默良久後，皇帝並未多問鎮撫司之事，卻轉而問起了長孫無忌。
有些事情，這位長孫大人雖然做的隱蔽，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百騎司還是掃到了一些風聲的。
只不過，以前長孫皇後還在，再加上長孫無忌和皇帝相交莫逆，所以在沒有實證之前，百騎司也不敢跟皇帝多說什麼。
但現在，情況明顯不一樣了。
蘇寧短暫的猶豫過後，便將這些年來听到的風聲一股腦的都告訴了李世民。
比如之前聯系勃利部的事情，比如他和李泰之間的關系，比如，他在京衛軍和虎賁軍中大肆拉攏
李世民越听神情越冷。
當初，李承乾因為被勃利部突襲，差點命喪草原。
沒曾想，這事竟然還跟長孫無忌有關。
皇帝的臉上，難掩殺意。
以往長孫皇後還在的時候，時常勸阻李世民不要多加厚賞長孫無忌。
李世民一直以為皇後是怕有人嚼舌頭根子。
現在看來，最重要的原因，怕是皇後知曉她這哥哥是個什麼人。
她是怕李世民對長孫無忌越厚賞，越能滋養好哥哥心中的野心。
李世民突然一聲冷笑。
原以為他只是不了解自己的兒子，現在看來，他是對所有人都不了解啊。
「派人去將長孫沖截回來，還有，抓緊梳理長孫無忌在朝中的黨羽。」
皇帝的語氣，十分的冷漠。
看來，長安很快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李世民深夜去觀音寺的消息，是瞞不住的。
等到次日的時候，滿朝文武都知曉了此事。
皇帝想做什麼，他們也不明白。
但從李世民撤走大部分士卒來看，皇帝和太子之間，應該是沒有多大的事的。
大部分人對此安了心。
崔康更是喜極而泣。
但長孫無忌，可就沒有那麼開心了。
跟了李世民大半輩子了，以往皇帝一撅，他就知道李世民要拉什麼屎。
但如今，李世民讓他覺得十分陌生。
坐立難安的長孫無忌，猶豫了一早晨後，隨意尋了個借口，進宮去探探皇帝的口風
兩儀殿。
自李淵駕崩開始，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令李世民已經許久沒有睡個好覺了。
以往坐在兩儀殿，他總是精力充沛。
但最近這一兩個月，只要一坐在御座上，他就忍不住的犯困。
就跟學渣上課睡覺一般。
處理政務的效率越來越低下。
要不是有內閣，估計朝廷現在早就亂了。
長孫無忌進來的時候，李世民正靠在椅子上假寐。
面色虛浮，眼眶黝黑
現在的皇帝盡顯老態。
長孫無忌的心中突然一陣慌亂。
現在的皇帝，就像是個落寞失意的孤寡老頭一般。
他從未見過李世民像現在這般毫無斗志。
哀莫大于心死。
這可不是好事啊。
皇帝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要是在這麼下去，保不齊他對政事都毫無興趣了。
自古以來，皇帝一旦變得無心理政，那便會沉淪于紙醉金迷中。
到時候，要麼是李承乾監國，要麼是內閣挑大梁。
不管是那種，對長孫無忌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打擊。就在他越想越不安的時候，假寐的李世民突然睜開了眼，看到發小，皇帝會心一笑︰「無忌來啦。」
伸了個懶腰後，李世民連忙讓長孫無忌坐下。
神情語氣，依舊熟絡無比。
接過蘇寧遞來的茶，一切仿佛都還是老樣子，但卻又好似是有所不同了。
余光掃了眼皇帝，長孫無忌放下茶盞︰「陛下，昨日江南來報，進入梅雨季之後，許多地方水位暴漲，若是放任，恐會造成災禍。」
「當地州府想要朝廷批一筆銀子，以此修繕水利。」
這事，不是什麼大事。
按道理，這種小事，內閣自己處理就完了，根本沒必要來向李世民請奏。
長孫無忌拿這種小事跑來兩儀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李世民押了口茶，順著長孫無忌道︰「可以，但要切記一點，一定要保證錢花到該花的地方去。」
「陛下放心，臣一定安排妥當。」
長孫無忌起身行了一禮，而後一臉關切道︰「陛下臉色很是不好，還是要多多保重龍體啊。」
這話不管真心假意，它都是算是個好話。
但李世民听得心中卻是一怒。
長孫無忌從中挑撥，使的他的兩個兒子斗的你死我活，他是父親和愛妻，更是因此喪命。
這一切的一切，李世民都怪在了長孫無忌的頭上。
將自己害到了如此地步，此刻竟還讓自己保重身體。
哈哈哈李世民突然笑了。
笑的很是莫名其妙。
從這等笑聲之中，長孫無忌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皇帝，好似對他有殺意。
長孫無忌後背一涼。
李世民注視著他，笑眯眯的神色中，帶著濃濃的冷意。
「無忌，你我幼時相交，更是一家人，這些年，你任勞任怨盡心盡力，但朕卻一直未過多厚賞你，你心中，可怨朕？」
一听這話，長孫無忌惶恐跪地，直接叩首道︰「陛下言重了，臣幼時困苦，如若不是結識陛下，哪有今日之榮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臣惶恐都來不及，還怎敢心怨陛下。」
「陛下對臣之恩典，重于泰山，臣萬死難報。」
要是以前听到這番話，李世民定然感動的立馬拉起發下，跟他好好的喝上一頓。
但現在，不知為何，長孫無忌說的越感動涕零，李世民心中的殺意越是濃烈。
以往的心月復愛臣，在這一刻起，成了天下第一奸妄。
李世民長出一口氣，隨即又笑容滿面道︰「你我之間，說這些話作甚，無忌快快起來。」
長孫無忌不安的起身。
他的額頭，布滿冷汗。
從突然貼身的衣襟來看，估計後背也已濕透。
李世民看著他，突然一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