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鄭家，滅得確實不冤。
不過讓方林欣慰的是，鄭秋雨這一系因為是旁系，且並沒有什麼能人走出來，權力不大，並沒有干什麼壞事，于是就讓老頭子網開一面了。
「知道知道，牧之你已經幫了大忙了，此次登門，只為感謝，不為說情。」對面，鄭秋雨連連搖頭，直言道。
他苦笑道︰「鄭家是什麼情況，其實我也不是不知，只是人微言輕，無法改變什麼，唯一能做的便只是不同流合污……不過我畢竟出身鄭家，能有今日，家族恩惠自不會少，按道理也應接受處置，若因牧之你的原因而逃過審查，恐怕會對你不利。」
「合著你這次來京，不是來找我求情，而是主動接受處置的？」方林聞言，不禁莞爾，「這倒是大可不必。」
最近形勢實在太過喜人，他本就心情不錯，見到鄭秋雨這個家伙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過來，而非找自己替家族求情，不由對他刮目相看，同時心情更是大好。
不管能力如何，至少做人，鄭秋雨確實可以。
他沒有看錯這個朋友。
「你幫我太多，這種事情再過來求情，我得有多拎不清？」鄭秋雨苦笑道，「能保住我那一系便行了，說老實說，江東鄭家太大太大了，也不都是橫行霸道之輩，至少我這一系一直頗為本份……早就預料到了本家他們要出事，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而已。」
方林搖頭︰「不快了，咱們陛下何等英明，若不是此前大周積弱，他早就動手了。」
因為是鄭秋雨，他也沒有瞞著，多說了兩句，「踏入真聖後，他老人家本就要拿門閥士族開刀，若是早些像今日這般老實听話，也就罷了，偏偏一個個的僥幸心太重，總想著能湖弄過去，這不，代價不可謂不慘重。」
鄭秋雨點頭︰「確實是好事，眼下各地百姓簡直跟過年一樣，簡直樂瘋了，到處都在狂歡，朝廷民心所向，大事可成！」
「我知道。」方林笑著點頭，「要的便是這個效果，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方是正道，門閥士族，本就是時代的沉痾，現在時機已到，該怯除了。」
鄭秋雨聞言一驚︰「牧之的意思是，不僅四家，其他門閥士族這次……」
他有些不敢說下去，只一想，便有些心驚膽戰。
這可是驚天大事！
「別害怕，這種事情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方林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反正繼續在甘州那邊做事，放心，有我在，鄭家的事情影響不到你。」
「知道，有牧之你在，我又不做虧心事，我怕什麼？」鄭秋雨笑著說道，認真望向方林，「上次說你在前線叛逆之事，我便知道絕對不可能，一定內有隱情，果然如此，據說陛下這次要將奉天司真正交予你執掌了？」
方林有些意外︰「你這剛剛回京，這事都知道了？消息傳得還真快。」
「倒也沒那麼夸張，主要我之前遇到了許奉明，听他說的。」鄭秋雨道。
「那就難怪了，他現在在翰林院，起草機密詔制，混得還行。」方林點頭，面對好友，並不需要偽裝，面色一苦，抱怨道，「確實執掌奉天司了，可擔子也重啊……」
他本意是抱怨老皇帝什麼事都往他頭上按，然而听在鄭秋雨耳中，面色便古怪了起來。
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因禍得福，他在甘州遺跡中提升到超凡都這麼久過去了，朝廷一點動靜都沒有，到現在仍是一小小知縣，你牧之倒好，讓你執掌奉天司，你竟然喊累？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對了，甘州遺跡那邊，挖掘得如何了？」方林想起這事，詢問道。
鄭秋雨搖頭道︰「我等只負責搜救百姓以及災後重建，至于遺跡挖掘，則有專人負責，我等不太方便過問。」
「也對，該避嫌還是要避嫌的，畢竟價值太大了，你做得對。」方林點頭，繼續詢問，「那原本遺跡中的無數妖族呢，後來是如何處理的？」
「都處理了。」鄭秋雨露出可惜之色，「真的很可惜，明明成了妖，有了靈智，卻從未教化，無法溝通，連獻出妖魄都不懂，否則絕對是朝廷一大助力！」
「為此，我還特意跟鴻志打了招呼，看能不能換個方式，可惜，各種方法都試了，均無法將這些妖族利用起來，為了不讓它們為禍四方，便只能全部處理了。」
「若是能利用起來，確實是朝廷的一大助力……可惜了。」方林聞言，眉頭挑了挑，忽然開口，「秋雨兄，你說，若是有一天，大周境內的所有妖族全都成了人們的妖僕，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相比起將他們趕盡殺絕，從此妖與人勢不兩立，這般處理，或許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周所有的妖族全都成為妖僕？」哪怕只是設想，也讓鄭秋雨听得目瞪口呆，這也太敢想了！
想了想，他有些遲疑地開口道︰「不管是趕盡殺絕，還是化作妖僕，如果是面對大周所有妖族，那絕對是一場極其巨大的戰爭……以現在的形勢，真的可以這麼做麼？有傳言稱，晉國與恆國打起來了，而且我大周也牽扯到了其中？」
「不假。」方林沒有隱瞞，笑著點頭道，「這個傳言，算是朝廷主動放出來的。」
「原來如此。」鄭秋雨道，「既然如此，以現在的形勢，我大周境內還是要以穩妥為主，貿然發起對各地妖族的戰爭，怕是有些不妥吧？需知，各地外城之外，可到處都是妖族。」
方林笑著打斷︰「你先別管妥不妥，我就問你，如果真的將所有妖族全部趕盡殺絕或者化為妖僕，大周百姓今後在大周境內再無禁忌，何處皆可去得，這般光景，好不好？」
「牧之你不要忘了，現在的野外環境，除了妖族，還到處都是鬼。」鄭秋雨再度開口。
「鬼你也不必考慮。」
「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真要能那般，大周簡直海晏河清，夢寐以求！」鄭秋雨終于配合了起來，眼里閃過濃郁的向往，忍不住道，「若再無妖鬼紛擾，定要好好暢游這大好河山！」
「重新回到方才的話題，秋雨兄是覺得趕盡殺絕好呢，還是化作妖僕好呢？」方林繼續問道。
「自然是化作妖僕更好，正如現在的鬼域官道，若是用在正確的地方，之前常人畏之如虎的鬼域，現在可是令人津津樂道呢，尤其是朝廷中人，出行太方便了！」
「只是，相比起干脆利落的全部殺光，化作妖僕所需花費的力氣怕是更大吧？」
「也不一定化作妖僕。」方林沉吟道︰「或許，分封妖官，也不是不行……我考慮考慮。」
「分封妖官？！」鄭秋雨再驚，這可又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想法。
這話換了從其他人嘴里說出來，他一定嗤之以鼻，可牧之嘛，還真不是沒有這般能量。
「只是有這麼個想法，還在考慮之中。」
鄭秋雨沉吟良久，皺眉道︰「牧之，將妖族化為妖僕也就罷了，可若是分封妖官，事情可就大了……整個朝廷，整個官員體系，甚至人倫綱常……都將產生巨大影響，此事還是得三思而後行。」
「確實，事情不小，還需審慎思慮。」方林聞言點頭，忽然苦笑道，「也不怪陛下喜歡將事情往我頭上按，每次按下來，似乎我總能搞出點明堂，一次兩次，我自己都形成了習慣，總要想著搞出點不一樣的明堂。」
「哈哈，這是好事啊，每次都另闢蹊徑，獨樹一幟，辦得比陛下預期的還要好，陛下自然也就越來越器重牧之你了。」鄭秋雨樂呵道。
現在他一點都不羨慕了，人受陛下器重，那是因為人是有真本事，這個頭腦，真是羨慕不來的，他要是不開口，分封妖官，這種事情自己怕是在夢里都不會夢到。
該他的！
方林笑著搖頭︰「得了吧，別人說這話也就罷了，你秋雨兄在我跟前，就莫要這般裝模作樣了吧？走吧，別干坐著了，這幾天不忙，邀他們喝頓酒去。」
「探花樓？」
方林面色一滯，尷尬道︰「探花樓就算了。」
鄭秋雨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郡馬爺！」
「去去去，這叫忠貞不渝！」
「行，就沖這份忠貞，今晚不醉不歸。」
……
鄭秋雨不知道的是，當晚，酒足飯飽之後，方林並沒有回那個目前還頗為孤單的郡馬府，而是直接去了東宮。
現在去見老頭子，真的不用藏著掖著了，正大光明的去，哪怕迎面撞上老皇帝都沒事，相反，若是偷偷模模潛入，反而有鬼。
「妖僕可行，至于分封妖官，你小子哪來這麼多鬼主意？怎麼想到要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果不其然，老頭子听到方林的提議，大為搖頭。
他不是鄭秋雨，鄭秋雨哪怕心里存疑，也不願駁方林的面子，最多只是提醒，而他自然是百無禁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同樣，方林也是如此，在他眼里，對面這位可不是什麼太子不太子的，皺眉道︰「怎麼就吃力不討好了，分封妖官，可以給大周帶來多大好處啊。」
周睿搖頭︰「相比起難度，還是那句話，吃力不討好，沒必要將時間浪費在這上面，格局開闊一些，這種小事，何必浪費精力。」
「我不覺得是小事。」方林搖頭，倔脾氣也上來了，「反正坑殺晉兵的計劃還沒實施，而且看樣子還需要一段時間，國內還有什麼事是大事？我甚至覺得，將大周境內的妖族全部收編，功德也許比鎮壓那些門閥士族們還要大。」
「大周這麼大地方，被妖族佔據了多少？真要將妖族全部收編，大周的可用疆域將瞬間擴大兩三倍，這不是妥妥的功德？」
「這一點，化作妖僕同樣可以做到。」周睿搖頭︰「妖族從來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分封妖官這件事本身，這事要比屠殺妖族或者收編妖族更加艱難。」
說著，他面色古怪道︰「你是真的不嫌事兒大是吧？之前門閥士族也就罷了，只是門閥士族，這次倒好，分封妖官，你這是要與所有官員為敵啊……還是當真要在大周試行人與妖共存的模式？」
「你是真拿我這個太子當皇帝了啊……」說到這里，周睿無奈道，「這事兒你別跟我說，我可沒這個權力，你自己跟老皇帝說去。」
「真難搞？」方林有些猶豫。
仔細想想，好像確實與上次冊封幽州四鬼不太一樣。
幽州四鬼之前畢竟是人，而且四分之三生前都是朝廷的人，恢復神志之後，其實與人無異，不過是換了一個生存方式而已。
最重要的是，朝廷一共也就僅冊封了他們四個。
分封妖官則不同，要麼不封，要麼可不是一個兩個，若是真要成體系的分封，這就真的要挑戰整個官員體系了。
兩者完全不是一碼事。
「步子不要跨太大，你老子我也還不是皇帝，別急。」周睿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你心急，我也心急，我恨不得明天就能同樣踏入真聖，這樣才能真正擁有面對一切的底氣與實力，但是可能麼？」
「記住，凡事可以爭取，但絕不能勉強，尤其當你還沒有這份實力的時候。」
「我沒有這實力，可是您有啊。」方林訕笑。
「又來了，上次也就罷了，這次不同。」周睿搖頭，鄭重道，「已經一次了。」
「這一次，老皇帝對付門閥士族，其實是有些趕鴨子上架的，你不是不知道，你覺得，他心里難道就沒數？」
「當然，因為利益的一致，他願意配合，但這絕不是我這個太子可以再來第二次的理由。」
「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他才是皇帝，並不需要我這個太子教他做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了。」方林聞言，面色微變，點了點頭。
還是老頭子想得周到。
確實，再賢明的皇帝，也無法容忍將他當做提線木偶的太子和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