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周曦回到自己府中，靠坐在床榻上，閉目養神。
他其實年紀並不算大，二十七歲入朝，四十歲拜相，如今四十五歲，以政治生涯論，正值壯年。
然而最近兩年他越發感覺到力不從心。
特別是最近，蕭太師離開帝都之後，整個朝堂里里外外大小事務都要靠他謀劃決斷，這讓他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
「老爺，吃點東西吧。」
書房的房門被敲了兩下，然後推開，熟悉的腳步聲輕輕走進來，接著是托盤放在桌子上的聲音。
他不用睜眼就知道，進來的是自己的結發妻子，出身太原王氏的王靈芝。
「嗯。」他微微應了一聲，王夫人知道相公此時不希望被人打擾，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出了書房。
書房內恢復了寂靜，周曦休息了片刻，強行打起精神，睜開眼楮看向桌桉上的食物。
一碗冒著熱氣的清粥，兩碟自己喜歡的小菜，夫人確實知道自己想吃什麼。
此時他才感覺到自己肚子確實空蕩蕩的，畢竟從凌晨到午後，他幾乎滴水未進。
然而他的力不從心，並非是因為忙碌。
他最近發現一件大事，這件大事讓他驚懼憂慮，以至食不下咽，寢不安枕，偏偏這事還不能跟任何人商量。
哪怕是結發妻子都不行。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而是此事一旦泄露出去一字半句，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
「大人，這些東西，好像確實不會下來……」
梓州城內，通判蘇銘正緊張躲在府衙內，透過門廊望向天空。
圍在他身邊的是各個大小官吏，最外層則是集中起來的士兵，手持刀劍警戒。
听到同僚的話，蘇銘心中也有些微微放松，贊同地點了點頭。
或者說，他也希望之前收到的消息，判斷是正確的。
此時能做的他都已經做了，城內百姓經過他派人安撫，各自躲在屋內，街面上只有偶爾的騎兵來回傳遞消息。
商戶住宅都已經關窗關門，此時如果有人能從高空往下看，偌大一個梓州城，整個猶如空城鬼蜮一般，沒有一絲人氣。
跟梓州城相比，梧州城就完全是另一種情況了。
畢竟，對于梧州的百姓來說，最近這兩天的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
先是梧州城外劇烈爆炸，接著城內大亂，騷亂最厲害的時候，天空又有恐怖的蟲海飛過，天災人禍湊在一起，目之所及都是哭天搶地，神色淒惶的人群，簡直就是世界末日一般。
跟通判蘇銘一樣，李清榮此時也被士兵抬回府衙，眾人躲在府衙內擔心地盯著天空。
此時他們身上臨時加持的靈詩效果已經褪去，這些士兵也只不過是承平日久的城池守軍，此時面對漫天的妖蟲，他們跟普通百姓也沒什麼區別，更加不會想到要組織百姓隱蔽之類的。
李清榮倒是想到了，不過此時他能用的人手本來就不多，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
他能做的也只有號召眾人喊話，將收到的消息盡量傳播出去，接著便只能龜縮在府衙之內，默不吭聲。
畢竟，現在這些人圍在他身邊只不過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罷了，如果他真的下命令讓他們冒險去整頓城防，估計下一刻自己就被丟出去了。
以現在城市內的混亂情況，他沒手沒腿就是一個活著的尸體，很難說會不會有紅眼的賊人，搶了他的財物順手給他一刀。
人心是最容易變的東西，之前秩序井然的時候，這些士兵因為身上的職責，可以替他拼命。
但此時法紀已經蕩然無存，所有人的心態都已經發生了變化，他們漸漸有些不在乎李清榮了。
畢竟說到底，他們是梧州城的守軍，而李清榮是梓州城的知府。
雖然層級上確實比他們高得多，但縣官不如現管，更何況此時就是個廢人。
他們聚在一起，更多地是听其中兩個人的意見，其中一個是他們的隊長劉仁義，另一個是腦子靈活，善于查桉的孫飛。
「劉頭，您說這些蟲子真的不會下來嗎？」有人小聲問道。
劉頭皺眉看著天空，微微搖頭嘆道︰「難說啊，這些蟲子也太多了，密密麻麻的，萬一真下來那麼兩三只，我們還能應付一二；要是下來十只八只的，我看我們就只有等死了！」
「我倒是覺得，那個消息可能說的沒錯！」
孫飛插了一句，渾然不覺自己駁了劉頭的面子，只是盯著天空的妖蟲繼續說道︰「你們看這些蟲子，確實如流水一般朝東北方向飛，以它們的速度，此時我猜都已經到玉陽關了……」
「既然到現在都沒有一只下來，我覺得應該不會下來了！」
他把最後的判斷說完，所有人都下意識點了點頭，心中松了口氣。
就連人群後面的李清榮也微微點頭，這個年輕人說的沒錯，這些蟲子有自己的目的，並非為了禍害地方。
否則它們根本不需要在天上飛，直接在地面平鋪過來一個一個城市淹沒，誰都跑不了。
現在沒有出現這種情況，那就證明這些蟲子的目的根本不是破壞城市，至少暫時還不是。
北境……到底有什麼東西是這些蟲子都必須重視的？
想到自己現在的情況，之前計劃的趁機收復梧州城，此時看來也已經沒有希望了。
這樣一想，他只覺得自己之前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毫無意義，反而覺得自己輕松下來了。
李家本是大族，至少在許烈繼承皇位之前還是。
就因為當年許烈孤身回京，在太師支持下上位初始，為了震懾各方勢力，需要殺雞儆猴，李家就恰好成了這只被殺掉的雞。
當然，這里面也有李家自己作死的因素在內，不過此時整個家族都差不多沒了，李清榮自然不會覺得是自家的問題。
對于這一點，他的哥哥的看法便與他相反，認為李家純屬咎由自取，既然只有他們兄弟存活下來，就應該好好生活下去。
因為這件事，兄弟倆越來越冷澹，沒想到如今自己態度改變了，哥哥一家卻已經……
李清榮嘆息一聲，只覺得索然無味，干脆閉上眼楮，一切都不再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