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南希的心情很糟糕。
兩天前，醫院半夜接診了一位昏迷不醒的富家少爺。
第二天，這位富家少爺清醒出院後，竟然沒帶錢，準備用寶石戒指抵賬。
她好心墊付了治療費，心想，對方能拿出寶石戒指抵賬，肯定不是故意賴賬。
誰能想到已經過去兩天了，對方還是沒送錢過來。
這讓她難受不已。
雖然姐姐沒有責備她，甚至好言寬慰，對方可能是一時忙忘了，想起來肯定會還錢。
但她知道，這是姐姐擔心她的安慰之言。
對于窮人家孩子來說，錢真的太重要了。
很多孩子在弄丟買菜錢後，不敢回家，就此失蹤的桉例比比皆是。
驚恐猝死的也並非罕見。
「算了，就當丟了吧！」
快要走到家門前的時候，南希輕輕吐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心情。
「姐姐，我回來了。」
推開破舊房門，桌上早已擺好飯菜。
飯菜依舊是老樣子，土豆泥、燕麥粥，以及啤酒。
不同的是，土豆泥中拌了一點咸肉丁，燕麥粥中多了幾塊牡蠣肉。
南希露出一抹笑容。
姐姐總是想著辦法換著花樣做飯。
別看加了咸肉丁和牡蠣肉，其實成本多不了2便士，口感卻能好很多。
「快坐下吃飯吧，對了，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听嗎？」姐姐卡洛琳的聲音從臥室中傳來。
「讓我猜猜，是不是找到工作了？」南希驚喜問道，人已經跑進了臥室。
「還沒有……不過，也快了，富勒家政今天通知我，明天中午去面試。」
正在整理衣服的卡洛琳回頭道。
——妹妹驚喜姿態，令她突然有些後悔，工作尚未落定就告訴她是不是太早了？
萬一沒選上，豈不是白歡喜一場？
「呀，真的？姐姐可是在伯爵府工作過，一定會面試成功的。」南希聲音掩不住的驚喜。
「希望吧！」卡洛琳忽然有些不太自信了。
自從離職後，她已經兩個月沒有找到合適工作了，掛在家政公司的檔桉，也從未被翻過。
她甚至咬咬牙給店員塞了1先令照顧金，但也收效甚微。
她知道原因。
因為她在服務中介留下的預期薪資很高。
3英鎊6先令薪資，精打細算的話，甚至可以雇佣4名僕人。
偏偏她的履歷除了在伯爵府工作過，以及精通法蘭帝語言外，其他的太過平平。
對于大多數中產家庭來說，他們要麼需要純粹的苦力，譬如︰廚房女僕，家政女僕。
要麼就是照顧孩子的育嬰女僕，或者照顧男主人的貼身男僕。
當然，如果她願意削減預期薪資，或許將更具競爭力。
但她又有些不太願意。
一方面是在伯爵府工作過的驕傲；
另一方面她不想讓薪資低于妹妹。
雖然妹妹念都鐸女子醫學院的學費都是她提供的，但她還是有種無法言說的好強情緒。
當然，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她也只能向現實妥協，自降薪資了。
畢竟讓妹妹養著的感覺並不好受。
今天這頓晚飯，卡洛琳在愁腸百結中渡過。
直到夜深人靜，她腦海中，依舊在勾勒著明天面試可能遇到的情況。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床。
在妹妹上班後，她也開始忙碌起來。
她廢了很大功夫，從遠處打來兩桶井水，強忍著深秋寒意，將身體擦拭一遍。
尤其是雙手雙腳，更是用指甲銼和牛皮制的拋光布，好好打磨一下。
將每日勞作沉澱下來的輕微污垢和死皮磨掉。
完成這些之後，她打開昨晚熨燙過的女僕裝。
在女僕裝中，包裹著一塊石炭酸肥皂。
經過一夜的燻制，石炭酸略顯刺鼻的味道，已經滲入衣服中。
——在這個時代，石炭酸肥皂是最受歡迎的殺菌劑之一。身上帶有石炭酸氣味的女僕，更容易獲得雇主的青睞。
然而實際上，很多僕人並不願意將有限薪水，用來購買昂貴且容易消耗的石炭酸肥皂上。
因此用衣服包裹住肥皂，讓氣味滲入無疑是最經濟最體面的做法。
做完這一切，時間已經到了上午10點。
卡洛琳穿好衣服，最後一次整理妝容之後，隨即離開家門。
她沒有坐車，哪怕是最便宜的2便士地鐵，而是選擇直接步行過去。
當她抵達利斯特大街5號富勒家政時，「冬」的一聲，十一點鐘聲剛好悠揚敲響。
「願航海之神卷顧！」
卡洛琳默默祈禱一句，這才推開富勒家政大門。
此時，雇主還沒來。
卡洛琳坐在大廳中，安靜等待起來。
在她身旁還有幾位女孩，雖然她們的準備看起來並不如她，但卡洛琳還是生出幾分危機感。
她的要價終究……太高了！
她在想，到時候，要不要主動暗示一下，薪水可以再談？
除了擔心這個之外，她更擔心雇主為人。
畢竟不是誰都擁有比爾德伯爵的高貴修養！
那些爬上中產階級，卻迫不及待想要擁有貴族生活的富商，更難伺候。
「叮叮——」
大門撞鈴響起，卡洛琳呼吸急促起來，神色有些緊張。
她抬眼望去，一名大月復便便的中年人邁入。
然而此人並不是雇主，因為店員說雇主很年輕。
「叮叮——」
撞鈴再次響起，一名身穿花呢西服青年邁入。
卡洛琳收回目光，這位雖然很年輕，但這服飾布料，更不可能是雇主。
畢竟她的預期薪水在那擺著。
這位收入水平，最多2到4英鎊，跟她妹妹差不多。
她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十一點三十七分，已經超過約定時間。
唉——
卡洛琳有些不快，但只能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卡洛琳，快去面試吧！」店員走了過來，提醒道。
「啊？來了？什麼時候。」卡洛琳一臉驚訝。
「就在剛剛呀！那位身穿花呢西裝的年輕人。」店員提醒道。
「是他？」卡洛琳有點懵。
但還是連忙起身，前往會客廳。
敲開房門，果然是那身穿花呢西裝青年，他正坐在桌子對面，百無聊賴的看著她的檔桉資料。
「你好，蘭登先生，我是卡洛琳。」
卡洛琳微微一笑，主動自我介紹。
「嗯，坐吧。」
青年點了點頭。
卡洛琳隨即不慌不忙走了過去坐下。
「你懂法蘭帝語？」
「啊？」卡洛琳一愣，根本沒想到，對方竟然關注這個細節。
「對，我、我的父親是純正的法蘭帝人。」
「說兩句听听。」
卡洛琳抿了抿唇，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法蘭帝語道︰「你好，蘭登先生，我是卡洛琳，非常感謝您給我這次寶貴的面試機會，無論是否面試成功，我都由衷的希望您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說完，卡洛琳發現青年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目光看著她。
「蘭登先生，您感覺可以了嗎？」
「可以，會寫嗎？」
「基本交流語言都會。」
「寫下來看看。」
一張信紙，一支鋼筆遞了過來。
卡洛琳接過，懵懵懂懂的將剛剛所言，用法蘭帝語言寫了下來，然後恭敬將信紙遞了過去。
李慎之接過信紙，一眼掃過，眼神微顫。
——娟秀筆跡在紙張上蔓延，一筆一劃都凝聚著人類智慧結晶。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看得懂這幾行文字。
包括卡洛琳之前所言，他亦听得懂。
甚至如果他想的話，他現在就能說出來。
他敢保證，家族世代為守鐘人的蘭登，沒有法蘭帝血統，更沒有關于法蘭帝語言的記憶。
甚至如果他沒听到法蘭帝語言的話，也根本不會說。
換言之，他李慎之擁有一種「生而知之」的能力。
目前來看是關于語言方面。
這點，在他奪舍蘭登這具身體時，就敏銳洞察到了。
當時，他尚未奪舍，便能看懂蘭登的絕筆信。
——話說，這也是他特別關注卡洛琳的根本原因，他想確定一下這方面能力。
「我的要求，富勒公司應該和你都說了吧？」
「嗯，已經說了，蘭登先生。工作內容包括洗衣做飯，衛生打掃，物資采買……等等。」卡洛琳說道。
說完，她一咬牙，道︰「那個……薪水其實還可以談，如果您覺得太高的話。」
李慎之聞言有些奇怪，這履歷還能再談？
看來都鐸也是卷都啊。
「我想再增加一項服務……」
卡洛琳心髒陡然冬冬跳動起來。
年輕男士，看薪資水平並不高，卻要雇佣3英鎊女僕，還要增加額外服務……他要干什麼？
難不成是傳說中的……雇妻？
「我希望你每周末能教我學習法蘭帝語言。」李慎之道。
「啊？」
「不可以？」
「不是！沒有！那個……您為什麼要學習法蘭帝語？」卡洛琳下意識問道。
「藝多不壓身。」李慎之隨口道，他需要一個掌握法蘭帝語的借口。
「蘭登先生，我可以冒昧問您一個問題嗎？」
「你說。」
「請問，您的工作是什麼？」卡洛琳心髒冬冬跳動起來。
李慎之抬手指向門外︰「我在斜對面治安署工作，我租住的公寓就在這條街22號。」
卡洛琳一怔，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全感，撲面而來。
「听您剛剛的意思……是決定雇佣我了？」
「只要你答應周末授課。」
「感謝您的雇佣，蘭登先生，我會努力工作的。」
卡洛琳大喜，連忙站起來，鞠躬道。
她甚至沒有確定薪資。
「我也會努力學習法蘭帝語！」
李慎之站起來，笑著回應道。
卡洛琳笑︰「那蘭登先生，我什麼時候開始工作？」
李慎之道︰「如果你沒有私事要處理的話，隨時可以上班。」
「沒有沒有。」卡洛琳連連擺手︰「您方便的話，那今天就開始吧，我正好規劃一下工作內容，嗯，今天半天不算薪水。」
李慎之模出一枚銀質懷表，看了一眼時間，確定中午時間充足，這才道︰「沒問題。」
兩人敲定雇佣合同後，隨即前往利斯特大街22號。
李慎之簡單介紹了一下公寓情況。
尤其是重點介紹了一下工作台︰「這是我的工作台，抽屜里涉及大量精密零件，這里就不要打掃了，明白了嗎？」
卡洛琳連連點頭︰「我知道了，蘭登先生。」
李慎之微微頷首。
他當然不在乎那些鐘表零件，這番表態，更多的是一種試探。
——在工作台里藏了一顆寶石戒指，算是放在明面上的誘餌。
他真正在意的東西琺瑯彩懷表，則被他藏在更加隱秘的地方。
其實，這玩意兒他更想隨身攜帶。
不過，一想到治安署那「尖叫撞鈴」，謹慎起見不得不放在家里。
「蘭登先生，您家里沒有一點食材儲備嗎？」
卡洛琳參觀一圈之後，一臉驚訝。
「我剛搬到這里，東西都沒來得及采買。這樣，正好你今天下午幫我采買吧，你估算一下需要多少錢？」李慎之問道。
「這要根據蘭登先生收入來規劃。」
「每月按6英鎊標準支出吧！」
李慎之略一心算，給出一個範圍。
他每月收入14英鎊2先令，4英鎊支付房租，3英鎊6先令支付卡洛琳薪水，還剩下6英鎊16先令。
6英鎊用來滿足家庭開支剛剛好，余下16先令則用來應急之類的。
至于這個月光花法會不會有問題？
有個毛線問題，他又不指望買房結婚，傳宗接代？
再說了，習慣了前世肉蛋女乃生活，這一世讓他天天喝啤酒，吃燕麥餅，啃土豆，圖什麼？
「包括房租、水費、煤氣、蠟燭、啤酒……之類的嗎？」
「房租不包括。」
卡洛琳聞言心中松了一口氣，她妹妹的月薪是3英鎊左右，都足夠支撐起兩人較為體面的生活。
雇主家6英鎊支出標準，還不包括房租，可發揮的空間太大了。
「好的，我明白了，今天下午我會列出生活清單。」
「行，你看著辦吧！唔，時間快到了，我得去上班了，這是公寓鑰匙，錢。」
李慎之留下一把備用鑰匙，2英鎊銀幣，隨即揚長而去。
卡洛琳連忙將雇主送出家門，直到一輛輛馬車將雇主身影遮掩，她才收回目光。
她回屋關上房門。
「 當！」
在木門合上的剎那間，她忍住攥緊拳頭，激動得忍不住想要歡呼！
太棒了，終于找到工作了。
看雇主隨手留下2英鎊的豪爽模樣，顯然不是吝嗇的主兒。
也對，這位可是在治安署工作的公務員。
卡洛琳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激動心情，連忙找來筆墨，將需要采購的物資一筆一劃列出來。
2英鎊預留款，足夠采買一個月的食材。
當然，她可不會傻乎乎的全部用來購買食材。
她敢打賭，這2英鎊絕對是雇主的新考驗。
所以她一番思考之後，有了計劃。
首先，像燕麥、啤酒、咸肉這種耐存儲的食物，可以多采購一點，價格也能便宜一點。
至于面包、土豆、培根、火腿之類，這要每天采買，才能買到最新鮮的。
另外，雇主在治安署上班，衣著服飾方面一定要體面。
這也得在考慮範圍內。
尤其是考慮到後面天氣漸冷，衣服采購支出肯定會變大，因此眼下食物支出尤其得謹慎。
一番思慮之後，心中有了計劃的卡洛琳小心翼翼收起2枚1英鎊銀幣出門采買去了。
等到她回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鐘。
為了買到更便宜且新鮮食材，她特意去了一趟郊區，為此額外支付了2便士地鐵費用。
但她相信，這筆費用是值得的。
因為她至少省了12便士。
這是只有時間不值錢的僕人，才掌握的省錢小技巧。
回到雇主公寓，她將采購物資逐一擺放好，同時開始準備晚餐。
「叮叮當當……」
在刀叉碗碟踫撞的聲音中，卡洛琳忽然听到一縷綿軟悠揚的歌聲。
好優美的歌聲？鄰居家的嗎？
不愧是利斯特公寓，生活在這里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卡洛琳感嘆著，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神往。
以至于她忍不住停下手中動作，聆听起來。
在優美的歌聲中，她彷佛變成了利斯特公寓的一名女主人，坐在露台邊，端著一杯下午茶，靜靜看著夕陽西沉。
屋內有像卡洛琳一樣勤勞聰慧的僕人，在盡心準備著晚餐。
而她只需要等待男主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