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穩了十年之久的江都城,能夠抵擋仙庭、地府的攻勢,卻擋不住內部人心的動亂。
鐵棠的出現。
讓城中所有足夠份量的仙神、官員、勢力,都意識到這是一次掀翻玉家統治的機會。
這是玉秋雲最不願意見到的場面。
雙方對峙的人馬陷入了僵局,沒有任何人敢輕舉妄動。
實力上來說。
玉家方面毫無疑問是完勝,包括玉秋雲、蔣幕等人在內,光是仙神霸主都有好幾位。
而且江都城乃是玉家根基,誰也不知道江都玉家到底藏了多少高手。
但鐵棠這邊同樣不可小視。
至少有三成江都城的官員、勢力選擇了站在他這邊,其中還有一府三把手,巡檢司總都捕刑元魁在內。
這些人無論是官員還是世家代表,背後都有各自的勢力背景,絕不是任人拿捏之輩。
只是往日沒有人可以將他們凝聚起來,一盤散沙之勢,自是斗不過合縱連橫的玉家。
而今鐵棠的出現,徹底打破了往日局面。
這並非是一個偶然,哪怕是換一個絕世天驕前來,也絕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
首先作為個體而言,鐵棠足夠強,以初入不死境的境界,連斬五位仙神,殺仙如殺雞,還敢約戰霸主階的玉秋雲,足以表明實力。
其次他身兼二大官職,兩只腳同時跨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官僚體系里面,哪方面都能說上話,絕不是毫無背景的軟柿子。
最後。
生死榜第二的名頭,實在太過強勢。
那幾乎代表著未來的天下第二,足夠讓許多人賭上一把。
玉秋雲微微使了一個眼色,蔣幕當即會意,朝著眾人怒聲呵斥。
「你們這是何意,難道想要造反嗎?」
他畢竟是如今江都城明面上的一把手,話語還是有幾分權威,一頂天大的帽子蓋下去,還真能唬住一些人。
多數人還是不懼的,比如鐵棠,他根本就不怕蔣幕扣帽子,再大的帽子也扣不到他頭上。
他隸屬監察殿,就算真的犯了朝廷律法,那也是監察殿內部處理。
「蔣大人,我看你是湖涂了,有本官在此,是否造反,可由不得你一言分說。
你若是胡亂誹謗其他同僚,等我去了聖都監察殿,免不得參你一本。」
蔣幕童孔一縮,知道鐵棠說得可不是空話,他真有可能這麼做,自己至少不能落下話柄。
于是他當即又轉變了神色,分外悲切地朝著刑元魁、李御事等人說道︰「諸位手足,咱們自己內部的事……何須讓監察殿來插手?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了,咱們江都府就得成為其他都府的笑柄。
無論爾等意下如何,不妨坐下來好好聊一聊,何須讓‘外人’插手!」
這番話是有幾分道理的,符合朝廷官員一致對抗監察殿的共識,很是能打動人心。
只是……
「咳~」
鐵棠輕咳一聲,引起眾人注意之後,方才不急不徐說道︰「蔣大人,若論治理一地……非是下官小瞧你。
但下官管轄清水郡之時,頭上可沒有其他人指手畫腳。
大人這麼快就把我這個清水郡守劃成外人。
不免……令人寒心啊!」
鐵棠一會本官,一會下官,就是游離在監察使與郡守兩個官職之上。
在場都是官場老油條,哪個不明白他的意思。
蔣幕更是氣得直拍大腿︰「你這個……無賴!」
一時之間,蔣幕都找不到相應的詞匯來形容鐵棠這個舉動,恨得直咬牙。
正五品的郡守官階,手中掌握的實權還要超過在場許多官員。
如果把一位實權郡守都劃分為‘外人’,那江都官場就真的沒有多少人了。
坐擁兩大官職的鐵棠反復橫跳,在大義上牢牢佔據了屬于自己的根據地。
也許這塊地並不大。
但足夠在場許多人站上一會。
眼看蔣幕使不上勁,玉秋雲握住鳳柺的手掌緊了幾分,原本雞皮一般的肌膚,也開始容光煥發,重現少女柔荑模樣。
已然垂垂老矣的玉秋雲開始變得年輕,這本該有些滑稽的場面,非但沒有一人發笑,所有人都變得神色凝重起來。
不但是鐵棠,也不止選擇站邊他的勢力。
就連玉秋雲自身陣營的那些人……
同樣個個劍眉橫挑,肅穆莊重。
「她這是要回到鼎盛時期,決心一戰麼?」
一樣的問題,懸在每一個人心頭。
顯然。
雙方爭執至今,不再是簡單的權力之爭,已經變成了意氣之爭,甚至開始往顏面之爭發展。
臉面——
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尤其是對于玉秋雲,對于江都玉家來說。
實力、權力、財力、勢力,他們統統都有,且本來就不小,這時候的臉面……就會變得分外重要。
而鐵棠這邊的陣營則已經沒有退路,沒有選擇。
選擇站在鐵棠這邊的所有勢力,若是在這一戰都不能勝出,或者至少拼個平手。
那在鐵棠離開,亦或死去之後……
玉家又會如何對待他們?
雙方劍拔弩張,蓄勢待發,鐵棠也已轉變了一身真血,化作萬千微塵世界,重新踏上了自己開創的大道。
正在這時。
一道驚艷的流星從城東滑過,來到了虛空戰場。
這是一位三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錦衣玉服,氣息淵深,他背對著鐵棠,直面玉秋雲。
「玉前輩,請三思,勿要重蹈玄都王氏覆轍啊~」
嘶!嘶!
來人這句話,在場有許多人都听不懂,可知曉內幕的那些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鐵棠出身貧寒,自是不知世間諸多典故,他看到連總都捕刑元魁也眉頭緊皺,不禁暗自傳音詢問。
「邢大人,此是何意?」
「鐵郡守,此乃天下禁忌,刑某亦不便多說,我大概提幾個字,你就明白了。
玄都,自是天下第一都城,玄都城!
王氏之變,約莫發生在九百年前。」
九百年前……
鐵棠當即就有了一些猜測。
而此時玉秋雲也被來人這番話鎮住了片刻,神色變得平靜無比,似乎在思考個中得失。
少頃。
「方玉堂,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方家的意思?」
背對鐵棠的這人,正是江都方家家主,方玉堂,彼此之間也都認識。
方家的經營模式,或者說方家的生存之道,與玉家是截然不同的。
玉家在人間各地小城、貧寒之地,諸如龍淵、清水等地方,都沒有一處分家。
他們選擇分家的疆域,幾乎都是人間最為繁盛的城池。
而方家則是真正的開枝散葉,花滿人間。
除了運城那等實在太過貧瘠之地,一般稍微富饒一些的城池,都會有方家分家出現。
這也導致兩家在各地的主事者,權力也有天地之差。
至少在江都城來說……
方玉堂所掌控的權力,差了玉秋雲不是一點半點。
無論是方玉堂個人,還是江都方家,都沒有資格對她說剛剛那句話。
但如果方玉堂是代表名滿天下的整個方家……那又有不同。
方玉堂整了整衣冠,拱手說道︰「玉前輩,族中如今的確不知鐵棠歸來,方某代表不了方家。
不過……
我方家交朋滿天下,鐵棠本就與我方家交好,容不得方某不出面。
相信族內,也會贊同方某的意見。」
玉秋雲一頓鳳柺,震得方玉堂連退三步︰「聖都方家不開口,你……還沒有資格跟我說話!」
別人如果遇見方家出頭,即便不會息事寧人,也大多會順坡下驢,暫時不再追究。
可玉秋雲不會!
玉家並不畏懼方家,而且方玉堂與玉秋雲各自在族內的身份地位差距又太大。
兩人的修為實力也有不少差距,僅僅依靠家族身份,並不能成為平等對話的依仗。
不過方玉堂似乎有備而來,嘴唇微微上下闔動,並沒有聲音發出,而玉秋雲耳中卻听到了他的傳音。
「玉前輩,玄都王氏歷歷在目,玉家比之王氏如何?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你與鐵棠本身並無太多因果,何必為了玲瓏仙子陷入紛爭?
今日之意氣,或可釀他日之苦果。
鐵棠與玉家的矛盾,大可待他去往聖都之後自行解決。
前輩在這里與他為難,若無十成把握將他拿下,日後則必成大患。
他並不是江都人,遲早是要走的,不若各自退一步?
方某言盡于此,請前輩三思啊!」
玉秋雲眼中精光大盛,心中念頭浮浮沉沉,最終停在了四字之上。
「我只問你一句,玉家與方家之前的主張,是否會變更?」
方玉堂當即回應︰「只若天地未變,則萬載不改!方某絕不會覬覦江都半分。
有我在,主家也不可能輕易再派其他人來,前輩大可放心!」
「好,老身便信方家一回!」
玉秋雲當機立斷,也沒丟下任何狠話,只是狠狠瞪了鐵棠一眼,隨後徑自駕馭霞光離去。
她一走。
事態立即清晰無比。
所有人都意識到……肯定是方玉堂與她暗中說了什麼,化解了今日沖突。
蔣幕、魏泰寧等人也緊隨其後,各自踩雲踏霞離開,剩下鐵棠一方,皆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方玉堂連連揮手︰「諸位,且散去吧,今日無戰!」
沒有一個人離開。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鐵棠。
這一幕讓方玉堂心中暗驚,對于鐵棠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鐵棠轉身朝著眾人施了一禮︰「諸位,鐵某也非好戰之輩,既能平息風波,便權且退去。
今日諸位為我鐵棠助陣,此情鐵某牢記于心,誓不敢忘。
無論明日何等風雲變化,鐵某必定與諸位共進退,請諸位安心!」
有了他的承諾之後,其余人等才盡皆離場,最終只剩了方玉堂、刑元魁二人。
對于方家家主出面平息一場血戰,鐵棠雖不知何故,但也先謝過了對方援手之恩。
簡單聊了一會,方玉堂便率先離去,並沒有乘機與鐵棠加深感情的舉動。
「鐵郡守,方某身在族中,也是萬事難自主,一族事大,個人事小,方某能夠做得也只有這些,告辭!」
待他走後,刑元魁才不冷不熱說道︰「方家也是態度不明,此舉不見得有多大善意,鐵郡守還是留個心眼為好。」
鐵棠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對方也不會無的放失,里面肯定又涉及了其他的權力或者利益紛爭。
但此時既已掃清障礙,鐵棠也不再多想,探手將風成道等人抓入掌心,朝著府衙方向飛速趕去。
數百里的距離不算遙遠,巍峨的府衙宮殿群不多時就出現在鐵棠眼中。
只是此時整個府衙都被凌厲的劍氣覆蓋,正中央更是有一柄碩大的神劍劍鋒直插府邸。
仙兵!
只一看,鐵棠就看出了這柄神劍的強大。
「莫非是玉家布下的劍陣?」
刑元魁立刻解釋道︰「這倒不是,這是府主閉關之前落下的仙劍,這柄仙劍也是他的仙兵。
有此劍陣隔絕,我等也不敢輕易入內。
而里面的人則因為玉家等人的緣故,也不會輕易出來,于是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鐵棠走到府衙前方一尺,伸出右手觸模那絲絲縷縷跳動的絕世劍氣。
噗哧!
劍氣縱橫,將他右手劃開一道二寸大小的傷口。
滴滴鮮血溢出,旋即又逆流回朔,飛快結疤,直至完好如初。
「果然是風府主的氣息!」
正在這時。
因為觸動了劍陣,四道身影聯袂而至,體型大小不一。
「吼!」
聲聲咆孝,威 無比。
三頭巨獸拖著一條死蛇一般的怪物走到劍陣前方。
「慢慢慢……走慢點,要死啦,要死啦,二哥饒命!」
熟悉的聲音傳來,讓鐵棠臉上露出了微笑。
是鎮關東。
十年過去了,他修為依舊沒有質的變化,還是等同于元神大巫的境界。
「咦,這不是鐵子嗎?,大哥、二哥,咱家護衛又回來了!三哥,你哥回來了。」
最小的貔貅揮動著獸爪,拍得鎮關東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什麼你哥我哥的,別拍了,再拍元神都要裂了。」
大貔貅轉動著那碗口大的碧綠童孔,好奇地盯著鐵棠︰「不錯啊小子,成仙了!」
二貔貅則是掰著那粗大的手指頭︰「一年二年,三年二年,二年三年……
哇~算不清了,你到底走了多久?」
鐵棠哈哈大笑,很想伸手模模他們的大腦袋,但是受限于劍陣,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們能開陣麼?有沒有能解開劍陣的人?」
听到他的聲音,鎮關東身軀一抖,變得僵直無比。
好一會之後。
驚天的痛哭聲穿雲裂霄。
「嗚嗚嗚~好哥哥~嗚,灑家以為你死了!」
小貔貅當場揭穿︰「別信三哥的話,他早前還說,要是你死了,煙霞洞天高低得分他三成。」
鐵棠喜悅的面孔霎時一黑。
鎮關東一把鼻涕一把淚,全抹到小貔貅光滑柔順的皮毛上面。
「哥哥,灑家沒說過,灑家只是看到煙霞洞天就能想起你,只是想留個紀念。」
「意思你真的以為我死了?」鐵棠咬著牙問道。
鎮關東兩個手指戳來戳去,輕聲滴咕︰「十年了都沒有一點動靜,灑家咋知道你干嘛去了。
哥哥要真是有個三長兩短,那麼大的身家總得分分吧?
灑家跟著哥哥這麼久,多少也要分一些……」
鐵棠氣得渾身發抖,手指顫顫巍巍指著鎮關東,說不出話來。
「看吧,三哥真不是個好東西,我三兄弟也被他騙了好久,這兩年才醒悟過來。」
「胡說,灑家是好東西!」
「你是蛟,不是東西。」
「灑家是個東西,就是就是。」
……
吵鬧之間,白色倩影落下,蔥蔥玉指點在劍氣之上,露出了一個門戶。
「你終于出關了,可安好?」
鐵棠看著神色疲憊的風冰瑤,同樣感觸良多。
「進去再說吧!」
刑元魁見劍陣洞開,總算放下心來,頗為識趣地沒有跟著進去,而是選擇就此離開。
鐵棠也沒有過多挽留,畢竟他也有很多話想問其他人。
他一進去之後,就化出大手印抓住想要遁逃的鎮關東。
隨後五指一捏,將鎮關東捏出原形,當成腰帶一樣系在腰間,勒得鎮關東口吐白沫,直翻白眼。
府衙內安靜無比,人影稀松,虛空中到處都彌漫著厚重的血腥氣息。
「府主的傷勢,竟然嚴重到這個地步?」
「你能看出我爹的傷勢麼?」
「他肉身遭到了劇烈重創,像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布袋,補了又爛,爛了又補,始終不能回到完美狀態。」
風冰瑤點了點頭,沒再多談此事︰「先去看看其他人吧。」
府衙深處。
原本的房屋樓宇都被拆除,千丈大小的庭院除了一些草木之外,只有四道晶瑩剔透的水簾門分割四方。
其中一道水簾門的氣息鐵棠非常熟悉,是煙霞洞天。
那麼。
相應地其他三座門,肯定也是三座洞天。
鐵棠疑惑道︰「哪來這麼多洞天福地?」
這些洞天福地可不是大白菜,每一座都價值不菲,甚至擁有其他物品難以替代的價值。
每一座洞天都有其特殊之處,很難說用具體的金錢、壽元去衡量。
他唯一的一座煙霞洞天,還是從紅顏教翠柔手中搶來的,其他時候有錢都買不到洞天福地。
風冰瑤澹澹說道︰「你還記得赤霄白鶴一族麼?在你閉關之後,它們也舉族搬遷來到了清水城。
這三座洞天,都是它們的!」
「有……有我……三成!」被捆在腰間的鎮關東聲嘶力竭擠出了這句話。
「三弟這是要錢不要命了啊。」
「三哥牛,他人在這里你還敢分家產呢?你是這個!」小貔貅跑到鐵棠腿邊,朝著鎮關東比了個大拇指。
鐵龍、鐵虎、鐵牛在身後使勁嘲笑,歡聲樂語一片,時間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其他人呢?」鐵棠只在府衙內部察覺到了許多將士的氣息,並沒有多少熟悉之輩,包括赤霄白鶴一族也不見身影。
「多數都在洞天里面閉關修煉,大虎、二虎,你們進去通知他們出來。」
「憑什麼要我去麼?讓四弟去。」
「我也不去,讓三弟去。」
「嗯?」
風冰瑤柳眉一簇,大貔貅、二貔貅立即消失原地,鑽入了煙霞洞天之中。
鐵棠看得驚奇。
三頭貔貅除了小貔貅之外,其余兩頭可都是貨真價實的仙神實力。
而風冰瑤……
僅僅只有地巫境的修為,比起十年前,不過增進了一個境界。
「看來你從那篇經文中,悟出了一個非常了不得的道統。」
風冰瑤小心地從胸前解下一枚殘片,遞給了鐵棠︰「這東西……你可知是何物?」
殘片一如往昔,入手還有余溫,暗香陣陣,鐵棠心境波動,一時失了神。
「完了,完了,煙霞洞天沒我份了。」腰間鎮關東的嗷嚎,驚醒了鐵棠。
他一把堵住了鎮關東嘴巴,回答起風冰瑤之前的問題。
「我也不知,待會你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是否與我看到的一致。」
不等她答復,從煙霞洞天飛速走出一道又一道身影。
「鐵兄!」
「鐵棠……」
「大人!」
鐵棠笑著上前與每個人相擁,感受奇妙。
對他來說,時間不過只是流逝了十幾天而已,可對其他人來說……卻是過去了十倍相識的時間。
十年韶華逝去,凡人或已生離死別。
甚幸。
眾人皆而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