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霖率萬騎虎神衛在趕往渾源河谷的路上得到了岳飛的捷報,不過這並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以數倍于金兵的東軍精銳,前後夾擊,若是連一支孤軍深入的金兵都留不住,那麼,還談什麼抗金大業。
大家干脆都一拍兩散,洗洗睡吧。
與王霖這邊的表現平靜相比,捷報傳至真定和河北各地,又以八百里急報的形式繼續往東京傳遞。
這種時刻,每一次勝利的消息都彌足珍貴,對于提振大宋軍民的抗金信心,無比的重要。
馬上就是上元節了,真定城中張燈結彩,一片歡騰。
城中讀書人更是以白溝河大捷為題,組織起大規模的詩會,以慶祝之。
而在距離真定城數百里外的遼境渾源河谷中,耶律定統率的遼人殘部卻是愁雲慘霧籠罩心頭。
主要是前途未卜,生死難料。
雖然耶律定扯起抗金大旗,遼境各地正在源源不斷有契丹人聞風而來,但這不過是一片繁榮的假象。
契丹人很明白,金人在遼境內的兵力布置主要是兩點帶兩面。
東部以幽州為點,各州防御面,陳兵十萬。
西北則以雲州就是大同為點,各州防御勾連,累積兵力也近十萬。
而在金國境內,金人至少還有二十萬大軍按兵不動,虎視眈眈。
這是金人立國的本錢,輕易不會動。
而雲州距離渾源河谷,也不過是數日可達。
若是金人起大兵南下征剿,遼人殘部就只能逃進大宋苟活。
所以耶律定帶兵逃至應州之外,實際也等于變相斷了繼續西逃的生路。
王霖不可能無緣無故收留一支遼人軍事力量于境內。
但卻可以扶植一個遼人政權出來在遼境內襲擾活動,牽扯金人的兵力。
渾源河谷內的耶律定部剛得到了宋軍白溝河大捷的消息,王霖的萬騎已到谷外。
耶律定大驚失色,率軍出河谷在靈丘之野列陣。
王霖此時已率軍佔據靈丘小城,滅殺兩千金兵守軍。
靈丘縣衙。
虎神衛懸掛起王霖隨身攜帶的寬大輿圖,王霖捏著一壺熱酒靜靜站在輿圖下,沉吟不語。
蕭奪里賴和耶律余里衍站在他的身後,嬌俏的面孔上都微有興奮之色。
上次她們就是在此處,被王霖率軍從金兵手中救走。
沒想到時隔不久,她們又再臨故國之地。
王霖回頭掃兩女一眼,澹然道︰「燕雲十六州,乃我漢人故土,隨後才被你們契丹佔據,所以嚴格說起來,這里並不是你們的故國。」
蕭奪里賴幽幽道︰「王爺,話雖如此,但我大遼治理燕雲也有百年,你們漢人以此為故地,契丹人也視此為故國,其實理都是一個理兒。」
耶律余里衍美眸一轉,興奮道︰「王爺呀,這次是要率軍收復燕雲十六州麼?奴家剛才听軍卒說,岳將軍和關將軍在白溝河打了勝仗哩,斬金兵萬騎!」
王霖笑笑,將手中酒壺遞給蕭奪里賴,又望向了輿圖。
沒錯,完顏婁室率萬騎偷襲遂城,反而兵敗白溝河。此一戰,突然讓王霖覺得眼下有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金人缺糧!
至少比宋軍更缺糧!
剛剛經過了滅遼之戰,又有二十萬大軍兩路攻宋,連番戰耗,即便金人從遼人手上奪了不少糧食財富,但也經不起這麼損耗。
否則完顏婁室豈能冒孤軍深入的巨大風險偷襲遂城,不就是要搶糧嗎。
若是趁此機會,大宋攜重兵北上,趁勢拿下幽州也非難事。
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能長期守得住。
原本歷史的軌跡上,宋軍也曾佔了燕雲兩年,但結果還是無功而返。
雖然大宋國內對于收復燕雲的狂熱情緒已經到了一個難以形容的頂點,很多人甚至認為,燕雲十六州的漢人與大宋子民同宗同祖、血脈相連,只要王師北上,燕雲人定會獻城而歸,歡欣鼓舞。
但王霖卻覺得這是些扯澹的話。
燕雲人是經過遼人統治百年的漢人,他們對于大遼的歸屬感絕對比對大宋高。
或者說,對于燕雲人來說,誰統治——是遼人還是宋人,其實都是無關緊要的,關鍵還是他們自己的利益和身家性命最重要。
所以,王霖認為在燕雲打幾個勝仗,與長期治理燕雲完全是兩碼事。
他之所以要緩三年再圖燕雲,主要就是考慮到無法長期守住。
目前宋軍總兵力有限,光是防御河東與河北兩地都已經捉襟見肘,若是再分散在燕雲各地,拿下也站不住。
王霖沉思不語。
燕青緩緩進廳,躬身道︰「王爺,耶律定求見。」
……
王霖端坐在桉後。蕭奪里賴和耶律余里衍靜靜站在他的身後。
耶律定帶著宋瀾隨在一名虎神衛後進得廳來,抬頭望向王霖。
見王霖一襲青衫,面色平靜,比他想象中的更年輕英武,耶律定定了定神,略一拱手道︰「本王大遼秦王,見過宋國燕王!」
燕青在旁看得心中冷笑,不由斥責道︰「見我王,竟敢不大禮參拜,該當何罪?」
耶律定皺眉澹然道︰「孤為大遼秦王,又為皇子,與大宋燕王同為王爵,此地又並非大宋而是我遼境,你竟敢讓孤拜之?」
一則是王霖麾下只有萬騎在靈丘,對耶律定的威懾力還不太夠。
二則他作為大遼皇子的傲氣還是蠻多的。
三則王霖以召見臣下的方式命他來靈丘拜見,他本身就有些不爽。
燕青冷笑︰「亡國之奴,還談什麼王爵?」
耶律定勃然大怒,剛要反駁,卻听蕭奪里賴幽嘆道︰「小五,大遼已亡國,國尚不存,你秦王的體面又何存?」
耶律定怒視著蕭奪里賴,忍不住譏諷道︰「蕭奪里賴,你也曾為我大遼皇後,如今卻自甘墮落,為人奴婢,還當旁人羞辱于孤,你居心何在?」
蕭奪里賴面色漲紅,羞憤難耐,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她萬沒想到耶律定有求于人,還這般傲慢驕矜。
王霖笑笑,探手抓住蕭奪里賴的手,示意她不要太在意。
然後才澹澹道︰「拜不拜我並非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在于,若你還以大遼皇子自居,又何必來此見我?」
耶律定羞憤道︰「既然如此,那孤走便是!」
燕青冷然︰「好走不送!」
耶律定轉身就欲去。
他身後的宋瀾突然攔住他的去路,「殿下莫要意氣用事!殿下莫忘了,此刻在河谷中的萬余大遼子民!」
耶律定呆了呆,卻還是恨恨跺了跺腳,竟然撇開宋瀾,徑自離去。
台上的蕭奪里賴和耶律余里衍對視一眼,暗暗搖頭。
耶律定還是若過去一般輕狂沖動。
宋瀾深吸口氣,躬身大禮參拜下去︰「學生宋瀾,拜見大宗師!」
王霖深望著他道︰「你是宋人?」
宋瀾搖頭道︰「學生是漢人!」
如此王霖就明白了,這是燕雲故地的漢人出身。
與宋人還是兩個概念的。
至少他們不承認自己是宋人。
王霖輕笑道︰「宋先生既然是讀書人,有些事想必也能看得明白……爾等指望此人帶你們遼人余部復國,豈非看錯了人?」
宋瀾沉默了一陣,才道︰「王爺,秦王殿下于學生有救命之恩,學生自當為殿下效命。」
「秦王殿下年輕,心中放不下故國,所以一時失禮,學生代他賠罪,還望王爺莫怪!」
王霖笑笑︰「也無妨。好了,不需客套,這樣,你回去轉告耶律定,要孤出兵幫你們復國絕無可能,但,你我的敵人都是金人,在這點上,我們倒是立場一致。
既然如此,孤給你們提一個建議。孤此番率軍進入遼境,可助爾等佔據應州朔州等三州之地,作為你們的安身立命之所,但條件是耶律定登基稱帝,臣服于大宋。」
宋瀾沉吟道︰「王爺,以遼人余部區區萬余兵馬,數萬子民,佔據三州之地,焉能守得住?復國大計當徐徐圖之,不若……」
宋瀾拱手道︰「不若率軍整體入宋,請王爺劃一州之地予我等安身,待大宋與金國交戰時,我遼軍也可出兵助戰!」
王霖譏笑一聲︰「宋先生倒是打的好算盤。平白無故,佔我大宋一州之地,還得我大宋供養。而待我攻下遼境,爾等又可撿現成的便宜?」
最後一層遮羞布被捅破。
宋瀾面色大紅,緩緩拜下︰「王爺,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實已是走投無路,還請王爺寬懷慈悲!」
王霖大笑︰「孤明白了,你們這群人打著復國的旗號,其實毫無復國之心,就是想要逃入我大宋保全性命,可是如此?」
宋瀾躬身不起。
很明顯了。
此人是耶律定的智囊。
他讓耶律定打著復國旗號招徠遼人余部,是想增加耶律定所部的話語權,以此作為談判條件,來向大宋爭取在宋國境內保持「獨立」的地位。
一種政治手段而已。
蕭莞去真定不過是試探。
換言之,在耶律定的麾下,真正想要復國的怕只有耶律定等一小撮人。
王霖並不知,宋瀾等人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起初他勸耶律定出海逃亡,但在海外,都已是東海王的地盤,根本就沒有遼人余孽安身之地。
所以才跨海登陸,來了此處。
宋瀾抬頭望著王霖,突然又道︰「王爺,慕容姑娘說,只要學生向王爺坦誠相告,王爺一定會給我等留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