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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銅雀台,韓良臣論戰

宋家擁有的銅雀樓兩層,一樓為宴會廳,裝幀古樸,只鋪陳鮮紅的羊毛地毯,但陳設卻簡潔,設多桉,均為黃花梨木制造,可窺宋家家資實力。

而二樓,則是宋家招待貴客的寓所,自極盡奢侈華美舒適。

今夜,王霖便要宿在此處。

宋家設宴。

考慮到現在是戰時,宴會上各色珍饈倒無,只一盆肉食,一盆菜蔬,一壺烈酒。

王霖一眼就看出,這便是渤海商號經營的經過二次蒸餾提純的烈酒。

王霖于正中,岳飛、花榮、燕青等諸將于左,黃岐善等于宋家家主宋鵬然及三子,在右側設桉相陪。

廳中所有人,基本上就代表著當下抗金的各大力量了。

軍將。

守臣。

士紳。

從宴會一開始,從諸將開始,就連黃岐善等人都開始排隊向王霖敬酒,稱頌王霖三戰大捷,滅金人威風之蓋世功業,稱其為大宋抗金之砥柱中流。

屬下拍馬屁,反正無傷大雅,王霖自然也不會拒絕。

只是他的頭腦始終保持著異樣的清醒,絕不會因此就昏了頭,飄飄然不知所以然。

他是誰,他要干什麼,會干什麼,他始終很清楚。

黎陽大捷、滑州保衛戰大捷、相州大會戰大捷,三場戰事的勝利,極大提振了大宋軍民的信心。

但同時似乎也帶給宋人某種所謂金人不堪一擊、大宋即將大獲全勝、甚至可滅金國的錯覺。

作為大宋的強敵,事實上、歷史上已經成功滅了北宋的金人,王霖認為再怎麼重視都不為過。

這個馬背上成長起來的北方游牧民族,現階段的戰斗力與後來的蒙古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打了幾場勝仗,就將金人看得一文不值,在他看來是非常荒誕的。

先後歷經數次大戰,伏虎軍的傷損減員其實也慘重。

但金人的根基其實依舊牢固。

進攻太原的完顏宗翰雖然無果,但主力精銳仍在。

金國國內,大軍依舊陳兵遼境,虎視眈眈。

以大宋當下的軍力和國力,注定著與金人的爭斗將是反復交錯進行的拉鋸戰。

戰爭才剛開始,妄言勝利實在是太可笑。

何況王霖最終的目的還是要滅了金國,以絕後患。

事實上,金國只要不滅,他們亡漢之心絕不會死。而他們這種游牧民族,縱然受了重創,也會在短短十年間恢復過來。

後來的金亡于蒙古鐵蹄,其實就是今日宋金戰爭的翻版。

試想,金人若非佔據中原花花江山,與宋一般安逸享樂,圖謀富貴,蒙古人想要滅金,也未必就那麼容易。

契丹亦然。

再想得深遠一些,蒙古人建立的大元王朝,亡于大明,原理基本類似。

所以說歷史的大戲始終都在輪番上演,你方唱罷我登場,只是你我扮演的角色不同罷了。

自打察覺到軍中起了某種驕矜和過度輕視金人的情緒,王霖就知道該給諸將提提醒了。

潑盆冷水很必要。

不然,下一戰,伏虎軍的下場堪憂。

王霖自飲,听除卻岳飛、韓世忠外的諸將皆在熱火談天,討論戰事,甚至與黃岐善等人互相吹捧,大有中秋前將金人滅國的架勢,他揉了揉眉心,嘴角一抽。

王霖擺了擺手,眾人便沉默下來。

王霖扭頭望向沉穩凝坐的岳飛道︰「鵬舉,你也以為,我軍可攜大勝之勢,長驅直入,直搗上京麼?」

岳飛搖搖頭,起身躬身道︰「師傅,學生以為,我軍雖有勝局,但金人鐵騎主力其實猶在遼境,根基未動。而我大宋……」

「西軍固守河東,河北軍潰敗而散,我伏虎軍幾乎全力出擊,歷數戰而損傷嚴重,亟待休養。至于江南、淮南諸軍勤王中原,尚需時日,故,學生覺得此時談戰勝金人與否,為時尚早。」

岳飛一以貫之的沉穩。少年老成,就是他這個樣子。

王霖倒是覺得,自打他收了岳飛之後,少年提前被委以重任,掌控大軍,少年的性格應較史上本原更為沉凝端方,思慮周全了。

換言之,王霖的信任縮短了岳飛成長的時間,而王霖的一些劃時代的思路和超前思維,又帶給岳飛截然不同的視野,這些新鮮的東西,正在伴隨著岳飛的成長和實戰,一步步化為己有。

王霖緩緩點頭,又望向韓世忠︰「良臣,你以為呢?」

韓世忠起身拱手道︰「王爺,末將以為,黎陽一戰,為我軍以多勝少、滑州之戰為我軍奇襲,至于相州會戰,其實多依賴于王爺的奇謀,我軍在運動中殲敵,以……游擊戰法彌補了些許戰力不足。」

「故,以戰力而論,我軍比金人還略有不足。」

韓世忠的話引起了諸將的強烈不滿。

他們可以接受岳飛的老成謀國之論,接受不要輕視金人,可徐徐圖之。

但絕對不能接受己方戰力比金人弱。

呼延灼形如烈火,聞言冷笑道︰「韓將軍此言差矣。金人游牧為生,人人皆上馬而戰,這是金人的長項。但我宋軍尤其是我伏虎軍自成軍以來,軍紀森嚴,遠甚于金人。」

「我軍絕不輸于金人,此三戰便是明證。」

劉光世也站了出來︰「我大宋禁軍百萬,除我伏虎軍外,還有數十萬西軍精銳,鎮守邊關百年,也令遼人喪膽。遼人金人都為化外蠻夷,金人縱比契丹狼騎強,又能強多少?」

「韓良臣,你這非漲敵國氣勢而滅自己威風?」

韓世忠不動聲色道︰「請問劉將軍,你我均出身西軍,在劉將軍看來,西軍與我伏虎軍相比,戰力孰強孰弱?」

劉光世面色一僵,他沉吟半響,還是公允而論道︰「論整體戰力和實力,應在伯仲之間,以戰斗經驗而論,西軍要強于我軍。」

韓世忠輕笑一聲︰「既然如此,那為何我軍接連戰敗金人,將十萬來犯之敵滅之大半,而種相公在太原,以二十萬西軍之眾,卻依舊被十萬金人圍困于太原不出?」

「我在守,而金在攻。我眾,而敵寡。若依常理,完顏宗翰此刻不該潰敗乎?」

「是故,金人雖攻不下太原,但我西軍主力卻依舊被困而出不得,這不是西軍太弱,而是金人太強。」

「而我軍接連大勝,也非金人太弱,而是我軍計謀得當,有賴于王爺指揮,多出奇兵之策。」

韓世忠不愧當世名將,三兩句話就將劉光世反駁得無言以對,諸將也都默然。

花榮等人思量,都覺韓世忠所言有理。

以相州會戰而言,若不是他們堅決貫徹執行了王霖的運動戰和游擊戰術,打了完顏宗望一個措手不及,這一戰,縱然勝,也會傷亡慘重。

韓世忠緩緩起身,環視眾人,目光銳利而光亮︰「古人雲,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欲見威于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

「諸位若以為我軍打了幾場勝仗,就驕傲自滿,視金人如無物,那便是大錯而特錯了。」

「諸位,金人之強,在于其可舉國皆兵,上馬能戰,戰則悍不畏死。而我大宋之弱,則在于人口眾多,數倍于金,但國缺良馬,軍馬多以步卒為主。」

「我大宋雖號稱禁軍百萬,但多半皆是曠于軍備的地方廂軍,步卒。西軍騎兵幾何?不過一兩萬人。」

「西軍守城,而金久攻不下。而若無堅城而守,以西軍之力,絕對擋不住十萬金兵鐵騎。」

「我伏虎軍騎兵五萬,何來?王爺苦心孤詣,從敵國謀劃良馬而至。可以說,我大宋能戰之兵,多半在我伏虎軍中。」

「而金人鐵騎至少二十萬,還有契丹降卒。再加上遼金之地,生產良馬,短短數月之間,金人損傷之兵便可悉數補充。」

劉光世冷笑起來︰「良臣,若以你之所言,我大宋必亡于金人之手,你我今日死戰,又為何來?」

呼延灼一拍桌桉,怒道︰「韓世忠,汝豈敢滅己之威風?」

花榮等諸將也都冷視著韓世忠,心道這人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真國賊也。

韓世忠拍了拍手道︰「以弱勝強,古往今來並不罕見。我軍之戰,乃是保家衛國,不因敵強而畏戰……但,亦不可因戰而輕敵!」

王霖輕輕鼓掌。

「良臣說得好。」

韓世忠面色微紅,躬身道︰「王爺,末將僭越了,個人淺見,絕非頌敵而滅己,更非妄自菲薄。」

王霖緩緩點頭︰「良臣,依你之見,我軍與金人之間,當以何為戰略?如何才能以弱勝強,戰而勝之?」

韓世忠沉吟一會,斟酌道︰「王爺,諸位,韓某以為,我軍與金人之戰,應多用謀,依托天時地利,及我大宋百姓抗金之心,積小勝而圖強……」

王霖心中贊嘆。

以個人武力,韓世忠不要說與盧俊義、呼延灼、秦明、關勝這些人比,就是比燕青都大有不如,但論計謀和戰略全局觀,大概也只有岳飛能與之相比了。

黃天蕩之戰,韓世忠以八千軍隊圍困號稱十萬的金軍長達四十八天,其事跡傳遍江淮。

韓世忠對兵器設計獨具匠心,曾改進克敵弓、連鎖甲等武器。

韓世忠還根據自己的作戰經驗,提出了騎馬跳澗、洞靶射箭等作戰方法。

所以在王霖眼中,韓世忠與岳飛才是真正能獨立指揮作戰的一方帥才,他麾下諸將,其他人都略遜色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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