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繪梨衣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路明非。
「這兒是黃泉麼?」
「說什麼呢,娘子。」
路明非輕輕撫模她的臉。
「我們可都活得好好地。」
之前一幕幕的畫面涌上心頭,繪梨衣迷茫的眼神逐漸恢復清明。
她想起了一切。
也直到此刻,繪梨衣方才真正確定,之前發生的所有不是夢靜。
都是真的。
她沒死。
夫君在最後關頭趕到。
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依賴地靠在路明非懷里。
那一日,在百曉生的呼喚下,路明非醒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是尋找繪梨衣。
但是周圍沒有繪梨衣的存在。
當路明非從百曉生處得到自家娘子的去向後,二話不說,立刻就要上路。
「稍等。」】
百曉生叫住他。
「你就這樣去麼?」
「嗯?」
路明非不解。
「那家伙可是出動了大軍圍攻,以你的武力,一個人突圍倒是綽綽有余,但是要護住繪梨衣,將她帶出來,真的有百分百的把握麼?」
這個問題讓路明非陷入沉思。
是啊,他真的能把繪梨衣平安無事的帶出來麼?
應該是看出了路明非的心思,百曉生輕搖折扇,得意的笑。
「煩惱麼,不必的,該有的,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
他輕輕擊掌。
一列精銳騎兵奔襲而來。
路明非目光一凝。
這打的竟是威武侯的旗幟。
「他們有八千人。」
「這里有三百騎兵。」
「由天下第一的冠軍侯統帥,三百對八千,優勢在我。」
百曉生把扇一合,如長劍般一指東方。
說不出的凌厲瀟灑。
「去吧,登上你的舞台,拿回本該屬于你的一切!」
他放低聲音,喚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人名。
「哥哥。」
可分明已這般的低。
路明非回頭,看他。
「你叫我?」
百曉生折扇一展,擋住下半張臉,擋住口與鼻,一雙好看的眼也乖巧的眯起來。
「沒有啊。」
他用無辜的語氣道。
「侯爺听錯了罷。」
路明非奇怪的看他兩眼。
白馬到了。
出發在即。
他不再多想,翻身上了白馬,一雙前蹄高高揚起又是落下。
「走!」
這是精銳中的精銳。
是威武侯手中最為鋒利的刃。
三百騎兵行動宛若一人。
此刻這把利刃交在了冠軍侯手中。
還有誰可以阻擋他們前進的道路。
沒有人!
…………
繪梨衣醒後沒多久又是睡去。
她實在太累太累。
這些日子以來繪梨衣的遭遇,路明非已從投降的將軍處得知。
當時率領三百騎兵救下繪梨衣,路明非已準備就此遠去,不曾想敵軍統帥竟主動投誠,交出大軍控制權,路明非最開始很是奇怪,在听了這人的話後很快也就釋然。
謠言可以瞞得住尋常百姓,但對于京城權貴來說,事情的真相並不難以獲得,他們清楚的知道皇帝的手段,知道冠軍侯謀反這件事里面藏有隱情。
听完當今天子的種種事跡,路明非腦海只跳出一個詞來。
不似人君。
但是……
「你投我,又是為何?」
「只為一條生路。」
這是將軍的回答。
路明非轉念一想也就明了。
到了皇帝的位置,隨便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引發地震般的後果,逼反冠軍侯這個舉動看似沒什麼,畢竟天子富有四海,侯爵之位還不是他一言而決,冠軍侯的位子是他給的,那麼他也自然可以收回來。
這大概就是皇帝的想法。
但道理不是這樣的。
你的一言而決,不知道會寒了多少武侯勛貴的心。
看著冠軍侯的下場,他們肯定會情不自禁的想。
連冠軍侯這種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實打實武侯都能給你想收回就收回,那我們呢?
人人自危的氣氛已在京城蔓延,有如瘟疫。
有死士們在,以防泄密,招來殺身之禍,亦或者是如冠軍侯般的下場,明面上誰都沒有動作,宛如平靜的海面。
但誰也不知道這海面之下究竟是冰山還是漩渦。
大概率會是後者。
很多人都在尋找出路就是極好的證明。
投誠路明非的將軍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不是全部。
…………
「主公,若有需要,我可聯系其他人等。」
自投誠後,他對路明非的稱呼就變了,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面,到底是同朝為臣,那時出于對路明非過往戰績的尊重,都是叫一聲侯爺。
而今投誠後便是不同,對路明非,他都是恭恭敬敬,口稱主公。
「不必。」
路明非在整理行裝。
「這些事,日後再說。」
「那我們…」
路明非望向西方。
「去邊疆。」
這是救下繪梨衣後的第三日。
「娘子,你看看。
路明非遞來一方銅鏡。
繪梨衣細細打量鏡中的自己。
左右轉頭,微抬下顎。
繪梨衣眼眸流露出驚喜的神色。
那一頁差點自刎,若非夫君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盡管如此,繪梨衣頸項間還是留下一條紅線,那是差點自刎的疤。
女子都是愛美的,繪梨衣也是,盡管嘴上不說,但她心里其實很是在意,偶爾也在暗自尋思,是不是今後她就不能再穿露出脖頸的衣裳了。
沒想到夫君一聲不吭,轉日就給她送來了青玉霜,說是一等一祛除疤痕的聖品,此話當真,竟只是一夜光景,繪梨衣頸項間已是見不到絲毫痕跡。
「夫君!」
繪梨衣依偎在路明非懷里。
路明非輕輕撫模她的鬢發。
「明日我要去一趟邊疆,娘子你先與櫻井一道,在這等我。」
「不。」
繪梨衣堅定道。
目光與路明非對視。
「我與你一起!」
路明非下意識板起臉,又在下一秒無奈搖頭,他從自家娘子的目光中感到了對方的堅定,他這還是頭一回在繪梨衣,哦不對,是頭一回在女子眼中看到這般的神色,心中情緒一時復雜難明。
既有欣慰,又有心疼。
這段時日,辛苦娘子了。
路明非知道,經歷這一番的風雨,繪梨衣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娘子,她從冠軍侯的背後站出來,經歷風霜雨雪,已是成長為一個真正可以獨當一面的人。
「嗯,娘子說的有理,是夫君欠考慮了。」
路明非笑道。
「明日動身,我們夫妻一提,一道去邊疆。」
路明非救出繪梨衣的消息,並未聲張,畢竟這件事的影響太大。
最重要的還不是路明非重新出現。
最重要的是有人投誠。
將軍需要時間,他要秘密的將遠在京城的家人接出來。
另外盡管路明非說了暫時不必,但他還是暗暗將自己的決定送給了京城里的幾個好友,當今天子愈加昏庸,就算他們貴為武侯,也隨時有無妄之霍降臨于身的危險,與其成日里提心吊膽,倒不如盡早找好出路。
說來……邊疆?
冠軍侯此去邊疆,又是為何?
將軍暗暗猜測,或許是與邊疆軍隊有關。
那是冠軍侯起事的地方,冠軍侯在邊疆的威望很是深遠,如果他想做點什麼,需要人手,邊疆肯定是首要考慮的目的地。
至于冠軍侯會不會做點什麼,他從未懷疑過這一點,或許從前的冠軍侯只想著與他的夫人共度此生,但有人都把主意打到繪梨衣身上了,冠軍侯若還能忍氣吞聲,視而不見,那他也就根本不是冠軍侯了。
帶著數千大軍浩浩蕩蕩前往邊疆,這件事怎麼看怎麼不靠譜,只要各地鎮守不是眼瞎,都能看出來冠軍侯這是直接把「謀反」兩個字刻在了額頭上。
他下令,讓數千大軍原地駐扎,點了幾人指揮,繼續做出尋找繪梨衣的樣子,至于路明非自己,率領威武侯的三百騎兵,投誠的將軍以及繪梨衣,輕裝簡行趕往邊疆。
出發後第二日,路明非展開紙條,眉頭不由自主的一皺。
「怎麼了,夫君?」
繪梨衣問道。
「我……威武侯他……」
路明非抿唇,將紙條交給繪梨衣。
上面的字跡觸目驚心。
「威武侯危,糧草盡絕,深陷敵境。」
繪梨衣擔憂的看向路明非。
「夫君……」
「無妨。」
路明非握住自家娘子的手。
「我知道的。」
他深呼吸。
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冷笑出聲。
「呵,糧草盡絕?好一個糧草盡絕!」
「邊疆那是什麼地方。」
「我大周門戶,最是緊要,多少大好兒郎在此拋頭顱灑熱血,與蠻夷廝殺,忠魂義魄埋骨他鄉!每一寸土地,都浸滿我大周兒郎的鮮血。」
「這天底下哪里的糧草可以缺,哪里的糧草都可以斷,只有邊疆,是萬萬不可斷的。」
「可現在呢?」
路明非收回凝望邊疆的目光,轉而深深看向東方,那是京城所在。
「娘子,你可知有多少糧倉只為邊疆而設?」
「又可知這些糧倉里有多少糧食,把守又有多少兵卒?」
路明非笑了笑。
「而且,那家伙啊,威武侯。」
「我從小到大就沒看到他放下過兵書。」
「這個天下的將軍,誰都可能忽略糧道,我也是。」
「但唯獨是他,絕對不可能。」
「他從來都是將糧道看得如戰爭勝負一樣重要。」
「所以了。」
路明非翻身上馬,就地挑選出最最精銳的百人,之後一人三起,換馬不換人,晝夜不分的前往邊疆。
「什麼糧草被人劫了!」
「我看啊,這糧草,從一開始就沒送來吧。」
…………
威武侯在臨時搭的營帳。
「侯爺,侯爺!」
親兵上氣不接下氣。
「說。」
「嘯營了。」
「嗯,壓下去。」
親兵欲言又止。
威武侯抬頭看了他一眼。
「壓下去。」
他重復道。
親兵咬牙領命,道了句是,轉身走了。
威武侯繼續低頭,說來也是稀奇,如今他看的不是兵書,而是大周邊疆地圖。
缺乏糧草會嘯營,會炸營,這是兵書里寫的明明白白的事,對威武侯這般一年到頭兵書不離手的人來說,根本不用思考,簡單的如同常識。
但這天底下,很多事不是你知道怎麼做,就能去做的。
許是看得倦了,威武侯抬起頭,揉了揉眉心。
他想著最近的戰事,以自己與蠻夷的仇恨,將自己作為誘餌,設下埋伏,就堂堂正正的陽謀好了,這些蠻夷還能忍住不咬鉤麼?
呵,若這都能忍住,他們也就不是蠻夷了。
這邊的兵卒再多些,自己身邊留五千足矣,•左右都是必死之局,能給蠻夷造成多一些的傷害,都是好的。
一念及此,他又想起路明非了,也不知道為何,威武侯最近老是想起自己的這個兒子,好像是從他得知糧道被劫的消息那日起吧,或者更晚些,是從他在心中做出那個決定之後……
總之,威武侯頻繁的想起路明非,想起他的這個兒子,這點做不得假。
和外人,甚至和路明非自己想的都不一樣的是。
其實,在威武侯心里,並不如何嫌棄路明非。
他對路明非的感覺,更多的,應該是愧疚吧。
威武侯不是正統的軍人,他更傾向于儒將,他知道類似自己這樣的孤臣從來沒什麼好下場,這一點翻翻史書就能知道,為了大周天下,為了黎民百姓,他自是死不足惜,但如果可以,威武侯希望可以保全路明非,這個他唯一的血脈。
分家是他故意逼的,路明非對繪梨衣的心思,外人或許只當是笑話,當是威武侯小侯爺一時興起,性質過了也就過了,但身為父親的威武侯怎麼會看不出來,路明非動了真心。
逼他分家,一路護送,出京城的那家商隊,里面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保護路明非的人手。
要不然路明非一個自小長在京城的公子爺,第一次出遠門,還是到的邊疆,怎麼可能如此順利,還真當這是路不拾遺的太平盛世了麼?
至于路明非想去邊疆參軍,這點是威武侯怎麼也沒想到的,不過他也沒制止就是了,盡管上了戰場就生死全部由己,夫人也與他哭過幾次,她很擔心路明非。
可威武侯又何嘗不擔心呢?
但是,那是戰場啊。
既然這是非兒自己的決定,他們支持也就是了。
天下人千千萬,黔首的兒子可以在沙場戰死,他威武侯的就不行麼?
沒有這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