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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你以為這就算完了?

豪格與多爾袞之間的最終兵變決戰,是發生在臘月里。

而因為清廷方面已經盡力封鎖消息,多多少少還是拖延了些時日。所以當一切詳情傳到南京的大明朝廷時,已經是隆武五年的正月了。

北邊重新恢復了兵權的集中,滿人八旗至少有五六個旗選擇了效忠豪格,剩下的至少也不反對豪格,或是支持濟爾哈朗。

雖然過程中死了幾萬人,但清廷上下恢復了團結一心,懷有異志之人也都被清洗干淨嗎,倒也沒給大明可乘之機。

南京城內的眾臣聞訊後,自然是紛紛上表朝賀,讓隆武五年的新年,再次沉浸在一片欣欣向榮的喜悅中。

很多想要立些諫策之功的文官,也開始大言炎炎講兵論武,鼓吹應該盡快北伐,

或是謳歌陛下此前的聖明、鄂王爺的謀略,竟能用去年一年的按兵不動、休養生息,換來韃子內部不穩,終于自相圖害。

按這些文學之臣的歌頌,要是朱樹人肯繼續北伐,那最後四省大明淪陷故土還不是手到擒來、全數光復?

但有人負責蹭熱度,就有人負責冷靜。幸好大明真正的決策高層,並不會被這種狂熱裹挾,他們很清楚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節奏做事。

……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的乾清宮賜宴上,隆武帝朱常淓召集了百官、勛戚。

酒酣耳熱之際,他就忍不住對女婿提出︰「樹人,近日多有朝臣鼓吹,說韃子內訌,損兵數萬,正是虛弱之時。河南、魯南、陝西之兵,正該趁時奮進,北取幽並,卿以為如何?」

朱樹人當即起身,正色行禮,肅然道︰「臣不敢自大欺瞞陛下,實以為如今並非進取之良機。

韃子內訌已分出勝負,眼下死傷雖多,生者卻恰好處在眾志成城之時,當略緩圖之,以待其松懈。」

朱常淓本就是從諫如流的,說得難听叫沒什麼主見。听女婿這麼說,他也就不堅持了,只是讓主張速戰的朝臣們,自行和朱樹人辯論。

朱樹人執掌大明朝廷實權已有數年,便是六部尚書,也有其提拔上來的。

所以如今能在朝中跟他說得上話的,也就內閣首輔、吏部尚書史可法,加上刑部的張國維、工部的姜曰廣。

其余兵部是他本人兼著,戶部是他父親沉廷揚掌管,父子之間不可能唱反調,早就家里商量好了。而禮部尚書吳梅村,雖說跟朱樹人有師生名分,但就是全靠朱樹人提拔上來的,完全就是個橡皮圖章。

此刻群臣之中,史可法意見和朱樹人暗合,也就只剩姜曰廣和張國維稍微說兩句。

只听姜曰廣說道︰「昔日魏晉滅蜀吳,一統天下,皆曰以勢凌人,當如破竹,數節以下,當迎刃而解。

如今我大明已光復十余省,韃子連遼地在內,只余四省,兼之內訌折兵,何以不能一鼓作氣、趁各地守軍立足未穩,速速進兵?」

朱樹人卻只是智珠在握地搖搖頭︰「姜尚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初魏晉滅蜀吳,一戰而勝後,加緊追擊,那是擔心敵國重新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如今韃子以區區數十萬人,統御北地近千萬人口,以小博大,再拖下去,也未必能得人心,說不定反而讓情況更遭,我大明為何不能稍待?

需知多爾袞在時,籠絡綠營,分化北方漢人,將其一分為二,其中一部分抬旗成為包衣,或以其他手法讓其成為滿人統治者的助手,奴役其他漢人。

這部分漢人在多爾袞在時,忠于多爾袞。如今豪格誅殺多爾袞,必然要重新以有限的錢糧側重于滿蒙。那些被抬高地位沒幾年的漢人綠營,說不定就會被傷及利益,漸漸離心離德。

或許豪格並不是有意如此,但韃子財政日漸窘迫,賦稅重地大多失守,只要缺了錢,哪怕他不想虧待將士,也不得不取舍虧待一部分將士——這種情況,當年先帝在時,我們大明也是遭遇過的!

既如此,我大明相持稍待,就有可能再等到韃子中部分綠營最終不堪欺壓,再次棄暗投明,到時候,才是真正的可乘之機,此其一也。」

朱樹人意氣風發地說到這兒,暫且先頓了一下,喝口水,又伸出兩根手指頭,

「而且根據最新情報,此次豪格作亂,依我看終究是不夠徹底,他雖殺了多爾袞,但濟爾哈朗尚在——

濟爾哈朗本身倒是沒什麼問題,豪格也容得下他。可關鍵是為了讓濟爾哈朗安心,不但順治偽帝尚在,連奸後布木布泰也依然地位尊貴。

濟爾哈朗畢竟是當年與多爾袞達成妥協、擁立順治偽帝之人,他可以支持倒多爾袞,卻不可以支持倒帝、後。

但在豪格看來,當初兩黃旗堅持要立一個黃台吉之子,多爾袞騎虎難下時,是奸後布木布泰主動示好,給了多爾袞一個選擇,立了福臨,隨後多爾袞也好與布木布泰勾結,行皇父之實。

如今多爾袞已死,豪格能一直隱忍、不擔心奸後為奸夫報仇?所以,韃子這次內亂根本還沒完,只是表面分贓好了。

後續濟爾哈朗、幼偽帝、奸後布木布泰三人,至少還會跟豪格火並死一個,如果控制不好,還有可能多死幾個。」

朱樹人能說得這麼鐵口直斷,自然是因為他知道歷史,知道歷史上的多爾袞是稱過「皇父攝政王」的。只是這一世因為蝴蝶效應,多爾袞沒那麼大功勞,所以一直地位升不上去。

但朱樹人開了天眼,他斷定多爾袞和孝莊的奸情也好,勾結也好,那是早就有的。就算現在還沒過明路,將來豪格遲早會擔心這顆定時炸彈。

大明有什麼好急的?

最後,朱樹人還補充了一個很重要的點︰「自古師出有名,方能上下一心。韃子此番內訌,本意是覺得內訌之後,能跟我大明言和。

如果我大明立刻咄咄逼人,他們便會覺得受到了欺騙,覺得好像是我們大明要侵佔他們的故有疆土似的,從而生出保家衛國、同仇敵愾之心,而不是覺得自己在保護賊贓。到時候十幾萬滿人奮死一戰,我大明士卒傷亡必多。

如若我大明暫緩圖之,一邊虛與委蛇秘密談判,瓦解敵人斗志。待徐徐找到新的開戰借口、曲在韃子,到時候再另行師出有名,豈不美哉?

就算我大明有十足的把握克敵,那也要盡量珍惜士卒的性命,能不激怒敵人就不激怒敵人,能不讓敵人同仇敵愾就不讓敵人同仇敵愾。」

朱樹人很清楚,任何時候衛國戰爭的士氣加成都是高于侵略戰爭的,能防止敵人疊BUFF就一定要防止。

又不是沒這個條件,何必給自己上難度呢。

而且,朱樹人這番話,只是拿到明面上的大道理,事實上他內心還多存了一個念想︰

那就是他憑借著穿越者的先知先覺,是知道歷史上坐鎮山西的大同總兵姜瓖,後來也背叛過一次清國,扯旗打出大明的旗號。

現在歷史已經被改得面目全非,姜瓖至今還沒發動。但朱樹人覺得,以如今明清形勢之對比,清廷境遇之惡化,姜瓖不至于無動于衷。

之所以還沒動手,說不定是因為直到去年為止、陝西始終沒有平定,所以豪格得親自坐鎮山西、跟陝西的吳三桂扯頭發呢?

既然豪格都親領重兵就在姜瓖眼皮子跟前,當時的姜瓖當然沒機會造反了,否則豈不是被豪格當場鎮殺?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豪格去年年底已經為了跟多爾袞爭權,回北京打了一仗。他現在得到了權力,是斷然不敢離開北京的。

山西的滿人兵力變得空虛之後,說不定姜瓖就生出異心了呢?

所以,還不如等一手,只要大明這邊及時打探消息,一听說姜瓖動手馬上就聲援,兩翼策應一齊發動,不愁屆時韃子不死!

否則以山西的地理閉塞,要是直接打過去,卻等不到內部生變,明軍就得在太行山區艱苦鏖戰了。山西的地形還非常不利于進攻方的後勤補給。

朱樹人覺得這個機會是可以等到的,他願意付出時間。

……

確定了真的要跟韃子虛與委蛇、等待韃子內部進一步的惡化後,大明朝廷也就不叫囂直接擴大北伐的話了。

一方面自己繼續乖乖種田,練兵造武。

反正韃子只剩下四個省的地盤,還都是最北方苦寒之地,種田怎麼都種不過大明,隨著時間推移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另一方面,後方種田歸種田,前方的外交工作上,也必須麻痹韃子,讓他們真的誤以為大明會願意持久和平,才好讓韃子進一步松懈。

當然了,雙方也都有顧慮。

大明這邊擔心跟韃子正式和談,會落下賣國的屈辱,顯得大明都沒打算恢復故都了。所以正式的停戰合約肯定是不能留下的。

清國那邊同樣有顧慮,豪格知道自己能掌權,不能一上來就示弱。否則赤果果讓滿人權貴們知道「我殺多爾袞,就是為了議和」,對豪格的威望不利。

雙方都麻桿打狼兩頭怕的情況下,就不約而同選擇了秘密外交,雙方只談,私下里達成一個君子協定,互相做出一些實質性的動作來保證執行,但絕不留下紙面條約。

這種互相不信任的接觸,當然是非常艱難。你空口白話跟人許諾,對方也不敢信吶。

于是整個過程就拖了好幾個月。

大明這邊自然需要禮部派人去交涉,畢竟禮部分管了藩屬朝貢的工作,等于是古代的外交,吳梅村又只是名士大儒,不懂外交欺詐,好幾次進展無果,

最後朱樹人也只能對他這個名義上的國子監恩師失望了,換了幾個擅長當老六的奸詐小人去跟韃子秘密談判。吳梅村的尚書之位是不用動的,但權力上需要分權架空一部分。

換上識時務知變通的卑鄙小人去談判後,工作很快取得了進展,雙方也各自獲得了維持和平所需的擔保性動作︰

雙方君子約定只要對方不作出敵對性動作,就不率先重燃戰火。

而為了讓對方信任,清國這邊,要停止自隆武五年春開始、對朝鮮的軍事壓力,停止對大明在朝鮮新重建的東江鎮的騷擾,默認朝鮮歸附大明。

這等于是讓清在外交上默認那些原本被逼到清廷一側的屬國,棄暗投明回到大明旗下,也算是變相承認大明才對除了雙方以外的其他周邊小國,擁有宗主權。

而大明方面要展示的誠意,是朱樹人保證,會勸諫隆武帝朱常淓,親自去一年多前光復的中都鳳陽,對朱元章留在鳳陽的祖陵祖廟祭告,祭文要顯示「當年甲申之變的兩大元凶首惡,李自成和多爾袞,都已伏誅」,

並且還要附帶宣示他朱常淓已經為崇禎報了仇的,希望崇禎在天之靈也安息。

按說,祭祀崇禎不該去鳳陽,他又不是生于鳳陽,也沒死于鳳陽。但這只是為了把動靜鬧大一點,儀式感正式一點,所以順帶如此。

而一旦大明皇帝祭告先帝的正式詔書流傳天下,這也就等于是變相暗示「為先帝報仇的事兒,已經算是完成了」。雖然還有國土沒有全部光復,但那是另一回事了,不屬于給先帝報仇,一碼歸一碼。

而大明擺出「報仇完成」的姿態,也可以讓世人產生一個「暫時不會再連續打仗了」的預期。就算大明後面要出爾反爾,內部思想上也容易混亂,難以快速動員起來。

這等于是給自己的快速動員效率打了個DEBUFF,來取信于假想敵。

豪格本來也不信任這種擔保,但朱樹人挑出來那些欺詐談判官員,很好地執行了他的說辭,清國也沒實力要求更多,這事兒就暫時這樣算了。

相比之下,清國是不得不對朝鮮停止軍事壓力,等于是直接在諸其他屬國面前被打臉了,大明這邊卻只需要翰林給皇帝寫一道祭祀先帝的詔書,等于什麼實質成本都沒付出,當然是大明更賺了。

談判達成後,還真就大半年都沒出事,豪格和濟爾哈朗緊張的內心,也就漸漸重新松懈下來。

而穩住局面的豪格,也是越看奸後布木布泰越不順眼,就想趁著跟大明和平的機會,進一步動手。

這個奸妃又不是他母後!完全是憑著當年跟逆賊多爾袞勾結才上位的!先帝黃台吉死時,布木布泰不過是「莊妃」封號,全靠他兒子登基後才母憑子貴當上太後!

如果按先帝黃台吉那邊論,在先帝駕崩前,正妻是布木布泰的姑姑哲哲。如果以先帝正妻為太後,也該尊哲哲為太後!哪輪得到嗣君的生母?

這番道理,如果嚴格按照漢化後的法統,是絕對站得住腳的。

就好比後世咸豐被英法聯軍揍出北京城、逃到熱河,死在那兒,臨死只有同治一子,只能傳位給他。但即使非立同治不可,那也得先尊咸豐正妻慈安為太後,然後才輪得到同治生母慈禧。

只是當初清國剛剛入主中原時,百事紛亂,而且漢化不深,才被布木布泰聯手多爾袞造成了既定事實——黃台吉的正妻哲哲,至今(順治六年)其實還活著,但一直沒有上徽號,只是被簡易尊稱為「國主福晉」或「中宮太後」,但前面是沒有正式前綴徽號的。

相比之下,布木布泰在順治為帝時,已經有「昭聖皇太後」的徽號(「昭聖」是徽號,「孝莊」是謚號。徽號是活著的時候給的,謚號要死後)

豪格自己是不懂那麼多繁文縟節的,但他奪得政權後,自然有投靠他的漢人大臣,幫他出主意。

于是,在多爾袞執政時,連輕車都尉爵位都沒撈到的洪承疇,這次因為順應了豪格奪權,總算撈到了一個伯爵。

然後洪承疇就幫豪格出主意,讓他拿這個點說事兒,秘密教了豪格很多說辭。

豪格聞言後大喜,立刻讓洪承疇幫他寫了一道奏章,隨後上表,

大意就是國家根本正朔輕忽不得,應該額外加先帝繼福晉哲哲徽號,並且要追究當年順治剛繼位時、負責給後宮上徽號的官員的責任。

因為當年的官員漏掉了先帝正妻,只給嗣君生母上徽號,這是罪在不赦的大不敬!大逆!

有了這麼重的罪名在手,豪格又沒想直接殺太後,他只是先殺當初上太後徽號的舌忝太後黨羽,還不是手到擒來?

于是乎,清廷中一堆多年來特別舌忝太後以圖升官發財的舌忝狗,就被豪格以大逆罪名直接滿門抄斬,株連三族,誰討好太後討好得越狠,誰就死得越慘!

而布木布泰面對這種局面,誰讓她不佔理呢,也只能瑟瑟發抖,祈禱豪格別動她就不錯了,哪里還敢保那些走狗。

濟爾哈朗原本也覺得這樣會打破權力平衡,試圖阻止豪格,但最後也因為不佔理只能退讓,還白白損害了他在朝中的權威,導致豪格的勢力愈發壯大。

沒辦法,當年濟爾哈朗跟多爾袞、布木布泰也有勾結利益交換,嚴格說起來,他在上太後徽號的過程中,也負有「監督不力」的責任。

你是輔政王,你看到當年這樣亂搞你怎麼不指正?現在還有臉說?

豪格只要在朝堂上,堂堂正正把這話甩出來,濟爾哈朗就只能找條地縫鑽進去了。

滿人的皇親近侍高官,因為這場變故再次洗掉了很多。而黃台吉繼福晉哲哲,也在豪格的力挺下,成了地位比布木布泰更尊貴的、有正式徽號的太後。類似于慈安生前對慈禧的壓制。

但事實上,哲哲本身就已年老多病,是個傀儡,什麼也干不了。而且偏偏歷史上哲哲就是在順治六年五月份病逝的,享年五十一歲。

這一世,哲哲這種後宮隱居之人,其壽命自然也沒怎麼受外部世界蝴蝶效應的影響。

所以豪格剛完成新一輪集權大清洗、把她拱上位壓制布木布泰後沒兩個月,哲哲居然還是因歷史慣性病死了。

毫無疑問,哲哲的死沒有任何謀殺疑點,就是老死的。

可豪格卻緊張了,他好不容易徹底絕對壓住偽太後,剛拱上去的傀儡正牌太後卻死了,他豈能丟棄這顆好用的棋子?

所以哪怕哲哲完全是老死的,他也要徹查,看看是否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毒害太後,是否有「哲哲被上正式太後徽號後,利益有所損失的人心懷怨憤不軌」。

而這個「利益受損心懷怨憤」的人,除了布木布泰還能有誰?

豪格再次磨刀霍霍,準備畢其功于一役。

而他們內部宮廷斗爭鬧騰了這好幾個月,外界也不可能一點風聲都听不到。畢竟那麼多近侍親貴官員都被殺了,很多當初被多爾袞提拔起來的地方實權派,也開始提心吊膽,蠢蠢欲動。

尤其是消息傳到山西,本就素有反心的大同總兵姜瓖,愈發覺得這大清是徹底要完了,似乎眼下就是一個棄暗投明的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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