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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情比霜毒

卻說賈瑛從賈母院兒出來後,心中便一直思慮著賈赦一事。

事到如今,他與賈赦之間的裂痕,只怕比與賈珍之間的還要來的大些。先不說因為丟爵一事,賈赦心中會有多大的怨恨,只黛玉遇襲一事中有賈赦的影子在內,賈瑛就不可能善了此事。

他向皇帝諫言拿掉賈赦爵位的事情,賈瑛從沒想過能瞞得住賈赦,宮牆厚則厚矣,可同樣是一處四面漏風的地方,少有什麼真正的秘密可言,只不過有些人知道了藏在心里不說罷了。

他這麼做,當然不是為了單純針對賈赦的,可有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只能任由別人去想,最後的結果自然不盡如己意。

不過別人怎麼想,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對待賈赦。

能想到的辦法有很多,一杯毒酒,一場意外,他手下辦陰私事的人也不少,隨便派一個來就能解決,不過真那樣做了,今後又該如何面對璉二和迎春?

別說賈赦對迎春漠不關心,可事實上,在當下這個年月,有幾家豪門大族會寶貝女兒的,尤其是迎春這樣的庶女,林如海這種的女兒奴,才叫例外。但有一點,不管長輩如何,父子關系(子︰子女)總是磨滅不了的,縱使長者苛待,該孝順還是得孝順。

讓賈瑛來看,這當然是一種思想禁錮,但不一定是陋習。如果有天人真的不敬祖宗,不肖父了,那這世道會成什麼樣子。

而且,還有賈母這層羈絆。

至于借皇帝之手,告發賈赦,由平安州將其牽扯到遼東一桉中,賈瑛就更沒想過。

皇權這種東西,在小民百姓看來,它之所以公允,那是因為它高高在上,且通常人們所行之舉,無法直接威脅到皇權本身的利益。

可當你一但觸踫到它自身的要害時,你看他是否還高高在上,一副公允之狀。

若最終的結果只是為了告發賈赦,那他之前做那麼多干什麼。

但不管怎麼說,事情是不能拖了,鴛鴦的事情不過是順手而為,關鍵是此次每個說法,今後難保不會再跳出來壞事。

賈瑛自顧一嘆,搖了搖頭,便打算往西跨院兒去,迎面卻遇到了璉二走來。

「老二,正要找你呢,我赴外任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就這麼想急著走?」賈瑛笑問一句。

賈璉道︰「不急不行啊,我倒是不要緊,可二姐不行。」

「你也知道,那夜叉星雖說為人霸道了些,可這些年在府里除了威勢,也不乏人情,如今都知道我因二姐而厭了她,你讓別人怎麼說?咱們雖是主子,可也堵不住下人的嘴,人言可畏。老太太雖然沒說什麼,可到今兒也沒再提過二姐。還有二太太那里,因為二姐,還惡了賈王兩家,你說她在府里,還能待得下去嘛。」

「還有,三妹妹幾次見面,都要數落我一次,倒不說二姐如何,只責怪是我立不起業來,一個爺兒們,連自家的兩個婆娘都處置不好。你家那位,雖沒說什麼,可也少不了幫腔幾句,你不見如今連珍大嫂嫂都不來西府了嗎。」

賈瑛听了,也有些理解賈璉。老太太能容尤二姐,那是因為賈璉無嗣,且雖說之前的春芯出身低賤,可到底懷的是男兒,這才不幫著鳳姐,未嘗不是在表示不滿。

王夫人那邊,縱有心,也不好直接插手賈璉房中之事,往前還好,如今他可是榮府正兒八經的主人了。

至于探春黛玉幾個,平日雖也沒少與鳳姐之間有嫌隙口角,可大家都是身為女子,又熟絡慣了,心中自然有一份牽絆,且探丫頭的性子可又不能指責尤二姐,畢竟她也不過是一個依附他人而存的女子罷了,是以也只能將怒火集中到璉二頭上。

可縱使她們不針對二姐,只怕也難親近,二姐如今就在園中住著,也只有李紈不時照顧寬勸一二,融不進來,自難長久。

「三妹妹那張嘴,可不必那夜叉星差多少,我也無可奈何。好在我今日已經和那夜叉星說道分明了,休書也給她看了,老二,你是沒見她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哪還有平日半分張狂。等你這邊有了信兒,我就到外地赴任去。」

賈瑛聞言,看向賈璉道︰「你就要赴外任了,怎麼還給她休書?」

當日賈璉雖沒有明說會怎麼辦,可他請自己幫著謀外官,也側面點明了,賈瑛只道他是要留著鳳姐做正宮娘娘,自己另起爐灶呢。

只听璉二說道︰「她那胳膊肘子能伸多遠,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是個不見黃河不死心的主兒,我這不是怕她今後再鬧,就拿休書嚇唬嚇唬她,等她徹底死心了,再與她說後面的不遲。」

「再者,既然我決定了新娶二姐,這休書遲早都要給她的,如今不過是為了全兩家的面子,給你多爭取點時間罷了。」

賈瑛卻沒想到璉二這麼做,還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連連搖頭道︰「你如果做此想,大可不必。」

「朝堂的爭斗,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你覺得會因為一個女子而改變?何況人活一世,還要用女人來做交換,豈不越活越回去了。我之所以答應你,是覺得以鳳姐的性子,不可能給你機會休了她,即便沒有夫妻情分,可大姐的面子總要給的,這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妥善處理辦法了。」

賈瑛卻是從心底考慮過鳳姐的事情,這件事他是可以不管的,任其自生自滅,可沒有鳳姐的紅樓,沒有鳳姐的十二金釵,總覺的少了點什麼,而且他也從心底里佩服鳳姐的性子,多少男兒都比不上,雖說也沒少做湖涂事,可話又說回來,這府里如果不是鳳姐把持,誰又能撐得起?

探春不錯,可女大不中留,嫁出去是遲早的事。寶釵?那得換一個厲害點,能撐得起門楣的丈夫才行,她一味遵守女德女則,可這些古來流傳下來對女子規勸教誨的書籍,其核心實則都是圍繞男人的,沒個靠得住的男人,怎麼能行。

再者,身份也不合適,等到玉字輩徹底掌家之時,璉二與寶玉遲早是要分家的,這府邸還是留給璉二,尤二姐的性子就更不必提了,連自己的身子都湖里湖涂的給了人,大概與她老娘差不多性兒,看看如今的尤氏也能覺出幾分。

等了良久也不見璉二說話,賈瑛回首看時,璉二目光也看了過來,說道︰「你說那夜叉星不會給我休她的機會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憑她的性子,會讓你活著將人送回娘家,叫親戚街坊恥笑嗎?」

「你說她會自」璉二面色微變,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他人本性並不算壞,厭惡鳳姐不假,卻從未想過害她的性命,想到方才鳳姐讓他容她幾日的話,璉二心里不免擔心起來。

不過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每個人心里都有陰暗的一角,就像此時的璉二,方才還有不忍和擔心,可轉頭,一股邪念又從心底升起。

他遲早是要休的,王家又咄咄逼人,正為此犯愁呢,如果人,就這麼沒了,是不是王家也怪不到他頭上,且也省了日後麻煩。

這個想法愈演愈烈,愈想愈深,正打算返回去查看的他,腳步最終沒有抬起。

可一旁的賈瑛卻注意到了。

「怎麼,你同她都說了什麼?」

如果璉二安安穩穩的赴外任,留鳳姐在京,兩相自然無事,他也不必面露驚慌。

見璉二不答,賈瑛又提醒道︰「你不是那種狠心的人,也做不來那種惡毒的事,不要忘了大姐,她可是你的女兒。」

在賈瑛灼灼的目光之下,賈璉最終才開口道︰「我只與她說了休書的事,還沒提赴外任的事情。」

「那你怎麼出來了?」

「她說,容她幾日,我以為她還不死心,便想著日後再說,唉。」

賈璉長聲一嘆,他到底還是狠不下心來,不然也不會被鳳姐拿捏以至夫妻走到這等地步。

還未等璉二把話說完,賈瑛就變了臉色,匆匆向鳳姐屋走去,空中留下一句︰

「人若是此時在府里沒了,那才叫壞事呢。」

距離王子勝夫婦登門還沒過幾日,好端端人就死了,到時候可真就有口說不清了,姻親關系走到那一步,嫁過來的女子都無故沒了,兩家不反目成仇才怪。

一個王子勝,賈瑛並不在意,因為做主的是王子騰,而從王子騰的來信中看,這位舅老爺可不是沒有城府之人,這樣的人,些許小事是可以按下不提的。

畢竟,西軍之中,還有賈瑛的舊部,幾番征戰,哪怕在邊軍中都是精銳中精銳,這樣的大軍,有一支都是寶貝了,賈瑛也不擔心王子騰與他翻臉。

可如果真翻了臉,木恩賜他們就危險了。

當然,還有一點,賈瑛不想讓鳳姐死,原因?沒有原因,就是不想。

璉二杵地猶豫了半響,還是跟了上去。

到了院兒門外,發現只有一個小紅守著。

「你們女乃女乃呢?」

「和平姐姐都在屋里,女乃女乃說不讓人打攪。」

賈瑛抬步走了進去。

房間內,鳳姐與平兒同坐榻上,看著熟睡中的大姐露出了笑容,矮幾上,杯蓋放置一旁,只余一只空碗。

听到動靜,二人同時向門口望來,就見賈瑛匆匆而入,目光先是從兩人身上掃過,最終落在了茶杯之上。

緊隨其後的便是小紅和璉二。

「女乃女乃。」

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小紅,臉上還帶著愧意,女乃女乃的吩咐是不讓任何人打攪的,可兩位爺她卻攔不住。

「紅兒,沒事,你先下去吧。」鳳姐此時還能正常說話,臉上強裝著笑色。

賈瑛見此,心中微微松口氣,還有氣就好。

當下也不多言,拉住小紅道︰「去找些雞蛋和白礬來,雞蛋要生的,有多少要多少,再那幾個碗和準備一些清水讓人送來。」

小紅雖不知為何,可賈瑛親自發話,她只能照搬。

「等等,讓你們璉二爺陪你去,拿了東西,你也不必回來,到園子里去請常姑娘來,旁人問起,就說是你們璉二爺請的,別的不要多說。」

鳳姐想法大概就像那種「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可此時必是不願叫人看了洋相的。

「快去。」

小紅聞聲,急忙往外跑去。

賈瑛又看向一旁愣神的璉二道︰「還愣著做什麼。」

等璉二也反應過來,賈瑛這才看向矮幾上的茶杯,問道︰「你們喝下的,是什麼?多久了?」

鳳姐聞言明顯一愣,未料到賈瑛會問起這個,方才賈瑛讓人去準備雞蛋和白礬,兩人也不知是作何用,是以有些突兀。

「烏頭?鉤吻?還是砒霜?」賈瑛卻顧不及解釋什麼,直接問道。

能致人藥死的毒物不少,可是尋常人能拿到手的卻不多,非是極通醫理之人是配不出來的,且就算到藥鋪去買,掌櫃的也未必敢賣,一但牽扯出人命官司,他們也逃月兌不了干系。

不過以鳳姐的手段,就另當別論了。

賈瑛說的這些,都是極常見的幾種,也是那些黑心的藥鋪里敢放出來的。

鳳姐見狀也不再隱瞞什麼,說道︰「砒霜,足夠毒死兩個人的,你也不必費心了,沒救的。」

確實,以當下的醫療程度,砒霜這種東西,一但喝下去,基本就沒救了,倒不是說中醫沒有療法,只是尋常的大夫確實束手無策的,而且服用劑量的不同,時間上也不一定來的急。

事實上,即便知道了,賈瑛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能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之所以問,是省了後面的麻煩。

「多久了?」

話音剛落,鳳姐臉上卻露出了痛色,一旁的平兒緊緊跟著。

鳳姐院兒是有自己的廚房的,不肖多會兒,璉二便抱著一籮筐跑了進來。

賈瑛也不多言,取出兩只碗,分別打了幾個忌憚,去掉蛋黃,只留蛋清,又往里面加了些白礬和清水,開始攪拌。

白礬的劑量是多少,賈瑛也不清楚,醫理方面他連半吊子都不是,索性就多放了些,總歸還是要吐出來的。

隨即也不管兩人願不願意,喊來璉二,合力給兩人灌了下去。

「嘔~」

「憋著,不許吐。」

一邊又吩咐璉二道︰「堵住她們嘴。」

兩人一個捂著鳳姐,一個堵著平兒。

懷中兩女略做掙扎,腥臭的味道不是誰都受得了的。

過了片刻,賈瑛才讓兩人將月復中之物吐了出來,嘔了一地。

做完這些,依舊不放心,又在碗里各自打了十來顆雞蛋給兩人灌下,這才又吩咐璉二道︰「府里有沒有牛女乃羊女乃之類的,快去找些來。」

璉二為難道︰「那都是胡人才喝的東西,府里一時也找不到啊。」

賈瑛又說道︰「大姐不是有女乃娘嗎?」

說著,抄起一個瓷盆塞到璉二懷中。

「去,快去擠一盆來。」

「女乃娘,還一盆?」璉二有些吃驚,得多大的nai子才能擠一盆出來,這不是為難女乃娘,是為難他這個擠女乃的,就是薅禿了也擠不出一盆來。

「那就多找幾個,記得,別把事情說出去,誰願意獻女乃的,回頭每人一百兩銀子。」

「快去啊!」賈瑛一腳揣在璉二上。

「哦哦,這就去。」

做完這些,就只能靜等常榛苓趕來了,不過賈瑛也沒閑著,一個勁兒的給兩人肚子里灌雞蛋清,灌了吐,灌了吐的,苦膽都快吐出來了。

「你說你,怎麼就想不開呢,非要扔下巧姐不管。」

「璉二那家伙是拿休書嚇唬你呢,又不是真個就休了。」

賈瑛嘴里一邊嘮叨著。

「你嘔,你不用寬慰我,唔,不能喝了」

「張嘴。」

「嘔~」

「他是鐵了心的,我會看不出來?嘔。」

「真不能再喝了,這樣還不如讓我死了痛快。」

賈瑛又轉到平兒身上,嘴里一邊說道︰「我說的是實話,只不過他要到外地赴任罷了,你還做你的二女乃女乃,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與其將我供起來,不如供一個牌位來的省事。」鳳姐嘴 道。

賈瑛一邊幫平兒拍著背,一邊說道︰「你也別嘴 ,你最在乎的,不還是臉面嗎,既然能全了臉面,活著有什麼不好,這年頭兒,有多少人家就事事如意的,這種事,在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少。」

「還有,你又何必帶著她一道兒。」

說著又看向平兒道︰「你也是,好好一個姑娘,也不往開了想,往開了勸,盡做些折騰自己的事。」

「說好了,既然沒死成,就不許在尋死覓活!」

不過多會兒,小紅便帶著常榛苓趕來了,知道詳情後,面色一驚,忙為兩人診治。

良久,診過脈,又看過兩人的面色、童孔後,常榛苓才說道︰「只怕還有余毒,脈象受了影響。」

賈瑛急問道︰「能救嗎?」

常榛苓看著兩人沉吟片刻,開口道︰「看臉色和脈象,應該中毒不深,有沒有救,得救過才知道。」

「你出去。」

「嗯?」賈瑛一愣。

常榛苓道︰「都是女子,你在這里,我如何救人。」

賈瑛方才提著心退了出來,這個時候,專業的事情就交給專業的人來吧,他急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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