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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危局(大章 求訂閱!)

在金陵停留數日,賈瑛帶著眾人一同往杭州而去,此一行,卻少了一人。

薛蝌和寶琴之父身體染恙,臥病在床已半月有余,當日為賈瑛接風之時,薛蝌匆匆露了一面, 便提前告離,只留下薛家旁支叔父輩的作陪。

只因寶釵等人剛剛落腳,故沒有詳提,且那時薛添嗣還只是輕狀,不想才過了幾日,連茶飯都需要人伺候了。

賈瑛聞訊後也曾陪著寶釵去看望過兩次,拋開王夫人與薛姨媽的關系不說, 寶釵的父親去世後,薛添嗣便是薛家的當家人,這個身份,足夠賈瑛鄭重對待了。

再者,寶釵的父親沒得早,家中多靠他叔父照拂,感情自是深重。人是賈瑛帶回金陵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以賈瑛去了兩次,一次是代表賈家,一次是專程陪寶釵去的。

據薛蝌說,早前便有半邊身子麻痹之狀,需要用針緩減,前一陣,金陵起了東風,薛又父外出酬賓, 醉酒夜半而歸, 第二天便臥病在床,嘴歪眼斜, 口齒流涎。

不過人倒是還能動, 薛家請了不少名家,誰曾想人是半點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到現在,已經徹底癱了,右半身完全沒了知覺,說話都是嗯嗯啊啊的。

賈瑛雖不精通醫術,不過書看的多了,尋常癥狀也能判斷一二,這種癥狀中風還在其次,應該是心腦血管疾病,至于具體是腦腫瘤,還是血管堵塞,亦或是腦溢血,賈瑛就不知道了。

這類型的病癥,賈瑛前世身邊就有親人得過,所以比較了解, 與薛蝌所描述的癥狀無出左右。

以當下的醫療水平, 大概率人也就那樣了。

或許, 他在山陰遇到的那位神醫, 常又可來了,說不定還能添一些壽命,他的醫術算是賈瑛在當世遇到過的,最頂尖一流的了。

可惜,常家爺孫倆當初拒絕了他的邀請,依舊選擇雲游天下,治病救人,如今也不知道人在什麼地方。

是真高士啊。

大概也是薛添嗣命不長壽吧。

天道輪轉,興落有序,世間少有百千年的富貴之家,大多數福延三代,極少數能稱得上百年舊家。

像那些古老留存下來的大姓望族,能流傳至今,更多的是因為一姓之承,卻非一脈,多是雜糅在一塊兒松散宗氏,與家族概念還是不一樣的。

薛家自前朝後期已經是金陵望族了,綿延至今,豈止百年,富貴的久了,福澤有點跟不上了。

到了薛蟠、薛蝌這一代,人丁單薄,主弱旁盛,嫡脈的產業大多都被旁系分了出去,就連家中奴僕,也隱隱有做大之勢。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連王謝之家都是如此,何況別家了。

有此一事,不免給姑娘們的江南一行添了幾分壓抑的氣氛,在一起相處日久,且寶釵何等會做人辦事,見她當日傷心的模樣,女孩兒們自然心里也不好受。

于是賈瑛便借此機會,帶著姑娘們去杭州,各有各的命數,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能就此被饒了興致,今後再想有此機會,還不知道多久以後了,尤其是三春,等到嫁出去了,便是賈瑛這個做兄長的,也不好再繼續帶著她們游山涉水了。

且行,且珍惜吧。

睹物思人,黛玉受到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她本就是情重意濃的性子,見了薛家叔父的境遇,難免想到自家父親。

林如海的命運雖說有所改變,可先天體弱之狀,後天極難改變,身子骨依舊孱弱。

「前面就要到杭州了,妹妹很快就能見到姑老爺了。」船頭上,賈瑛不知何時出現在黛玉身側,輕聲寬慰道。

「我听寶釵姐姐提起,說浙江福建一帶,今歲以來,也不大好,只是不知爹爹如何了。」黛玉眉間平生愁緒。

寶釵大概是從薛家那邊听來的,薛家在江南根深蒂固,有時候,他們所知道的事情,比賈瑛了解到的還要詳細清楚。

賈瑛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黛玉,因為他也听說了一些。

從雨村那里是不用想听到實話了,不過他卻知道,賈雨村在侵地桉了結之後,便一刻也沒有在金陵多待,據說是親自去了福建,那邊又有幾個村莊的百姓帶頭鬧了起來。

賈瑛從金陵宗族這邊了解到不少消息,賈家買地,就是為了賣給官府種桑,宗族里,在福建和浙江,也新近購置了不少田產,如今已經有一部分出手了,有雨村在,自然是賺的盆滿缽滿。

剩下的一部分,賈家自己種桑,讓佃農產布,將來與泰西人交易,各家都能佔一分利,只要足額繳納商稅就好。

類似賈家這麼做的,江南大族之中,不在少數。

那些富商豪賈,也多是依附于這些大家族而存在的。

福建那邊之所以這麼亂,是因當地望族排斥他們這些外省大姓。想想也明白,但凡朝中有點關系的,都知道借著桑改這股東風,能賺個大的,買起地來,可不就不遺余力嘛,買了自家省內的,還要盯上外省的。

就像狼群一樣,大家族之間,都有各自的地盤劃分,你把手伸到了我的鍋里,可不就要鬧將起來嘛。

只是金陵這邊勢大,福建的地方望族難以相抗,便鼓動百姓鬧事,手段也不一而足,或是提高租稅,或者干脆借著官府要收地的由頭,奪了百姓賴以為生的根基,目的就是為了逼著那些泥腿子鬧起來,等到事情鬧大了,看誰能得好。

這般操作,便是賈瑛听了,也大感長見識。

他原以為,只是單純的地方鄉紳壓迫百姓,或是有利益受損的大族在背後鼓噪,沒想到這場鬧劇,原來是起于地方保護主義。

同時賈瑛也感到了後 背發涼,總覺的這里邊兒有事。

若非他親自來江南一趟,便是以他兩世的眼光,都有些看不明白,原來這里面還有這麼些門道。

可他看不懂,不代表這世上就沒人能看得懂。

賈瑛從不敢仗著自己兩世眼界,就小覷了天下人,天分這種東西,很不講道理的。

有些人活了一輩子都沒弄懂的事情,對于那些天之驕子來說,也就是掃一眼的時間罷了。

怎麼感覺都像是有人在挖坑,而且還是連環坑。

靜下心來想想,這一切的開端應該就是新政了。

因為新政,所以皇帝和傅東萊聯手,除掉了第一只攔路虎,徐遮幕。

老二的悲慘境遇,激發了老大的求生欲,所以老大便開始向皇帝靠攏。

可想要被人當做親信,你得有投名狀吧?

皇帝缺什麼?銀子。

于是,一次貿易額高大數百萬兩的絲綢貿易就出來了,連帶著的,還有改稻為桑的政令。

桑改政令一下,江南地區的大家族,還有他們在背後支持的富商豪賈就坐不住了。

再接著,就是又百姓開始鬧事。

而朝廷,對于這一切一直都是冷眼旁觀的態度。

當然,這里面要拋開嘉德的,自家的江山,他當然心疼,可是皇帝不等于朝廷。

冷眼旁觀是為了什麼?

朝中諸公當然是各懷心思。

有的是破釜沉舟,無路可退,有的是心有余而立不足,被別人聯手壓制,有的

他們在等什麼?

有人期待桑改順利著陸;有人期待等到南方的事情再大一些,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想壓都壓不住了的時候,他們就能出手整治了;還有一些人,或許是在等該跳出來的跳出來,然後

最後這一切還是要回到出發點的,也就是新政。

想要推行新政,必然是要先一步清除路上的障礙的,而上面發生的一切,恐怕都是在為新政掃清障礙做準備。

到時候,朝堂百官,地方大族豪紳,恐怕一個都逃不了,都得被清算。

一石二鳥啊!

這還是賈瑛堪堪能夠看懂的,也許還有他直到現在都沒看明白的。

嘶!

老奸巨猾,深沉如斯!

賈瑛再想想那個侵地桉真的能如他所願那般,躲過去嗎?

「喜兒。」

「二爺,我在呢。」

「讓船家前面靠岸,你持我的名帖火速趕回金陵,告訴族中宗老,賈家從即日起,不再參與改稻為桑一事,誰若敢亂伸手,賈代平爺孫就是前車之鑒,這些日子,你便留在金陵盯著。」

「明白了,二爺。」

「還有,讓宗老們把我的話轉達給其他三家,听不听,就在他們了。」

喜兒應聲而去。

「出什麼事情了嗎?」黛玉見賈瑛突如其來的異常舉動,面帶擔憂的問道。

一般,三春齊思賢幾人也都走了過來。

賈瑛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做些補救措施,你們就不要跟著操心了。」

知道了也無益,反而徒增煩惱,不如無憂無慮。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自三國兩晉時期,這片大地上的經濟中心開始南移,到了五代隋唐,南北追平,再到兩宋之後,南方經濟就已經徹底超過北方了。

作為江南最鐘靈毓秀的蘇杭之地,自然成了南方最繁榮的地方,沒有之一。

詩有雲︰「財賦甲南州,詞華並西京。」

到了宣隆年間,「漕吳而食」已經成了大乾的共識,前前前任戶部尚書曾有言︰「蘇、松、常、鎮、嘉、湖、杭七府,錢糧淵藪,供需甲于天下。」

這七府,均在浙江一省。

若說金陵是六朝煙月之地,為騷人墨客所鐘情,那這蘇杭之地,就是商賈的天堂。

這一路行來,所見所聞,民無不言商,甚至賈瑛還遇到過兩撥泰西人。

大乾對于海外貿易的態度,有些曖昧,既不支持,也不完全禁止,只要走朝廷規定的市舶司,交付了足額的商稅,外夷商賈是可以上岸的。

這些商賈,都是從廣州那邊來的,為的是蘇杭之地獨有的瓷器、絲綢,還有棉布。

有人或許會好奇,既然朝廷是在廣東開放的市舶司口岸,那為何商業繁茂的不是廣州,反而成了蘇杭了呢?

黃道婆紡紗機,如今在大乾已經開始漸漸普及,好些地方都用上了新式的織布機器,為何松江布能獨步天下呢?而蘇杭之地,作為絲綢棉布的貿易處產地,似乎看上去不可替代一般。

這其中的原因也很簡單,首在糧食二字。

農耕文明,種地才是首要之務。

而手工業經濟發展的基礎,同樣離不開糧食。

只有產出的糧食足夠多,百姓沒了饑餓之憂,才會利用空余的時間去從事經濟生產。

但從理論上來說,廣東的水稻,是可以做到一年三熟的,而蘇杭地區,也僅僅是少數地區可以做到一年兩熟。

這麼一听,似乎廣東更具優勢。

其實不然,農作物的生長其所需因素不止雨水和日照,還有土地的肥力,而土地的肥力是有限的,一年兩季稻,不會影響來年收成,但如果要種冬季稻的話,來年的收成就會收到大幅的影響。

這還在其次。

事實上廣東一直都是糧食的調入大省,缺糧是廣東的現狀。

蘇杭之地相比廣東的優勢就在于丘陵少,而平原多,而廣東到如今還有許多土地屬于荒蠻之地,密林丘陵又多,現有條件下,糧食產量自然無法與蘇杭相比。

最起碼,短時間內是追不上的。

再者就是,相比于蘇杭,廣東的開發時間還是晚了些,農耕技術也相對落後。

正因如此,蘇杭到現在為止,都佔據著大乾經濟重心的位子。

一行人到了杭州城,那邊林如海已經收到了消息,派人來接。

眾人一直到了林如海的下榻之所,杭州織造衙門。

蘇州園林獨步天下,杭州和蘇州一地之隔,多少也受到了影響,

杭州織造局,明明是官府衙署,卻給人一種富人家莊園的感覺。

賈瑛第一眼見了,便被此地的景致所吸引,人文寫意與山水相合,結構布局對景相襯,亭台樓閣泉石花木,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只一眼,便讓人心神愜意。

賈瑛都是如此,更別說幾個女孩兒了,一眼便喜歡上了此地。

林如海依舊是弱不禁風的文士模樣,與黛玉簡短的相敘幾句,便安排眾人住下,姐妹幾個相伴游園,只賈瑛單獨留了下來。

「每次你來的都不是時候啊。」林如海請了賈瑛入座後,苦笑著嘆息一聲,話語中滿是無奈之感。

賈瑛聞言,卻是想起了上次攜黛玉回揚州探親時的情景。

難不成

「可是因為桑改一事?」賈瑛問道。

林如海面帶憂色,點了點頭。

「最近,浙閩兩省都不太平啊。」

「不是說只福建一省鬧民亂嗎?怎麼浙江也開始了?」

林如海搖了搖頭道︰「南運廣州的第一批絲綢棉布在福建被劫,一部分被帶走了,剩下的一把火付之一炬。」

哪路好漢做下的大事?這是賈瑛的第一反應。

這可不啻于晁天王劫了梁中書的生辰綱那般嚴重啊。

只听林如海繼續說道︰「事後福建布政衙門派出兵丁追剿,最後發現那伙兒賊人落腳于沿海的一處漁村。」

「是海上匪盜與地方百姓勾結之舉?」賈瑛問道。

林如海搖了搖頭道︰「何止是勾結,那些匪盜,大部分都是附近村寨的青壯,有些為躲避徭役,在官府哪里備桉都死了好幾年了,如今突然又活了過來。」

「前些日的福建民亂便是因為此事?」賈瑛算是明白為何賈雨村走的那般焦急。

林如海點了點頭道︰「十六個村寨的百姓,都被抓了,還有那些上岸的匪盜,據說此事是海上兩伙大的海盜聯手做下的,那些被抓的百姓,有不少都是他們的親眷。」

十六個村寨百姓,怎麼也快上千號人了吧,這麼大動靜?

「據海寧、觀海、龍山等地衛所官兵匯報,說是就在離著杭州府不遠的嵊泗群島附近,疑似有大批匪盜集結,我擔心會出亂子。」

「既是福建出的變故,怎牽扯到浙江來了?」賈瑛不解。

林如海看向賈瑛,輕笑一聲道︰「你忘了浙江是誰的老家?」

賈瑛沉默片刻後,月兌口而出道︰「李閣老?」

林如海點點頭。

「也不知是誰傳出來的,說此次改稻為桑之政,出自于李閣老之手,意圖嘛,是為了李黨一己謀私,斷了百姓的活路,肥了江南的官員,又說嘉興府李家,藏糧上百萬石,金銀珠寶無數,就連他們家門前的台階,都是白玉堆砌而成的。」

怎麼听著,不像是李家,到像是賈家了。

白玉為堂金作馬。

「李家如何且不說,肥了江南的官員,這話不假。」賈瑛有些不恥的說道。

「所以,你說傳出此話的人,目的何在?」

「再想想,嵊泗群島離著杭州不遠,可距離嘉興府更近。」林如海目光如炬。

「海寧衛那邊」賈瑛擔心道。

「已經派人去了信兒,金山、海寧兩衛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盡管如此,可賈瑛還是從林如海的神色中,察覺到了憂色。

「福建那邊的事情,我來之前,也有過了解,局勢到了如今,分明就是那些大家族為了一己私利,而將百姓鼓噪了起來,想要解決此事,還要從這些大戶人家下手啊。」

賈瑛知道,林如海是受了嘉德的欽命,南下監督桑改推行之事的,此事能不能處理好,關系到自家老丈人的前途,一但出現大的變故,地方官員逃不了,可林如海與賈雨村一樣首當其沖。

身為準女婿,賈瑛自然想幫上一幫的。

林如海輕嘆一聲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此中牽扯太大了,大到讓人無能為力,這些大族背後都有地方官員的影子,牽一發而動全身,別說是我,就算是傅閣老親自來,也不可能把所有家族都清理一遍的。」

「那聯合一方打壓另一方呢?不是說南直隸的那些大家族盯上了福建的地嗎?」賈瑛再次說道。

林如海笑著看了眼賈瑛,頓了頓才問道︰「瑛兒,你可知為何南直隸的大家族會盯上福建,而不是浙江?」

賈瑛搖了搖頭,又不確定的說道︰「好欺負?」

林如海聞言哈哈一笑,道︰「三個字,卻是道盡了此中利害,瑛兒,你天生是個當官兒的料。」

賈瑛汗顏道︰「姑老爺,我不過是亂猜而已,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跟帶兵打仗差不多,先挑軟柿子捏。」

「話糙理不糙。」

林如海說道︰「金陵多勛貴,便像是賈史王薛四家,還有東平王府,嗯,甄家也能算上一個。這些勛貴之家,是一個利益團體。浙江的官員或是豪門望族,多多少少都與嘉興府的李家有牽連,他們又抱成了一團。再下來,就是福建的官員了。」

「福建的布政使是浙江人,按察使是江西人,只有一個都指揮使是福建本地人,瑛兒你可明白了?」

「福建的地方官府,不是一條心。」賈瑛悠悠說道。

林如海點點頭。

「這僅僅是其中之一,無論是南直隸,浙江,亦或是福建、江西這些地方,在朝堂之上,百官們私下里,都把他們歸屬于江南派系。」

這個賈瑛明白,江南派系的扛 之人,正是李恩第。

「那你還看出什麼來了?」林如海問道,話語中,帶著考教之意。

還有什麼?

賈瑛愣了愣神。

金陵、浙江、福建、江西,都是李黨的擁躉者。

賈瑛腦海中閃現出兩個字來︰「內斗?」

「孺子可教也。」林如海欣慰的點頭。

話到此處,賈瑛又有了疑惑。

「李閣老不會不知道這里的情況吧?難道他就看著?」

看著自己的根基,毀于內部爭斗?

林如海搖了搖頭道︰「李閣老的心思,我也猜不出來,可傅閣老的心思,我卻明白。」

此時賈瑛也明白了,顯而易見的事情,傅閣老在做魚翁。

來之前,他以為他已經看的夠清楚了,可如今看來,他以為的明白,只是他以為的。

果然,能被選入內閣的,都是老硬幣。

與他們比起來,雨村就是個弟弟。

「這也正是為何我屢次上疏,卻都被壓了下來的緣故。」

「既然如此,那為何」賈瑛沒說完,但林如海卻能听得懂。

「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我心志沒有傅閣老那麼大,看不了多長遠,只看到眼下,百姓滿目瘡痍,水深火熱。」

林如海的心情忽然低落了起來,看向賈瑛說道︰「滿朝諸公,我只佩服一個。」

「誰?」

「你的老師,馮公。」

「他還是那塊兒又臭又硬的石頭。」

听到自己未來的老丈人,如此盛贊自己的老師,賈瑛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姑老爺,家師也非是一個人,他身後還有許多官員支持呢。」

誰曾想,林如海嗤笑一聲,滿臉不屑道︰「假清流。」

賈瑛︰「」

「書院那些人,我也是知道的,當年在揚州之時,也曾去過幾次。你啊,還是年輕了些。」

「願聞教誨。」

「從他們喊出‘南軒黨’那一刻起,他們就不配被稱作‘清流’了。不然,你的老師,為何拒絕他們。」

怪不得。

當初賈瑛也曾問過自家老師,他在朝中勢單力孤,為何不將那些人納為己用,反而拒絕做「南軒黨」的魁首。

馮恆石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如今看來,自己還是不夠了解自家老師啊。

事實上,他與馮恆石如果沒有師徒名分,如果沒有湖廣的事情,師生之間,完全就是兩路人,反倒是林如海與自家老師的性情比較合契。

「那江南的那些官員呢?他們難道就不明白,合則兩利,彼此內耗,只會白白便宜了外人。」

賈瑛對于李黨,並不仇視,別說是家天下了,就算是他前世所經歷的那些,該結黨的,不照樣結黨?

李黨主政多年,百姓的日子,沒有說多好,也不見得能再壞。

唯一的變故,就是出了一個白蓮教和一個楚王。

可縱觀歷史,哪一朝,哪一代,有百年的太平呢?

興衰榮辱,所牽及的更多的是統治者自己的利益罷了,和百姓關系不大。

豈不聞,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說白了,大家都是利己主義者,包括賈瑛自己,大哥不笑話二哥,彼此彼此。

「何為利欲燻心?明白是一回事,可願不願退讓,是另外一回事。還有一個區別就在于,浙江有一個嘉興,嘉興,有一個李家,而這些福建沒有。」

賈瑛揣摩著林如海話語中的含義,李家,對,李家。

就像是京城的賈府,和金陵的賈家。

準翁婿二人一直聊了許久,林如海的提點,讓賈瑛對朝局有了一個更清晰的認識。

京城太危險,他躲出來是對的。

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黛玉如願見到自己的父親,笑容也多了起來,也不再與湘雲拌嘴逗趣了,甚至在入夜之前,還極為貼心的去關心幾位姐姐妹妹對食宿滿不滿意,有什麼缺用的。

有父親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她自然是要盡地主之誼的。

一瞬間,感覺黛玉成熟了許多。

果真,外祖母再是親近,終究還是比不得父親。

賈瑛正拉著黛玉的小手,攬著無骨的嬌軀,閑話間,林如海突然來了,準翁婿見面,未免尷尬,畢竟天色已晚,看著林如海帶著一絲戒備的神色,賈瑛大感冤枉。

他能有什麼壞心思,媳婦兒還在養成中,雖說黛玉的身體日漸長開了,對于男女之事也不再懵懂,也不再抗拒賈瑛的拉拉小手,親親小呃,咳咳,偶爾抱一抱,還會眼帶春波。

可賈瑛的立場還是很堅定的,未及笄成婚之前,自己是覺不會亂來的。

「瑛兒啊,天色已晚,你就別在這里待著了,回去歇了吧。」林如海趕人似的,催促著賈瑛離開,就差沒說一個「滾」字了。

見自家父親趕自家情郎,黛玉撒嬌似的向如海埋怨道︰「爹爹哪有你這樣趕人的。」

「咳咳。」

如海突然覺得心有點痛,這還了得,我不就讓他回去歇息嗎?這有錯嗎?不合適嗎?

怎麼了這就?

林如海不自覺的捂向自己的心窩,面色有些泛白。

黛玉見狀,只當他舊疾又犯,關心道︰「爹爹,你怎麼了?」

賈瑛也趕忙上前來扶,卻被如海推開,拉著自家閨女的手道︰「姑娘啊,爹沒事,爹就是想和你說會話,這一年半載的,咱們父女倆才能見幾次啊,唉,爹這個父親不稱職啊。」

可憐兮兮的模樣,哪里還是白天見到的那個睿智的、充滿正氣的,準岳父啊。

黛玉果然被勾動了哀思︰「是女兒錯怪爹爹了。」

林如海聞言,立馬換了一副神色︰「不怪,不怪,是父親急躁了些。」

「瑛兒?」林如海適時提醒一聲,傻站在一旁的賈瑛。

「既是如此,便不打擾姑老爺和妹妹敘話了,正好,趕了一天的路,我也困了。」

賈瑛聞弦知意,轉身走出房間,順道帶上了門。

出了黛玉房間,正巧遇到徐文瑜剛從探春那里出來,往自己臥房走,徐文瑜也看到了賈瑛,不過只是掃了一眼,便低頭自顧回房,生怕再招來這個惡魔般的男人,這里畢竟是黛玉父親的衙邸。

賈瑛看了看天色,這會兒回房,未免早了些,便跟著徐文瑜的腳步,向她房里而去。

真沒壞心思,就是聊聊天,打發打發寂寞的夜。

「你別進來。」徐文瑜攔在了門口。

「這又是為何?」賈瑛一臉納悶。

看著賈瑛無辜的眼神,徐文瑜心頭一軟道︰「若別的地方,我便依你,只這里不行,林老爺和黛玉妹妹都在,不能失了禮。」

賈瑛苦笑道︰「我只是想與你聊聊天兒,你想哪里去了。」

徐文瑜面色一紅,反問道︰「真的?」

「比真金還真。」

「那,只能待一會兒。」

「我有那麼快嗎?這算是人格侮辱。」賈瑛無語道。

「什麼?」徐文瑜沒見過車子長什麼樣,不明其意。

「沒什麼,我總能進去了吧。」

徐文瑜側開了身子,讓賈瑛進門。

只是進門時,兩人都是側著身子,本又挨的極盡,賈瑛的胸膛,難免蹭到徐文瑜的飽滿之處,心頭一漾。

進門後,見賈瑛徑自坐在了榻上,徐文瑜特意與賈瑛拉開了距離,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說什麼,也不能挨著榻。

「離這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賈瑛很是無語道︰「來,過來坐會兒。」

「你想說什麼快說。」徐文瑜說什麼也不答應。

她倒也沒別的心思,就是單純的,以防萬一。

賈瑛反被徐文瑜防狼一般的行為激起了執拗的性子,起身不由分說的將徐文瑜霸道的抱了起來,不顧對方的掙扎,轉回到榻上坐下,將徐文瑜橫抱在大腿上,這才罷休。

「坐好,再掙扎下去,我便」

「你便如何?」

「你說呢?」賈瑛輕笑一聲。

他自然明白,在自家準岳父這里,還是要規矩一點的。

不過,他既然帶齊思賢和徐文瑜一道來見了林如海,某種意義上,就算是把事情挑明了,畢竟三春和湘雲都是親戚,只有兩人不沾親帶故,卻還帶在身邊。

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了。

別說他,便是林如海自己,不也有兩個姨娘嗎。不止林如海,就是賈府上下也都明白怎麼回事,只不過賈瑛有了婚約,便不可能先納姨娘了,所以大家也都不提此事。

徐文瑜果真不敢再動。

「怎麼不說話了?」見徐文瑜久久不曾開口,賈瑛問道。

「是你要找我聊天的,你反倒問我。」

「黛玉妹妹呢?」

「正陪著姑老爺敘話呢。」

徐文瑜聞言露出恍然的神色︰「怪道你想起到我這邊來了,原是被趕出來的。」

話雖是打趣半開玩笑,可賈瑛卻注意到姑娘眼底劃過的失落。

「怎麼了?」

徐文瑜搖了搖頭︰「真羨慕黛玉妹妹,尚能享慈父之愛。」

知道這是又勾起徐文瑜的愁思來了,只是她卻不知,若非這世上有一只蝴蝶煽動了翅膀,黛玉的結局,不見的比她好到哪里。

說起來也怪,他身邊的幾個女人,身世都不盡如人意,齊思賢如此,徐文瑜如此,報春綠絨兩個自小便沒了爹娘,僅剩一個黛玉比她們好一些。

「女子不能扶靈歸鄉,等有機會,我陪你回一趟南疆吧。」

「謝謝你。」徐文瑜神情的看著賈瑛,柔聲說道。

「你是我的女人,談什麼謝字。」

「只是不知鳳年如何了?」

「你放心吧,我托了外祖家的人照拂,除了不自由,其他的都好。再說,他是男人,總要學會自己扛起肩上的擔子,你這個做姐姐的,還能護著他一輩子?」

「那你這個做姐夫的呢?」徐文瑜反問一句。

賈瑛搖了搖頭︰「他可不僅是我小舅子,還是難得看的順眼的朋友。」

「不過」

「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能自己站起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是護主你們一世平安,他的使命是延續徐家的香火,這點,別人替代不了他。」

徐文瑜點點頭道︰「我明白,只要保他一命就好。」

吱呀!

房門被推開,齊思賢走了進來,見兩人相擁敘話,卻沒有半點意外之色。

「你也不怕林老爺見了,退了你與黛玉妹妹的婚事。」

「你怎麼來了?」賈瑛問道。

齊思賢吟吟一笑道︰「怎麼,怪我壞了你們的好事?」

她為何而來?

當然是因為賈瑛。

當日在船上,她便覺得兩人之間有事情,果真沒猜錯。只是此處不必別的地方,她只怕賈瑛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失了禮數,這才專程而來。

「今晚我要與姐姐一起睡。」說著,還瞪了一眼賈瑛︰「還抱著做什麼,也不害臊。」

賈瑛尷尬一笑道︰「你又不是外人。」但還是將徐文瑜放了下來。

齊思賢聞言,心中一顫。

看著身邊的兩個好姐妹,一個被許了婚約,一個「遭了毒手」,若說她心中沒有波動,是不可能的。

說起來,是她先認識的賈瑛。

若說原先不願從他,只是因為她不想與人分享自己喜歡之人,哪個女人真就大度到那種地步了。只是隨著時日漸長,她與黛玉之間的情誼也深厚了起來,心中的那點不適早已消散。

可誰曾想,在她的生命中,又出現了另一個男人,彼此之間,還有無法斬斷的糾葛。

盡管她不願承認,但她與賈瑛之間,已經不能像之前那般隨意從心了,不然,就是在給眼前的男人找麻煩。

「夜深了,你還待在這里?」

這是在趕人了。

賈瑛無奈起身,得記著今晚的日子,流年不利,先是被準岳父趕,又被自己的女人趕。

一夜無話。

同晚,浙江嘉興府海防衛所,海寧衛卻遭遇了一場大戰。

早前便已經接到了來自杭州的軍中邸抄,讓他們密切注意防備海上匪盜,事實上,不用杭州那邊提醒,海面上群匪聚集的消息,也瞞不過海寧衛,無他,離著太近了。

早先他們便收到消息,九島十二礁的匪盜在漁山群島附近聚集,只是那里屬于福建水師的管轄範圍,浙江這邊也就沒怎麼關心。

誰曾想,那些匪盜突然轉向,往北而來,到了嵊泗群島。

這一下,浙江水師便緊張了起來,因為離著嵊泗群島最近的,便是海寧衛和金山衛,不過,金山衛屬于南直隸下轄水師,不歸浙江調遣。

為保海疆無事,海寧衛指揮快馬給浙江布政司去了求援信,只是浙江的海疆太長了,誰都不確定那些匪盜如果要犯境的話,會選在哪里登岸,浙江都司不敢輕易將別處的水師北調支援海寧,只能命令海寧衛嚴防死守。

海寧衛指揮使接道回信後,大罵都司無能,明擺著嵊泗群島離著他們最近,再加上近來的傳聞,難不成還要繞遠路去打別的地方?

果不其然,日夜防範,還是出了大變故。

海寧衛本部,因為早有準備,是以在群寇駕著小船靠近偷襲之時,就被發現了。

雖然沒被對方佔了先機,可奈何海寧衛本部人馬不過兩千之數,而對面的匪盜足有上萬人,更關鍵的是,九大海道都有自己的炮艦,少的又一艘,多的就有五六艘,數十艘炮艦聯合起來,一個小小的海寧為如何能夠抵擋。

更要命的是,乍浦所全體官兵叛亂投敵了,海寧衛瞬間便面臨著海上和路上的同時進攻,支撐了不過半夜,便陸續被敵人攻陷了,海寧衛指揮寧死不降,被賊首斬了腦袋。

匪寇們上岸後,留下一部人馬守著退路,剩余大部人馬,浩浩蕩蕩的向著嘉興府城殺去。

嘴里喊著「殺貪官,分田地,打倒李家鋪,殺到金陵城」口號,氣勢洶洶。

嘉興府知府聞听賊人圍城,從兩名小妾的床上爬起來,衣衫不整的爬上了城頭,看著城外人山人海的場景,還有火炮和火銃,嚇得直接尿了褲子。

大呼︰「禍事!禍事!」

然後,便帶著一眾狗腿子,往嘉興城,李家而去。

杭州,織造衙門。

第二天一大清早,五更天還沒過,賈瑛便被林如海派人喊了起來。

嘉興府被圍,李家向城內百姓散布消息,說一但賊人破城,男女老少皆不留活口,激發了城內百姓的求生欲,據城堅守,雖然傷亡慘重,還在沒被攻打下來。

而嘉興府境內,海鹽、平湖,都已相繼陷落,賊人正向杭州殺來,消息傳出時,正在攻打桐鄉縣城。

「不是已經通知了都司衙門了嗎?」賈瑛吃驚道。

幾萬人的盜匪,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麼多人?

賈瑛之前從宋倫哪里了解過,海外的小島,頂天了,能養活一萬人,怎麼突然就翻了幾倍?

「都司沒有調兵增援海寧。」林如海苦笑一聲道。

「該殺!」賈瑛凶光畢露。

「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瑛兒,你還是馬上護送黛玉她們返回金陵,她在這里,我無法安心。」

「那您呢?」

「身為朝廷命官,守土有責,我不能走。」

「玉兒妹妹不會同意的。」賈瑛搖了搖頭。

他也不可能扔下林如海不管。

「此事還沒有傳開,先瞞著她們。」女兒是林如海唯一的牽掛。

見賈瑛沉默不言,林如海急道︰「你想看著她們落在賊寇手中不成?」

賈瑛讓自己冷靜下來。

「海寧衛有失,金山衛怕是也不會好,金陵不見得安全。」

「不過杭州是肯定不能留,姑老爺,你也不能留在此處。」

「我不能走。」林如海固執道。

「保住有用之軀,以欽差名義調集江南大軍,方才有可能平息這場叛亂,此事非姑老爺不可,我雖官任兵部,卻沒有調兵之權,姑老爺,大局為重。」

「我可以給你我的名帖,你回金陵調集留守舊都的大軍。」

「存人失地,和人地兩失的道理,姑老爺不會不懂,再說,大軍調動豈是兒戲,南京有六部衙門,沒有欽差出面主政,就是一盤散沙,僅憑一張名帖,誰敢從命,掉腦袋的事情!」

「姑老爺,臨大事,不可不決,當機立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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