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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玉在櫝中無人問

「說起我大同鎮的堡寨,其實不止是五十二堡,原本這樣的堡寨是有七十二座的,東接宣化府,西至丫角山,綿延六百四十七里。再加上關外的五處飛地,構成了我大同鎮的防守體系。只不過自宣隆朝一來,連續數十年,我大乾與匈奴王庭沒有發生過大的戰事,好些個堡寨因為年久失修,已經被放棄了。嘉德元年的時候,這樣的堡寨尚有六十三處,如今便只剩下這五十而處了。」

說起大同鎮的防御體系,馬鳴鸞似乎來了心氣一般,一一細數道︰「好叫大人知曉,我大同鎮的方位體系是縱橫相合的。首先是依托長城形成一個東西橫向線性城牆防御體,其次便是七十二座堡寨縱深梯次分布防御。」

說著馬鳴鸞忽然並步上前,拔出腰間的短刃,在一旁的黃土地上畫了起來,嘴里一邊說道︰「從地形上看,縱橫防御體系大致分坐了三個層次。第一梯隊,又稱作極沖要塞,分布在威遠城、右衛城、助馬堡、得勝堡、弘賜堡、新平堡、大同鎮城等一線地域;第二梯次,也叫次沖要塞,如左衛城、陽和城、朔州城等堡寨。最後一個梯次,則是接近內長城,作為雁門等關隘的緩沖區域,有蔚州城、廣昌城、靈丘城、廣靈城、渾源城、應州城、山陰城、懷仁城、馬邑城等比較大一些的城池。」

看著地上歪歪曲曲的地形堪輿,賈瑛不禁多打量了眼前這位守備幾眼,就憑這一點便能看出,馬鳴鸞做個游擊都是綽綽有余的。

別小看了紙上談兵,圖上作業也可見一名將領的而三分本事,不是每一名中下層將領都會認真去研究這些的,更何況說的是條理清晰,如數家珍。不要忘了,這位馬守備出身低等級的軍戶之家,十五歲參軍,識字都難,更別說憑空劃出一副地形圖了。

「兵員最多的時候,僅我大同一鎮,就有士卒十三萬五千七百七十八名,戰馬五萬一千六百五十四匹。」

賈瑛听罷,好奇問道︰「那如今大同鎮還有多少士卒?」

馬鳴鸞不假思索的回道︰「如今大同鎮尚有八衛七所,合計兵員五萬四千余人,馬四萬六千九百余匹。」

「都是哪五處飛地?現今如何?」

「長城之外,尚有榆林、東勝、玉林、歸化、雲川五座城池,不過都是羈縻之所,這些地方除了各有一個千戶所駐守外,更多的還是一些投靠我大乾的歸化部落,與關外胡人互市的地方就在這些地方。」馬鳴鸞回道。

賈瑛聞言,忽然問道︰「說起互市,本官倒是有些疑惑之處,雖說朝廷允許開放邊境互市貿易,可大同鎮這邊商業未免過于興盛了些。這兩日下來,本官看到許多大同鎮的軍戶,既不做日常操練,也不屯耕種地,反而操起了商賈之事,有的甚至為一些商行充起了護衛這種情況,常年如此嗎?」

馬鳴鸞聞言,深深的看了賈瑛一眼,這兩日他也一直隨行在左右,使團都去了何處,也看的一清二楚,倒不知這位年輕的大人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還有,這位大人如此關注此事,難不成是有什麼想法?

「大人慧眼,邊鎮窮苦,不說是最下層的軍戶,就是邊軍正兵,僅僅依靠朝廷撥付的糧餉,養活自己都難,更何況還有尚在鄉里的妻兒老小一家了。正因如此,每值邊貿繁盛的季節,都會有一些士兵和軍戶,依靠北來的商賈賺些糊口的銀錢,總兵府對此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說著,馬鳴鸞賠笑一聲道︰「說來末將年輕時,也曾做過這個行當。」

馬鳴鸞抬眼觀察了一下賈瑛的神色,露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說道︰「大人,說到底,邊軍苦啊!」

賈瑛看了眼馬鳴鸞,輕笑一聲道︰「行了,你就別在本官面前賣慘了。本官只是想了解一些實情,並沒有要斷你等財路的意思。」

馬鳴鸞眼見自家的小心思沒能瞞過去,尷尬一笑,又接著說道︰「不過大人,今歲的情況確實與往年有些不同的地方。」

賈瑛心中一動道︰「哦?怎麼說?」

馬鳴鸞微微蹙著眉頭說道︰「這其一便是,今歲的邊貿似乎要比往年都要興盛了許多,不說別的,只今年互市開啟的時間,就要比往年提前了將近一個月,而且據歸化城的兀術吉三衛的人說,今歲南下的部落從五月份便開始增多起來,甚至一些部落還曾試圖聚積叩邊,只是不知為何,後來突然就偃旗息鼓了。要知道,過去五六年間,互市最興盛的季節也要到了八月份以後,從十月份開始草原上的胡人便要準備過冬了。

這其二便是,末將發現,今歲用來交換的牛羊少了,金銀珠寶多了,馬匹的交易量更是出奇的少。大人,草原上一個部落能養活多少牛羊馬匹,這其實是有一個上限的,並不是牲畜越多越好,因為分到每個部落手中的草場是有限的。部落中的牲畜多了,草場就不夠了,如果牲畜連草根都吃掉的話,來年,他們的牧場就會面臨被廢棄的結局。所以,這些草原上的部落,是很樂意拿出多余的牛羊馬匹與我大乾交換的。」

賈瑛看著馬鳴鸞好奇問道︰「你為何對草原上的事情知道這麼多?」

馬鳴鸞赫然一笑道︰「大人不知,兀術吉三衛一部的首領烏齊阿失,與末將是結義兄弟,這些情況又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告訴末將的。而且,末將二十一歲便被選入了夜不收,曾經在草原上生活過一段時間。」

賈瑛聞言,再看向馬鳴鸞的目光之中,不免有了一絲敬意。

不是所有的哨探都能被稱作夜不收的。

邊關上的每一個墩台都設有哨探,被稱作「墩夜」或是「直拔」,主要負責墩台及其附近地區的站崗放哨任務。而哨夜則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遠離墩台邊堡,深入虜營甚至草原深處打探敵情,有時一走便要長達半年之久,這類哨夜才會被稱作夜不收,又命捉生者。

這些夜不收,常年行走在捉生與被捉生的路上,是邊軍中最危險的一類兵種。

在草原上生活過一段時間。

未免說的輕松了些,漢胡習俗不同,容貌差異也不小,一個漢人士兵想要在草原上生存下去,不被人發現,想想便知道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這位馬守備應該是有一絲胡人血統的,這點,在剛才賈瑛便察覺到了。

賈瑛目光轉向北方,看著高高聳起的長城,心中回想著方才馬鳴鸞所說的話。

五月份,正是自己在湖廣平亂的時候,赤力巴月兌叩邊,王子騰被迫回防,草原上的部落開始南下

這些南下的部落應該是失去了自己牧場的,不然五月份正是放牧的最佳時節,這個時候,通常是不會發動戰爭的。

南下的部落多,說明匈奴王庭內部競爭激烈。

而他們競爭的原因,無非兩點,一是人口,二是牧場。

用來交換的牛羊馬匹少了,說明今歲草原牧場的長勢不好,養活不了那麼多牲畜。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牲畜少了,食物就會短缺,食物短缺那就要減少人口。

匈奴王庭不會允許各個部落之間大肆自相殘殺的,仇恨要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才最有利于王庭的統治。

那麼剩下來的唯一出路就是

「人才啊!」

賈瑛再看向馬鳴鸞時,雙眼不住的泛著精光。

「此事,你沒有上報嗎?」

馬鳴鸞聞言,先是精神一振,賈瑛有此問,說明他听懂了自己話中的含義,而且心里也是認可的。

可隨即又苦笑一聲道︰「大人,末將之言,沒有半分實據,全是推測臆斷,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的。而且,這也說明不了什麼直接的問題。」

賈瑛聞言點了點頭,在當下這個年代,馬鳴鸞所說的這些,已經是涉及到兵法的深層次應用了。

就像古代的將領,可以根據敵軍的糧草、灶台、帳篷,推斷出敵方的人數多寡一般。

種地的老農,在開春的時候,根據降雪量和土壤的濕潤程度,就能判斷出今歲是豐年還是災年。

不是什麼人都有這樣的能力的。

而且,無論什麼事情,都要講究一個依據,單憑一些似是而非的推斷,確實說明不了什麼。即便是此時的賈瑛,心中也有些模不準,更別說讓別人信服了。

「往年,胡人若是想要叩邊,一般會選在什麼季節?」

馬鳴鸞不假思索的回道︰「入秋之際,最好是秋收過後。」

賈瑛又看向馬鳴鸞,輕笑一聲問道︰「以你的能力和資歷,足以獨當一方了,為何」

馬鳴鸞面帶苦澀的說道︰「大人,末將出身低下,一無人脈而無豐厚的家資,能做到守備,已經是上官格外的恩拔了,怎還敢再奢求別的。」

這話就有些言不由衷了。

賈瑛微微一笑,卻沒有多言,徐徐邁步向前方而去。

落在身後的馬鳴鸞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他雖然的威遠城的守備,可威遠城作為五十二堡中的要塞,是有游擊坐鎮的,他不過就是一個統帥千人的千戶官罷了。

他半輩子混跡在軍營之中,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若是無人賞識,他不知道要在守備這個位置上待多少年,何時才能實現統帥一軍的願望。

馬鳴鸞猶豫半響之後,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一般,快步行至賈瑛身前,解下腰間的用布帛包裹的兵刃,捧在雙手之上,深深一拜說道︰「大人,末將曾繳獲一把匈奴左屠耆王子的寶刀,斗膽以此刃敬獻于大人!」

說著便將兵刃之上的布帛掀開,露出一並金燦燦的寶刀,刀柄之上瓖著一顆紅色的寶石,金色的刀鞘之上同樣瓖有六顆形制差不多大小的六色寶石,只看一眼便知寶刀的主人身份應是極為尊貴的。

賈瑛抬手握住刀柄,信手一抽,嘴里喊道︰「喜兒!」

守在一旁的喜兒聞言,回首從護衛腰間抽出一柄長刀與賈瑛手中的彎刀踫了上去。

 嚓!

喜兒手中的兵刃應聲而斷。

「好刀!」

賈瑛不由贊嘆一句,末了神色之上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說道︰「就是外觀俗氣了一些。」

寶石瓖玉金制刀鞘,它的原主人是得有多麼騷包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尊貴,上了戰場帶著這麼一柄佩刃,不被針對才怪!

鏘!

賈瑛將刀身收回刀鞘之內,神色之中帶著一絲好奇的看向身前的馬鳴鸞問道︰「無功不受祿,如此寶刃敬獻于我,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馬鳴鸞眼底閃過一抹喜色,說道︰「若有機會能拜見北靜王爺金面,末將感恩不盡!」

賈瑛噗嗤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從不為別人做牽線搭橋的營生,你找錯人了,將你的寶刀收回去吧。」

「大人」馬鳴鸞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卻發現賈瑛腳下已經加快了步伐,向遠處而去。

開玩笑,為了一柄刀,去得罪鄧氏父子,賈瑛還沒糊涂到那種地步。

他心中卻是很看好馬鳴鸞,可不代表就一定會為他做些什麼。

最重要的是,這馬鳴鸞是怎麼想的,自己看起來有那麼貪財嗎?還是他覺得自己年輕,容易被寶物所誘惑?

呵呵!

嘴上沒毛,果真到了那里都會讓人輕看了去。

可賈瑛是真不願意蓄須啊!做個討女孩子喜歡的美男子,他不香麼?

再說,好不容易遇到個人才,干嘛要往別人鍋里推?

不過,馬鳴鸞這種既有能力,又有野心的人,想要收到麾下,怕是不容易啊!

既然如此,索性就涼一涼他,今後如何,就看彼此之間的緣分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說服北靜王趕緊離開大同鎮才好,留在這里,心里了總覺得不踏實。

回道總兵府之後,賈瑛便先去見了水溶一面,也不知二人都說了些什麼,第二天水溶便匆匆結束了大同鎮的巡視,啟程向太原府出發。

與此同時,已經身在西軍大營的葉百川,也派來信使,急遞北靜王當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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