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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戴權的凝視

「聖諭,著賈瑛即可入宮覲見!」

皇帝終于要召見他了,賈瑛接旨起身時下意識向皇宮方向看了一眼,雖然他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但此刻心中依舊有些忐忑。宗人府到現在也沒有傳出楊煌的死訊,綠絨丫頭給的毒液也不知奏效了沒有,皇帝私下里有沒有見過楊煌。

賈瑛匆匆換了朝服,隨同內監一道向著宮城而去。

「臣賈瑛,拜見陛下!」

依舊是在華蓋殿內,只不過此刻殿中除了君臣二人之外,再無旁人。

嘉德高居御座之上,賈瑛俯首跪拜于地。

自賈瑛進殿之後,嘉德就保持著沉默,賈瑛叩拜行禮之後,也沒有讓他起身,而是神色莫名的看著伏跪在地上的年輕臣子,凝視良久,似乎想要看出些什麼來。

「為何要在德州停留?」

靜默許久之後,嘉德終于出聲了。

俯首在地的賈瑛,見嘉德問道了德州之事,神色微微一動,面容之上露出一絲輕松,只是嘉德無法看到他的神情罷了。

微微一頓之後,賈瑛遂將心中早已準備好的月復稿,向嘉德回稟道︰「回陛下,只因德州位于山東與直隸的交界處,又有德州衛駐扎,因此臣才會在德州停留。」

嘉德的神色之上沒有任何波動,只是輕道一句︰「繼續說。」

「陛下,可還記得三陽教一事?起初,臣一直以為,三陽教不過是民間的一個普通邪教罷了,只是等臣到了湖廣之後才發現,原來三陽教背後,另有主使之人,此人便是逆藩楊煌。而湖廣的青衣軍叛匪,便是以三陽教的青陽道子為首,此人亦系逆藩楊煌的心月復。

據臣所知,自三陽教的紅陽妖道李文祖伏法後,尚有白陽妖道在京畿直隸附近顯露蹤跡。臣押送逆藩楊煌及其黨羽入京,料定這些叛賊必然會來劫囚救人,只是從湖廣一直到山東,這些人一直沒有動作。

而押囚入京的必經之路德州府,又恰好位于山東與直隸的交界處,兩省交界人跡混雜,是這些匪徒活動最猖獗的地方,同樣也是他們動手的最佳之地。如果錯過了此地,一但等押囚的隊伍駛入直隸範圍,四周有京營大軍鎮守,他們若再想動手便不可能了。因此,臣以為,若果真有人劫囚,必然會把地點選在德州府,所要考慮的無非就是這些人會在德州府的什麼地方動手。

而押囚的隊伍在到達德州之時,天色已是黃昏,一但隊伍選擇不在德州城停留,而是繼續行進,則入夜宿營必然會在荒郊野外,豈不正好給匪徒提供了劫囚的機會?而德州城則不同,一者有官驛府衙做依托。二者,如果真如微臣所料,事有不協,附近還有德州衛可以求援。正因如此,臣才會命令隊伍在德州休整一夜。」

「朕听說,是愛卿親手擒獲的逆賊楊煌?」嘉德再次出聲問道。

「是。」

「那逆賊可曾與愛卿說過什麼?」

「回陛下,沒有。」賈瑛話音不急不緩的回道。

嘉德盯著跪在地上的賈瑛看了許久,復才說道︰「愛卿平身吧。」

賈瑛面色平靜的站起身來,器宇軒昂的立于殿中,目光清澈,且沒有半絲雜念。

高居御座上的嘉德看了賈瑛一眼,微微點頭,復才說道︰「愛卿忠勇可嘉,朕心甚慰。朕尚有一事讓你去,你莫要覺得勞苦才是。」

「為陛下盡忠,乃臣子本分,陛下將重任交付于臣,那是對臣的隆恩,何來勞苦之說。」賈瑛恭敬回道。

嘉德面容之上浮起了一絲滿意之色,不驕不躁,不居功自傲,這才是他看中的臣子。

只听嘉德微微一笑,說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朕只是讓你去做徐鳳延一案的監審罷了。」

賈瑛尚不知朝中發生的大事,是以听到「徐鳳延一案」五個字後,神情微微錯愕。

心中輕嘆一聲︰「這麼快嗎?」

復又下跪領命道︰「臣賈瑛,領旨!」

「愛卿平身,你我君臣敘話,不必如此拘禮。」

卻听嘉德話音一轉又道︰「朕,尚有幾句話要囑咐與你。」

「臣洗耳恭听。」

「你可知朕為何要你去做監審?」只听嘉德問道。

「臣愚鈍。」賈瑛卻是不明白嘉德為何要自己去做這個監審,嘉德是一心要改革朝政吏治的,而從目前的局勢來看,徐遮幕顯然是吏改路上的阻礙之一,湖廣那邊與徐家的牽扯,賈瑛也是有所了解的,馮恆石托他帶回京城的幾口大箱子里,就有不少是牽涉到了徐鳳延的證據,按道理,嘉德不應該順水推舟拿下徐遮幕這只「大老虎」嗎?何必還要多次一舉?

卻听嘉德說道︰「朕信任你,所以,朕要你去幫朕盯著。朕想看到的是事實。」

賈瑛揣摩著嘉德話語中的深層含義,什麼才是事實?是擔心有人會暗中偏袒?還是

想到這里,賈瑛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

這一劫徐遮幕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即便所有的事情,真的是徐鳳延瞞著他做下的,他也不可能繼續在次輔的位子上坐下去,倒台只是時間的問題。

牆倒眾人推,只不過嘉德是想要拿下徐遮幕不假,可同樣不願意看到有人借此機會,栽贓嫁禍,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徐遮幕頭上。倒不是說皇帝生了慈悲憐憫之心,體恤這位兩朝老臣。皇帝在意的是,臣子們會不會欺騙他。

「臣,明白了。」賈瑛輕聲回道。

交代完正事之後,賈瑛原以為嘉德會讓他跪安離開,卻見嘉德隨手抄起一本奏疏,翻看了幾眼,話音一轉,又出聲問道︰「朕听大伴說,你在京中與南安王府合伙開了幾家鋪子,可有此事?」

賈瑛聞言,面色之上有些疑惑,嘉德怎麼突然關心其這個來了,還有,戴權這個老陰人果真是在盯著他呢。

「回陛下,是有這麼回事。」

卻見嘉德面色一肅,訓斥道︰「你一個新科探花,朝廷翰林,好好的去鼓搗商賈之業做什麼?難道朕給你的俸祿還不夠?哼,不務正業。」

嘉德突然間的訓斥,讓賈瑛一時有些懵,你一個皇帝,大乾天子,沒事多關心關心國事不香嗎?好端端的,關心臣子的私事做什麼?再說,朝中與商賈有關系的大臣,多了去了,不然就朝廷給的那點俸祿這種話賈瑛自然是不敢亂說的。

賈瑛赫然一笑道︰「回陛下,那幾家鋪子,本是外祖家里的產業,臣剛入京時,外祖擔心臣年輕無靠,京中生計艱難,所以才給了臣一些分子,以作補貼家用,因是長輩的一份愛護之意,臣怎好拒絕。所以,那鋪子倒並非是臣與南安王府開的,只不過是添了一些分子在里面,一年到頭得個百八十兩的利錢,充作家用罷了……」

嘉德聞言,故作怒斥道︰「哼,你何時也學會了用這些油腔滑調來糊弄朕了?朕可听說,你們兩家聯合一些大臣之家,把整條興慶街都佔下來了,‘百八十兩的利錢’你也敢說,你當朕對于商賈之業一無所知嗎?你那鋪子都做些什麼買賣啊?」

賈瑛此刻是真搞不懂,嘉德是什麼心思,難道是單純的不喜官員與民爭利?

「回陛下,是做些香料生意的,听說還開了幾家酒樓。」

「听說?呵呵。」嘉德輕聲冷笑一聲道︰「朕怎麼听說,這都是你的注意啊?」

回頭得給戴權扎個小人,這該死的老陰人!

賈瑛一本正經的否認道︰「哪有的事,陛下,臣入京之後,一心在家溫書準備應試,高中之後,又在翰林院修史,然後就去了湖廣,臣哪里還有時間去費心那些個,陛下,臣說的可都是實情,這些您都是知道的。」

嘉德聞言,氣笑一聲道︰「果真是油嘴滑舌!」

卻又話音一轉,嘆道︰「說來,朕自入主東宮以來,有十多年未曾到民間體察過民情了,你今日提起此事,朕心中倒有些意動,不如改日帶朕到你那鋪子里轉轉,若是真有什麼好的香料,朕倒是可以挑幾樣回來,送給皇後、元妃她們。朕雖是一國之君,卻少能體會尋常百姓人家的樂趣,近來又久忙于國事,倒一時冷落了皇後、元妃她們,正好借此機會,聊表一番朕的愧意。」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怎麼叫我提起的此事?還有你到雲記鋪子里能體察出什麼民情來?皇宮里缺香料嗎?您冷落您的妃子,跟我一個臣子說什麼呀,我還能替您不成?

嗯?不對!

賈瑛咂模出了一絲嘉德的用意,該不會是

嘴里卻回道︰「陛下憂思民間疾苦,我大乾百姓能得陛下這般的君父,當是百姓之福,大乾之幸。臣能陪伴陛下左右,同樣是臣的榮幸。不知陛下準備何時」

嘉德輕輕一笑道︰「不急,不急!嗯,朕這里倒沒什麼事了,你回頭便去大理寺吧,記得朕囑咐你的事情。跪安吧。」

賈瑛一邊跪安向外退去,心里卻在鄙視嘉德,做戲也不知道做全套的,前一刻還相敘盡歡,下一秒就讓跪安。呵呵,果真皇帝就是任性!

賈瑛離開,戴權入殿。

卻听嘉德忽然問道︰「大伴,繡衣衛那邊怎麼說?」

「回陛下,繡衣衛百戶沈翔從湖廣加急遞送來的折子,賈瑛卻是未曾去見過楊煌,而且回京前,馮大人也曾叮囑過他,路上小心楊煌的殘黨。至于百戶唐千斬,據通行的繡衣緹騎回報,他與賈瑛在回程之中曾生有過節,起因是因為一名湘軍營的把總,如今那名把總似乎做了賈瑛的護衛。」

「你的人呢?」

戴權再次回道︰「回陛下,並無太大出入。」

嘉德復才點了點頭,卻又不知想起了什麼,面容之上,漸漸浮起一抹怒色,喝罵道︰「廢物!要他何用!」

戴權在一旁躬身道︰「奴才這便去辦。」

見嘉德沒有說話,戴權才向殿外退去,及至殿門之外,這位內宮大太監看著賈瑛離去的方向,凝視良久,神情之上有些復雜。

他的人到了湖廣之後,便消失了。只是這些卻不能如實向陛下回稟,只能放在心里

賈瑛離開華蓋殿後,下意識的向內宮的方向看了一眼,自從元春才選鳳藻宮後,華蓋殿里再也見不到那位大姐姐的身影了,賈瑛心中不免有點遺憾,今後再想見面就難了,心下不由有些失落,低著頭向宮外走去。

才折過奉天殿,從奉天門的東角門走出,便遇到從左順門走出來的李恩第,身後傅斯年抱著一沓奏疏緊緊相隨。

賈瑛與傅斯年匆匆相視一眼,彼此目光中露著驚喜,卻又急忙立足躬身行禮道︰「下官翰林院編修賈瑛,見過李閣老。」

賈瑛自然是認識李恩第的,當初殿試之時,曾遠遠的見過一面。李恩第卻並不認識賈瑛,或者說,即便是在當初金殿傳臚之時見過一面,他年事已高,過去這麼久也早就忘記了。是以李恩第最開始之時僅僅是掃了一眼,便準備繼續向華蓋殿而去,此刻听到賈瑛自報家門,李恩第方才停住了腳步,緩緩的轉過身來,看著賈瑛說道︰「嗯,你便是新科探花賈瑛?」

又轉頭看了眼身旁的傅斯年,方又說道︰「都是少年英才,我大乾人才輩出,可喜,可賀。」

傅斯年與賈瑛二人聞言,同時向著李恩第躬施一禮。

李恩第盯著賈瑛看了半響,忽然又道出一句︰「听說陛下命你監審徐鳳延一案?」

「嗯,好好辦差!」

說罷,也不等賈瑛反應,便轉身繼續慢慢悠悠向著華蓋殿而去,身後的傅斯年向賈瑛遞了個神色,也急忙跟了上去。

賈瑛在原地停留片刻,看著遠遠離去的李恩第的背影,這位大乾首輔年歲是真的高了,身姿越發的傴僂,再有一二年便是古來稀了,只是賈瑛卻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位走起路來慢慢騰騰的首輔大人,那雙總是被耷拉著的眼皮遮蓋著的雙眼之下,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又精芒閃過,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垂垂老朽,反倒是老而彌堅。

賈瑛輕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出了宮門,向賈府而去。

大理寺那邊尚不著急去,監審又不是主審,再者他連誰是主審都沒搞清楚,冒冒失失的去了,誰知會不會被人當槍使了。

眼下還是先把他自己的人生大事定下來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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