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自幼在姐妹叢中長大。
親姐妹有元春、探春。
叔伯的有迎春、惜春。
親戚中又都是湘雲、黛玉、寶釵、寶琴等奼紫嫣紅的優秀女子。
不曾見識外面男兒氣概的寶玉,便料定天地間靈淑之氣只鐘于女子。
只以為男兒們都如賈府男子一般,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
可自從認識了秦鐘、柳湘蓮、北靜王等,又或再加上一個望塵莫及的馮一博。
寶玉心中已經有所改觀。
只是,和眾姐妹親近的習慣,卻不是一時能改的。
除了秦鐘回老家,寶玉和北靜王、柳湘蓮走得近些。
平日還是和家中姐妹相處更為舒適。
馮一博听他這話,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卻還故意道︰
「沒問題,等咱們喝完酒,再讓蘭兒帶你們游賞一番。」
賈蘭是馮府常客,馮家的園子早就逛了幾遍。
只是最近一陣子,李紈忙于府中俗物,才去得少了。
「那算了。」
寶玉顯然有些失望,越發悶悶不樂。
「寶兄弟別當真,你姐夫和你玩笑呢。」
這時寶釵忽地出聲,又笑著道︰
「寶兄弟和姐妹們一起游園,他不慣和你們吃酒的。」
說著,她看向馮一博,目光清澈。
卻很堅定。
「對對對!」
寶玉聞言,又忙打精神用力點頭,附和道︰
「我不慣吃酒,還是和姐妹們一起最好!」
說完,就眼巴巴的看著馮一博。
一臉期待的等著他的答復。
「自是玩笑,你偏要這麼快說破。」
馮一博自然知道寶玉在賈府的榮寵。
只是一個男人每日扎在脂粉堆里,難免讓人膩歪。
所以故意逗弄幾句。
史老太君和王夫人露出不滿之色,馮一博可以當做沒看見。
但寶釵出聲,他自然立刻轉變態度,道︰
「寶兄弟、環兄弟和姐妹們都一起過去。」
他順著寶釵的話說了兩句,又道︰
「明兒個我去接林妹妹,這邊就讓璉二哥送寶兄弟和姐妹們過去。」
隨著這話一出,氣氛頓時恢復了熱鬧。
一群姐妹們嘰嘰喳喳的聊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馮一博就到了林府。
把黛玉接了過來。
這邊的賈璉、薛蟠,也一起將賈府一眾姐妹兄弟送來。
馮一博和兩個爺們在前面吃酒。
其他姐妹兄弟就在寶釵的帶領下,一起去逛園子。
眾人逛了一大圈,都是又興奮又乏累。
寶釵早讓人備好了酒果,這時都奉上招待起來。
酒有海外來的葡萄酒,配以晶瑩剔透的水晶杯。
還有溫熱的黃酒,微微冒著熱氣。
更有各色茶點果脯擺滿桌面,供人左酒。
果是流求送的熱帶果,香蕉、椰子、桂圓等。
都是都中少見的新鮮玩意兒。
見眾人津津有味的吃喝一陣,都緩了乏。
寶釵沉吟了一下,就笑著道︰
「前些日子,我家爺就說,等春暖花開的時候,將姐妹們接來咱們家園子游玩。」
說到此處,她掩口輕笑,拉著黛玉道︰
「還說,妹妹最喜吟詩作賦,咱們可以起社作詩,勒石相記,也是一番雅事。」
前些日子,自是新婚不久。
听到馮一博在那時還記掛自己,黛玉心中頓覺羞澀不已。
臉上自也浮現一絲紅潤。
只是她這個正主還沒說話,寶玉聞言卻咋呼道︰
「可惜遲了!早該起個社的。」
他听了這個主意,頓時覺得很好。
可惜自己卻沒想到。
要是早起了詩社,不就有姐妹陪他玩了?
「哪里算遲?也沒什麼可惜。」
黛玉聞言,有些不滿懟了回去。
怕別人誤會她承認了起社是因她,連忙又找補道︰
「但你們只管起社,可別算我,我是不敢的。」
迎春今日極為開心,這時吃著香蕉,難得出言調笑道︰
「你不敢,誰還敢呢?」
這話一說,黛玉頓時臉上更紅。
畢竟寶釵說,起詩社是因為馮一博惦記她。
再加上平日里,姐妹中也數她詩才出眾。
若是她都說不敢,那別人還起什麼社?
寶玉剛被懟了也不當回事,這時還立刻高聲道︰
「這是一件正經大事,大家鼓舞起來,別你謙我讓的。」
見不少人還在吃喝,他便起身,倡議道︰
「若有主意,只管說出來,大家評論。」
說道此處,他看向寶釵和黛玉,又道︰
「尤其寶姐姐這個地主,也出個主意,林妹妹這個起因,也說句話兒。」
李紈這些日子忙于俗物,倒是難得清閑。
她懷里賈蘭正在大快朵頤,專挑最甜的桂圓在吃。
「這事雅的很吶!要說起詩社,由一博這個探花掌壇最好。」
听聞起詩社的主意,李紈就起了興致,笑道︰
「但他不在,這里屬我年長,便自舉我來代作掌壇。」
說到此處,她不由露出一絲感慨,又道︰
「其實前兒春天,我原有這個意思的,可想了一想,我又不會做詩,瞎鬧什麼!」
她帶著姐妹們一起讀書,如何不會作詩。
只是做的一般,不想顯露罷了。
「再加上又俗物纏身,因而竟也都忘了,就沒有說。」
說著,她看向寶釵,笑著道︰
「既是寶妹妹這個地主高興,我就幫著你作興起來。」
若是別人說這話可能大家都不服膺。
但李紈平日就和這些小姑的關系極好,又教她們針誦讀。
此時自是一呼百應,紛紛支持她來掌壇。
「珠大嫂子掌壇最好不過!」
「對對對!」
「若是別人總有不服,只你來作吧!」
黛玉見大家的興致都上來,就笑著對李紈提議道︰
「既然定下要起詩社,咱們就是詩翁了,還是先把這些‘姐妹兄弟叔嫂’的字樣改了才不俗。」
自古文人雅士便都有別號,黛玉這個提議自也得到大家的支持。
「極是。何不起個別號彼此稱呼倒雅?」
李紈第一個贊同的點頭,稍一沉吟就笑道︰
「我如今住咱們府里的稻香居,便定了‘稻香老農’,定無人佔。」
以居所取號,或者名揚的文章取號,算是最為常見的。
不少「居士」、「主」、「人」之類結尾的,都是如此。
比如最知名的「東坡居士」。
相傳,就是蘇軾買的田地在黃州城東的五十畝坡地。
探春聞言,頓時來了興致,也跟著道︰
「那要這麼說,我就是‘秋爽居士’吧。」
探春在大觀園中所住之處,就是秋爽齋。
顯然這個秋爽居士,就是順著李紈的別號,也以現在的居所起的。
寶玉聞言,沉吟著道︰
「居士主人,到底不雅,又累贅……」
他的話沒說完,黛玉就皺眉道︰
「是六一居士不雅,還是易安居士累贅?」
六一居士是歐陽修晚年的別號,易安居士是李清照的別號。
這兩位在文壇的地位,誰敢說他們不雅、累贅?
寶玉听她的話,頓時也有些訕訕,但還是嘴硬道︰
「唐宋大家‘居士‘太多,自是沒什麼新意。」
這話倒是不假。
除了剛剛提到的幾人,還有太多知名人物以居士為號。
如︰青蓮居士李白,香山居士白居易,淮海居士秦觀,後山居士陳師道,等等。
寶玉認真想了想,便提議道︰
「如今臘月,剛剛咱們游園,我見梅花松柏最盛,或指梅花松柏起個倒好。」
閑人雅士起別號,不少都是隨勢起的。
隨手一指,倒是有些風流態度的。
可惜……
「算了,不愛梅花。」
探春聞言搖了搖頭。
隨即沉吟了一下,忽地想到什麼,笑道︰
「若是如此說來,我卻最愛芭蕉,就稱‘蕉下客’吧。」
眾人都道︰「別致!有趣!」
只寶玉有些悶悶不樂。
他現在說什麼,都有人反對。
本來只是黛玉一個人,自己就沒一句能得她認同也就算了。
如今就連探春也不听他的了。
寶玉心中不快,端起酒杯喝起了悶酒。
黛玉听了探春的話,在旁忍不出噗嗤笑出聲來。
還指著探春,道︰
「你們快牽了她來炖了肉脯子來吃酒!」
見眾人面露不解,黛玉就笑著解釋道︰
「莊子說的︰‘蕉葉覆鹿。’她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麼?快做了鹿脯來!」
「咯咯咯!」
眾人听了,都笑起來。
「你又使巧話來罵人。」
探春白了黛玉一眼,又笑嘻嘻的道︰
「你別忙,我已替你想了個極當的美號了。」
說著,她直接又向眾人道︰
「當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
「如今府里的瀟湘館還給她留了,她原又愛哭,那竹子想來也是要變成斑竹的。」
先說了個斑竹的典故,最後道︰
「以後都叫他做‘瀟湘妃子’就完了。」
大家听說,頓時都拍手叫妙。
黛玉立刻快搖頭,道︰
「不妥不妥,我雖愛竹,卻又不住那里,更不是什麼妃子。」
「再說,我也很久沒哭了,容我自己再想想吧。」
李紈听她拒絕卻露出可惜之色,還搖頭道︰
「那要這麼說,我替薛大妹妹想的三個字也不行了?」
眾人忙問︰「是什麼?」
李紈撇撇嘴,有些訕訕道︰
「府里的蘅蕪苑本配給了她,我就想封她為‘蘅蕪君’。」
她還是一個套路,用居所取號。
寶釵聞言,笑著婉拒道︰
「封號極好,我卻是搭配不上。」
一旁妙玉見黛玉苦思,這時就插言道︰
「如今臘梅盛開,我想起一首詩,卻適合為兩個人起號。」
眾人好奇︰「何詩?」
「詩雲︰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原來是元代詩人高啟的一首《詠梅》。
這詩里有「雪」有「林」,不問也知說的是誰。
「不如你們一個叫山中高士,一個叫月下美人。」
果然,妙玉說完,笑著寶釵和黛玉兩個。
「這個好!這個好!」
史湘雲連叫兩聲好,還到黛玉面前調笑道︰
「美人,給爺笑一個!」
「哈哈哈!」
探春見了機會,也調笑道︰
「我看不如叫月上嫦娥。」
李紈見此,想為黛玉解圍,道︰
「寶妹妹的山中高士不錯,林妹妹不如取下一句‘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她微微一頓,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道︰
「便定個‘竹影君’如何?」
黛玉沉思,半晌不語。
顯然有些猶豫。
妙玉一听,卻覺得差了點意思,便又開口道︰
「不如叫個‘竹影樵君’,憐竹而伐影,如何?」
「這個最妙!」
眾人都被這句驚艷,頓時叫好。
寶玉見眾人說的熱鬧,將杯中酒飲盡。
他又奮起余勇,想要參與進來。
當下便咋呼道︰
「我呢?我呢?你們也替我想一個。」
寶釵見他咋咋呼呼的,就打趣道︰
「你的號早有了,‘無事忙’三字恰當得很。」
李紈這時卻面露疑惑,問道︰
「你不是有‘絳洞花主’?」
寶玉聞言,面露干笑道︰
「小時候干的營生,還提他做什麼?」
他自然知道自己有號,可此時想要參與一番,便不認舊號了。
寶釵看出他的心思,便認真想了想,道︰
「還是我送你個號吧,有最俗的一個號,卻于你最當。」
「天下難得的是富貴,又難得的是閑散,這兩樣再不能兼。」
說到這里,寶釵不由露出一絲笑意,才道︰
「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貴閑人’也罷了。」
寶玉心中不喜俗號,但面上帶笑的道︰
「當不起!當不起!算了,隨你們混叫去吧。」
黛玉見他沒完沒了的,便不耐煩道︰
「剛不是都按住所取的?你既住怡紅院,索性叫‘怡紅公子’不好?」
眾人道︰「這個好。」
寶琴見大家都有了別號,便也來熱鬧,道︰
「諸位詩翁,也幫我想個吧。」
黛玉想到剛妙玉為她取號,便也有樣學樣的道︰
「詩雲︰‘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說到此,她半是調笑,半是正經的道︰
「要我說,咱們雪不能輸給梅,前有香山居士,小妹妹又擅古體詩,本該取個‘香雪居士’,也算追憶這位詩王」
香山居士是白居易,那可是唐代詩王。
「但剛有人說居士太多,那不如就綴個外史。」
雖然黛玉的話里有話,是在暗指寶琴和梅家的婚事。
但「香雪外使」這個別號,起的卻很得寶琴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