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于寶玉參禪有些反感,但賈政也沒立刻訓斥。
這時听到馮一博的夸贊,他心中忍不住有些歡喜。
當然,賈政面上不漏分毫。
還連忙擺了擺手,看似不以為然的道︰
「一博可莫要抬舉他了,小小年紀不學無術,能悟出什麼來?」
這時,賈政的一位清客,名為卜固修的。
正好也都看完寶玉的《寄生草》。
听到賈政的謙辭,他便笑著拱手,道︰
「老世翁不必過謙,世兄于禪、于曲都已有了火候的。」
能成為賈政的清客,也是要有點本事的。
這位卜固修最精擅的就是曲。
之前賈薔下姑蘇采買戲班,就是他和單聘仁陪著去的。
對于禪他了解不多,但對于曲他可是專業級的。
所以他這話,對了解他的諸人來說。
就相當于給寶玉做了專家級認證。
寶玉接連被夸,賈政更是暗自欣慰。
不過,還沒等賈政回應,卜固修又看向馮一博。
「馮郎中說世兄如神秀,我卻覺世兄乃惠能。」
卜固修竟沒繼續說曲,而是從禪上提出了不同意見。
這讓在場諸人都有些迷惑起來。
卻不知,這正是卜固修的厲害之處。
若是他從曲上和馮一博爭論,那無論輸贏都于他無益。
反而從禪上說起,則沒有什麼輸贏可論。
馮一博說的神秀和尚,是唐朝的高僧。
也是北宗禪的創始人。
而這卜固修說的惠能,正是和神秀同一時代的。
南宗禪創始人。
兩者都是唐代高僧,而兩人的傳承卻是剛好對立。
自古關于兩者的辯論就沒停止過。
正如卜固修想的是曲和禪一般。
對于馮一博來說,禪也不是他所擅長。
因此被人反駁,他也不生氣,只當是閑談而已。
馮一博聞言也笑著駁道︰
「非也非也,都說六祖惠能悟了,但在我看,不過是抖個機靈罷了。」
這個悟了,說的是頓悟,正是惠能的傳承。
而對應的,神秀和尚的傳承,就是漸入。
怕別人不懂「抖機靈」的意思,馮一博又貼心的解釋道︰
「六組惠能不過是在神秀大師的基礎上,耍些小聰明罷了。」
這話其實多少暴露了,他對佛法只知皮毛。
不過說到這里,他就拋出自己真正的觀點,道︰
「我從不信這世間有什麼頓悟,唯有漸悟方是真諦,就如讀書識字,若無十年寒窗,哪來金榜題名?」
神秀也好,惠能也罷。
關于佛法的東西,馮一博確實所知不多。
可一說到讀書,他的話就很難讓人反駁。
畢竟他已經通過自己的努力,取得了今日的成績。
卜固修知他是一甲探花,自然不會和馮一博探討如何讀書。
因而只能笑著問道︰「自古就有神童,如何不能頓悟?」
馮一博聞言也笑,不緊不慢的道︰
「自古還有仲永,莫非先生以此類比?」
方仲永的典故眾所周知,卜固修自然不敢說寶玉將來「泯然眾人矣」。
生怕被誤會,他還立刻朝賈政拱手,道︰
「自然不是,世兄乃是世間少有的良才美玉,仲永如何比得?」
這話馮一博也不會反對,因此也點頭附和了一句︰
「確實,寶玉兄弟實乃良才美玉。」
可說到這里,又話鋒一轉,道︰
「但良才美玉也是從璞玉之中打磨而來,因此我才說寶玉兄弟得神秀大師一絲真意。」
卜固修也不是非要分個輸贏,此時也是見好就收。
他聞言立刻作恍然之狀,口中道︰
「原來閣下說的,是世兄已經開悟,但還有進步可能,尚未達至巔峰?」
說完也不等馮一博回應,就自顧自的點頭,道︰
「原來如此,到底是馮探花高明。」
稱呼從馮郎中變為馮探花,這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
也在提醒大家︰你看,我和探花相較,甘拜下風也沒什麼問題吧?
「哪敢談什麼高明!」
馮一博擺了擺手,謙虛一句,又道︰
「是寶兄弟年紀不大,卻自有一番態度,才引我等多言幾句罷了!」
卜固修本已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此時也立刻附和道︰
「正是正是,世兄良才難掩,我亦不禁多言了幾句。」
這兩人你來我往,說的天花亂墜。
實則,對佛法都不精擅。
說到底,兩人不過是在吹捧寶玉。
卜固修自問真輸給一位探花,也不丟人。
馮一博只是隨口捧了兩句,壓根沒當回事。
要不是卜固修反駁,他都不會說這麼多。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給賈政面子,夸夸寶玉。
「花花轎子眾人抬」的道理,大家都懂。
只賈政听了,自滿心歡喜。
他對兩人連連擺手,口中還謙虛道︰
「兩位過獎,小孩子胡亂參的野禪罷了,哪有什麼真意?更無什麼良才。」
寶玉听了兩人對話,只覺雲里霧里。
但又覺得他們說的好像很厲害。
這時見兩人說完,便小聲問道︰
「不知兩位說的,那神秀與惠能是哪里的師傅,我可否去拜見一番?」
他雖耳濡目染,听過一些佛家經典。
但對這兩人的名字都有些陌生。
只以為這兩人是都中哪個廟里的。
所以才有此一問,是真心想要去見識一二。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還是馮一博最先反應過來,連忙道︰
「寶玉兄弟璞玉渾金,未經打磨就已有了這等火候!」
先夸了這一句,幫寶玉遮掩了一下見識不足。
才又耐心解釋道︰「神秀和惠能兩位大師,都是禪宗五祖弘忍的座下高徒,是唐代的高僧。」
這話一出寶玉頓時臉紅,知道自己搞出了笑話!
「其中神秀大師更是上座首徒弟,而惠能則只是廟里的火頭僧。」
馮一博原本對這些無感,但為了泡妞……
不,應該說是為了以後的家庭幸福,才看了一些相關典籍。
為的就是不至于像寶玉這樣,惹出笑話來。
因為隨著林姑姑的身體好轉,妙玉進門已經被提上了日程。
如果沒什麼意外,年底之前應該就要進門了。
作為一個學霸,哪怕是泡妞也不打無準備之仗。
所以為了更好的了解妙玉,和她有共同話題。
馮一博抽出時間,看了一些關于佛門的典故。
沒想到的是,這些典故還沒用在妙玉身上,倒是先用在了這里。
好在這般淺顯的,在妙玉面前也用不上。
講給寶玉倒是正好。
「禪宗覺悟不假外求,舍離文字義解,因此傳承者往往只留一二句領悟。」
「因此五祖臨死前欲求法嗣,便令諸僧各出一偈。」
說到這里,就要到整個典故最為精彩的一幕了。
馮一博清了清嗓子,才繼續道︰
「當時上座神秀作的偈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這話便是漸悟真諦,五祖弘忍听了就要傳其衣缽。」
寶玉听的入神,將此佛偈和自己的偈做了比較。
發覺這神秀和尚不愧是高僧,果然佛法精深,非自己可比。
「沒想到惠能在廚房春米,正好听了,便搖頭點評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
听到這里,寶玉頓時皺眉,露出疑惑之色。
神秀此偈已經如此精深,如何未了?
這時就听馮一博繼續講道︰
「說完,惠能也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五祖听完,二話不說就便將衣缽傳給了他,從此之後禪宗就有了南頓北漸之分。」
這佛偈一處,寶玉只如中了當頭棒喝,一下痴在那里。
原來世間竟有如此知覺!
只是我尚未解悟,未曾听聞罷了!
「雖說佛法並無高下,但總歸是兩個途徑。」
「一個循序漸進,一個立地成佛。」
說到此,馮一博又來了一波自己的價值觀輸出,道︰
「我個人終究認為循序漸進方是正途,立地成佛過于功利,很多人圖一時便利,怕要入了歧途。」
他說的顯然不只是佛法,可惜寶玉還沉浸在惠能的佛偈之中,久久沒能回神。
在場其他人听到馮一博的話,都想到讀書人十年寒窗之苦。
倒是不少人感同身受,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這時見寶玉似在沉思,馮一博便笑著提醒道︰
「既然寶玉兄弟已經開悟,該當循序漸進才是,莫要稍有知覺,就以為頓悟才好。」
卜固修這時也發現寶玉發痴,便皺眉提醒道︰
「其實世兄之悟更似頓悟,不過世兄畢竟是老世翁獨子,而且年紀尚小,還是莫要參悟太深才是。」
寶玉還沒有反應,馮一博聞言卻作恍然狀。
他朝卜固修施禮,口中道︰
「這位仁兄所言極是,是我剛剛見悟心喜,說得偏了。」
卜固修見馮一博絲毫沒有架子,竟朝他認錯,連道不敢,還避了開來。
只是這話看似和卜固修說的,實則也是說給賈政听。
說到這里,馮一博還又勸寶玉道︰
「寶玉兄弟還是該走正途,多看聖人經典,莫要再研什麼佛禪才是。」
這話說的深得賈政之心,聞言自是含笑點頭。
一旁寶玉也已經醒了過來,听到「聖人經典」四個字,只干笑兩聲,並無回應。
倒是散場之後,寶玉到王夫人處拿了幾本佛家經典。
就在史老太君屋里,光明正大的看了起來。
史老太君和王夫人只以為他隨便翻看而已。
都沒在意,更沒阻止。
等史老太君這生日過完幾日,寶玉就好似成了得道高僧。
和眾姐妹說話時,剛一受了冷落,就忽道︰
「唯傳一心,更無別法,心體亦空,萬緣俱寂。」
這話听著禪味十足,眾姐妹都莫名其妙。
唯有妙玉第一個反應過來,皺眉道︰
「這寶二爺說的是黃檗法門,莫不是入了能宗,要出家參禪不成?」
能宗就是指惠能的北宗,黃檗是他的傳人,亦是唐代一位高僧。
眾姐妹不知什麼能宗,但出家兒子卻是听懂了,頓時都嚇了一跳。
寶釵和黛玉見狀對視一眼,感覺到問題嚴重,連忙帶人同王夫人及史老太君稟明。
一時間,王夫人都慌了手腳。
連忙讓人收了佛經,不許寶玉再讀。
就連府里的禪堂都暫時封了,所拜的佛像也都鎖了起來。
生怕讓寶玉見了,榮府二房就斷後了!
只是他們只能從物理上隔絕,卻無法從精神上祛除了。
寶玉這事還沒過去兩天,王熙鳳又出了事。
史老太君生日後不久,賈璉說要去為賈母打個平安醮,順帶求個子嗣。
因此並未帶其他人,只帶著王熙鳳去了清虛觀。
可說好打三天平安醮,才過了兩天,賈璉就哭著回來了。
而王熙鳳和平兒主僕,卻是被抬回來的。
竟連個完整的尸首都無。
一問才知,竟是熙鳳造了天譴。
還連累的平兒跟著。
其他跟著去的僕人也都是眾口一詞。
都道是旱地炸雷,把主僕兩個當場擊碎。
這下榮府沒了主事的,又要迎來送往操辦喪事。
本應受命的李紈,卻自言無此才能。
王夫人便和賈政商議著,借了尤氏過來幫忙。
這才有人在內,處置王熙鳳的喪事。
前面有賈璉為正,將外頭事務,又托了幾個家里二等管事的。
又有賈珍帶頭,領著賈?、賈珖、賈珩、賈瓔等王子輩。
在後面繼續忙著省親別墅的事。
寶玉不識事體,只在後面哭著,為熙鳳念佛。
賈蓉、賈薔、賈菖、賈菱等草字輩,各有分工,皆與執事。
有了眾人幫襯,總也算把這事辦得風風光光。
倒也未曾丟了賈府的臉去。
只是等這事一過去,沒多久功夫,榮府上下就亂作一團。
沒了王熙鳳的威懾,下頭人無了正經頭緒,都開始偷安。
或是乘隙結黨,和臨時管事的竊弄威福。
或賺騙無節,或呈告無據,或舉薦無因。
種種不善,在在生事,也難備述。
王夫人親自下場,料理幾天才算堪堪穩住了局勢。
無奈李紈不能掌事,就又定下探春、寶釵等從旁協助。
不管怎麼說,這管家的權利,必須在二房這邊。
主理的李紈再不行,也是二房長媳。
協理的探春雖庶女,也是二房的庶女。
就連幫手的寶釵,也是王夫人的親佷女。
邢夫人絲毫插不進手去不說,但凡敢多說一句,就有人會提醒她。
貴妃快要回來省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