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是朝會的日子。
也是李守中正式接任禮部尚書的日子。
太極殿中,諸公列班。
大魏的朝會,在京的六品以上官員是必須參加。
其余在職官員若有事奏,也可有參加。
所以人數不是固定,而是由禮部負責提前做好登記。
此時殿中正有宮人持詔宣讀︰
「予聞李公守中,詩禮傳家,恪盡職守,為人端方,克己復禮……」
大段的夸贊之後,才是真正有用的。
「今擢其入禮部,領尚書餃。」
李守中听完拜倒,口中道︰
「臣李守中,感佩聖上隆恩,自當竭心盡力,為國盡忠!」
「但……」
他剛謝了恩,還沒說完話。
就有人出列打斷。
是蘭台寺的一位御史持本上奏。
「啟稟聖上,臣彈劾原南京吏部尚書李守中,不合禮法,難堪禮部尚書之大任。」
李守中和馮一博商議的第一步,就是請罪。
沒想到。
還沒等他開始,就有人率先發難。
這個御史,李守中不知道是誰的人。
但滿朝文武不少人都知道。
他是戶部尚書劉舜君的門下。
李守中調任禮部尚書,擋了他的入閣之路。
看來這是要給李守中來個下馬威了。
景順帝面無表情,可心中升起不滿。
御史風聞奏事,自然不能治罪。
但他不早不晚,非等宣布完李守中就任的時候。
這是想讓他這個皇帝難堪嗎?
最過分的是,他剛讓李守中就任禮部尚書。
你就彈劾他不守禮法。
這就等于是在指著他的鼻子,說他識人不明!
好在御史也明白現在的狀況,高呼道︰
「臣風聞,李守中明知聖上賜婚馮淵,還以其恩師名義,在江南為馮淵定了婚約,此舉欲陷聖上于不義,其心可誅也!」
這次也是不成功便成仁。
他此刻也不管別人的眼神,再次將手里奏本高舉。
還好,他沒傻到把火引到景順帝身上。
景順帝聞言不置可否。
听聞此奏也算是為了維護他,稍稍壓下一點怒意。
李守中聞言順勢一拜,也將手中奏疏舉過頭頂。
「啟稟聖上,臣正準備因此事請罪,請聖上明察。」
兩份奏疏一起被送到景順帝的面前。
沒等他看,又有一人持本上奏。
「啟奏陛下,臣彈劾翰林院編修馮淵欺君之罪!」
彈劾馮淵的人是位科道言官。
倒是沒幾個人知道他是誰的人。
這人的官職也不大,平日連朝都不用上。
三份奏疏送到御桉之上,景順帝依次看了。
好家伙!
三人說的明明是一件事,卻各執一詞。
第一份大意是說︰
李守中明知皇帝賜婚,還給馮淵定親,是把皇帝陷入不義。
這個御史確實是風聞奏事,竟沒搞清先後順序。
第二份是李守中的。
他表示不知皇帝賜婚。
但草率為馮淵訂婚,無意間讓皇帝為難了。
因此請罪。
第三份則說︰
李守中為馮淵訂婚早于皇帝賜婚,所以馮淵是在欺瞞皇帝。
這人倒是做了充足調查,竟連時間都知之甚詳。
景順帝其實心中有些不滿,但依舊不漏聲色。
本來今天是件高興的事,結果這些臣子又搞黨同伐異這一套。
「馮淵可在?」
他的聲音不大,但有宮人立刻重復了一遍。
「臣在!」
馮淵今日難得上朝,本是為了請罪。
此時听到叫他,立刻出列。
景順帝面無表情道︰「此事因你而起,可有什麼要說?」
「啟奏聖上,臣恩師李公憐臣孤苦失怙,在金陵為臣操持婚姻!」
馮淵聞言回應,口中道︰
「此與聖上憐臣之心一般無二,臣都銘感五內!」
稍微拍了一下馬屁,才道︰
「其實此事看下婚書的日期,一眼可知其中誤會,並非恩師有意違旨抗禮!」
說到這里,他又躬身施禮︰
「但既然此事由臣而起,還請聖上責罰于臣!」
這就是他和李守中商量的第一步。
以退為進。
兩人爭著請罪,把事情歸在自身。
避免將火引到景順帝身上。
景順帝只要明白,哪怕稍有不滿,也不會處罰太重。
何況馮淵話里話外都是感恩。
若是朝臣們到此為止,景順帝可能順水推舟。
來個罰酒三杯什麼的。
但李守中即將上任禮部尚書,自然有不少人不滿。
「啟奏聖上,此事不管是不是誤會,都不是簡單處置可以解決的。」
之前彈劾李守中的御史立刻上前,道︰
「其涉及‘禮法’,還需以「禮」相議!」
你不是禮部尚書嗎?
那我就和你說禮。
說著,他斜睨李守中和馮淵,道︰
「正所謂︰凡人之所以貴于禽獸者,以有禮也。」
不得不說,這位御史有兩下子。
幾句話就將事件升級了。
本來只是小懲大戒,退掉一門的事。
現在成了「禮法」的事。
「啟奏聖上,正是如此,此事如何處置,都于禮不合!」
訂了兩份親,確實不合。
那科道言官上前,道︰
「正所謂︰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
這就是讀書人。
別的不行,扣帽子都有兩手。
這是告訴景順帝︰
你要是放任臣子無禮,就沒人服你了。
「因此不論對錯,只論‘禮’字,這事決不能輕易放過!」
科道言官剛說完,就又有人出列接口︰
「此為正理!儒以《詩》、《禮》發冢,若禮都棄之不用,也不必讀書了!」
這位更狠。
直接表示,不遵從「禮法」,是斷絕儒家的根。
這就看出李守中在朝中還沒有黨羽。
因為師徒二人現在被圍攻了。
這時又有人當先附和︰
「正是!讀書先明禮,《論語》有雲︰博我以文,約我以禮。」
這就是接著上面那人說的。
意思大差不差,相互補充。
「若無禮法約束,如何能成人也?」
隨後最開始那御史又接龍道︰
「《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禮,不可無也。」
「……」
一時間,彈劾之人足有五、六位。
但沒有一個大老出頭。
都是一些七品上下的雜官。
他們輪番上陣,一個個引經據典。
倒也都算持禮而辨。
但說來說去,就一個中心思想︰
李守中失禮了,不配為禮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