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卿言甚是!」
姬昌听了散宜生之言,心中甚悅。
眾官听罷,也是齊聲稱賀。
不一時,姬昌傳旨回駕,心欲訪賢,以應此兆。
……
卻說申公豹欲窺西歧氣象,離商而往西歧, 架起仙光,頃刻而至。
路過磻溪,忽然福至心靈,垂釣于渭水。
申公豹坐于垂楊之下,只見滔滔流水,無盡無休, 徹夜東行,熬盡人間萬古。
不僅一嘆道︰
「悠悠歲月, 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來盡是空……」
話音未落,只听得一人作歌而來︰
「登山過嶺,伐木丁丁。隨身板斧,砍 枯藤。崖前兔走,山後鹿鳴。樹梢異鳥,柳外黃鶯。見了些青松檜柏,李白桃紅。」
「無憂樵子,勝似腰金。擔柴一石,易米三升。隨時菜蔬,沽酒二瓶。對月邀飲,樂守孤林。深山幽僻,萬壑無聲。奇花異草,逐日相侵。逍遙自在,任意縱橫。」
作歌罷, 把一擔柴放下,近前少憩。
問申公豹道︰「兄台, 我時常從這里過,唯獨今日見你在此,執竿釣魚,倒像一個故事。」
申公豹听了,饒有興致道︰「像何故事?」
「漁樵問答。」
「好個漁樵問答!」
申公豹不禁贊一聲。
那樵子復問︰「還不知兄台你上姓?貴處?緣何到此?」
申公豹笑說︰「吾乃昆侖山人士,姓申,名公豹,道號飛熊。」
闡教中人都知道。
昆侖山有兩個道號飛熊的人。
一個是姜子牙,另一個便是他了。
「飛熊?這個道號甚奇 !!」
樵子听罷,揚笑不止。
申公豹也不惱,只問他說︰「你又姓甚?名誰?」
——仙家之人,玄門正宗,凡事多憑一個月緣法,若是有緣……便大羅神仙與凡夫俗子談天論地也是有的。
那樵子笑說︰「吾姓武,名吉,祖貫西岐人氏。」
哦?
西歧人氏?
這倒是巧了。
申公豹有心觀西歧民心如何,便又問道︰「你方才听吾姓名,揚笑不止卻是何故?莫非我說話這般好笑?」
武吉道︰「你方才言號飛熊,故有此笑。」
申公豹追問︰「人各有號,何以為笑?」
武吉便說︰「古人,高人, 聖人, 賢人,胸藏萬斛珠璣,月復隱無邊錦繡,如風後、老彭、傅說、常桑、尹尹之輩,方稱其號,似你也有此號,名不稱實,故此一笑。」
又道︰「非我貶低于你,只因見你伴綠柳而垂絲,別無營運,守株而待兔,看此清波,無識見高明,為何亦稱道號?」
武吉言罷,卻將溪邊釣竿拿起。
見那線上果然叩一針而無曲。
對申公豹嘆說道︰「鉤線不曲,魚兒如何上鉤?似這等垂釣,莫說一日,便在此再守上百年也無一魚到手。可見你智量愚拙,安得妄曰飛熊!」
「古語雲︰‘且將香餌釣金鰲。’我傳你一法,保準管用。」
不待申公豹回復,便已將方法說將出口︰「將此針用火燒紅,打成鉤樣,上用香餌,線上又用浮子,魚來吞食,浮子自動,是知魚至,望上一拎,釣掛魚腮,方能得鯉,此是捕魚之方。」
申公豹听了,笑呵呵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雖在此垂釣,卻自意不在魚,而求一個緣字。」
武吉听罷,大笑道︰「哪有人垂釣不求釣到魚,反而求什麼緣字的?我若是你,不若早些家去。」
「從前沒見過,那你現在見到了。」申公豹澹澹說道,「我雖用不到,但你贈我釣魚之法,我看你臉上的氣色不甚麼好,也贈你一言。」
武吉一愣︰「你看我的氣色怎的不好?」
申公豹道︰「你左眼青,右眼紅,今日進城打死人。」
這話一出。
武吉當即口吐芬芳︰「我和你閑談戲語,為何毒口傷人,詛咒我也!」
申公豹也不與他爭辯,只道︰「我言盡于此,信與不信悉听尊便,至于準是不準……你進城去,自見分曉,」
這也是申公豹與武吉確有緣。
不然依他的性子,是斷不能與一這般樵夫言語這麼多,甚至還容忍其言語之中的冒犯之處的。
——此刻的他尚沒有意識到,不是自家與武吉有緣,而是武吉與飛熊有緣……
……
勾陳天宮。
姜尚忽然感覺渾身一松,彷佛有什麼東西被卸去了一般。
只是他不知道,這是他原本命中注定與武吉的一段師徒之緣不見了!
——在對的時間點,原本該出現的人沒有出現,反是另一位封神之人來到了對的地方,故而變故就發生了。
……
又說武吉被申公豹斷言,懷著一肚子火挑起柴,徑往西岐城中來賣。
不自覺便行至南門。
時逢文王車駕往靈台,佔驗災祥之兆。
隨侍文武出城,兩邊侍衛甲馬御林軍人大呼︰「千歲駕臨!!」
武吉正挑著一擔柴往南門來。
因市井道窄,擔心阻了王架,故而將柴換肩,誰知不知塌了一頭,番轉尖擔,把門軍王相夾耳門一下,即刻打死。
兩邊即刻有人大叫道︰「不好了!樵子打死了門軍!」
眾將士即刻將人拿住,來見文王。
姬昌看了看武吉問︰「此是何人?」
兩邊立即有人啟奏說︰「大王千歲,這個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門軍王相。」
姬昌便又問武吉︰「那樵子叫甚名字?為何打死王相?」
武吉跪倒在地,泣不能止︰「千歲!小人就是西岐的良民,叫做武吉。因見千歲駕臨,道路窄狹,將柴換肩,這才誤傷王相,實在無心之舉!」
姬昌聞言,有些惋惜道︰「雖是無心,但你既打死了王相,理當抵命。」
又因要趕去靈台,暫無暇處置武吉,便就近在南門畫地為牢,豎木為吏,將武吉暫且禁于此間。
——這畫地為牢的事件,只在西岐有。
東、南、北,連朝歌俱有禁獄,惟西岐因文王先天數,禍福無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畫地為獄,民亦不敢逃去。
但凡人走了,被文王演先天數算出,都會被拿回來加倍問罪。
……
三日後。
武吉仍不得回家。
想起當日那江邊垂釣者之言。
悔不能已。
只是如今事已至此,若之奈何?
又是自思︰「我因避王車架不慎害人,只可憐家中老母無依,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災,必定倚閭而望,我實不孝……」
因思母親,放聲大哭,行人圍看。
其時散宜生往南門過,忽見武吉悲聲大痛,甚是不解,于是走近問說︰「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需知殺人償命,乃是理之常也,你又為何大哭?」
武吉不敢怨恨文王,只道︰「小人不幸逢遇冤家,誤將王相打死,理當償命,並無埋怨之心。只是……只是……」
散宜生見他支支吾吾,似有顧慮,神情又甚急甚悲切,便說道︰「如有甚未了心願,或是難言之隱,都但說無妨,我定酌情替你料理。」
武吉掩面而泣,說道︰「奈何小人有母,七十有余歲,小人家中無兄無弟,又無妻室……小人死不足惜,只是此後小人母老孤身,必為溝渠餓殍,尸骸暴露……」
「實在是情切傷悲,養子無益,子喪母亡,思之切骨,苦不敢言……小人不得已,放聲大哭。不知回避,有犯大夫,望祈恕罪……」
散宜生听罷,默思久之。
法雖嚴苛,但情理也需考慮。
這個武吉家中情況著實也是特殊。
倒不好以常理辦之。
「若論武吉打死王相,其實並不是斗毆殺傷人命,不過挑柴誤塌尖擔,打傷人命……這也非他有意為之,自無抵償之理。」
「況他家中又無兄弟,又無妻子,若他去了,老母七十有余而無人奉養,情實可憐。」
「即便是不能恕其罪,也要與他一些時間,容他將母親安置妥當才好。」
想到此處,散宜生心中便有計較。
向武吉說道︰「武吉不必哭,待我往見千歲啟一本,放你回去,辦你母親衣衾棺木,柴米養身之資,你再等秋後以正國法。」
武吉聞言,重重叩了三個響頭。
「謝老爺天恩!」
……
不多時。
散宜生進殿朝文王,說起武吉之事。
「大王,前日武吉打傷王相人命,禁于南門。臣往南門,忽見武吉痛哭。」
「臣問其故,武吉言有老母七十余歲,止生武吉一人,況吉上無兄弟,又無妻室,其母一無所望,吉遭國法,羈陷莫出,思母必成溝渠之鬼,因此大哭……」
「臣思王相人命,原非斗毆,實乃誤傷,況武吉母寡身單,不知其子陷身于獄。」
「據臣愚念,不如放武吉歸家,臣請大王旨意定奪。」
文王听散宜生之言,靜默許久,方說道︰「卿言在理,只是王相也是一條性命,武吉殺人了便是殺人了,豈能因其家中長輩年事已高便寬恕之?」
「不過依卿所說,武吉法不可恕而情理可容……便且放他歸去,以辦養母之費,棺木衣衾之資,完畢,再來抵償王相之命。」
散宜生听了也覺得妥當。
況且他來時便是這般想——若不能使武吉月兌罪,便也要使其可以回家中安置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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