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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3月10日

夏臻望著牆上的日歷,懷疑自己在做夢。

不對,自己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應該想做夢也沒有機會才對!

吸收了原主的記憶,他才明白自己死後靈魂穿越,來到了四十多年前?

現在也叫夏臻,十八歲,錢江省越城地區舜江縣人,住在縣城老街吉祥弄27號,李家台門內。

因為是早產兒,先天體虛,每年至少有三十天,必須打針吃藥。

春節前突然全身無力,又查不出病因,只好放棄復讀計劃,一直在家養病。

父親是縣供銷社的采購科長,在這個物資奇缺的年代里,是個公認的大能人。

只是他愛喝酒,好面子,脾氣暴躁,又不會揣摩人心,時間長了,身邊就聚攏了一批目的不純的狗肉朋友。

經常工資剛到手,要麼被人借走,要麼吃吃喝喝花掉。

所以原主一家過得並不寬裕。

元宵節那天,父親從朋友家喝得爛醉回來,騎摩托車經過曹娥江,連人帶車翻進河里,再也沒有醒來。

母親哭得死去活來。

更糟糕的是,家里的錢一向父親在管,這些年到底借出去多少?借給了誰?她一無所知。

原本打算辦喪事時,向那些朋友張口討回一些,沒想到他們集體消失了,一個也沒有過來。

送走父親,母親省吃儉用攢下的救急錢,花了個精光,還欠了一債。

母親頭發快愁白了,因為姐姐計劃今年五一結婚,家里連辦酒席的錢,也沒著落,得去外面借才行。

好在嫁妝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倒讓母親松了一口氣。

收拾好原主的記憶,夏臻坐起來活動了一體。

原主家一共兩間朝東的房子,北首那間前面是堂屋,後面是廚房,西首那間是爸媽的臥室。

上面的閣樓也被利用起來,分成兩個房間,姐弟倆一人一間。

低矮的臥室只有中間十來個平方可以站直身子,其它地方必須彎腰行走,才不會撞到橫梁和屋頂。

因為舍不得花錢裝修,四周牆壁全部用報紙湖了個遍,包括上面尖尖的屋頂。

屋里空蕩蕩的,除了身下這張用兩條長板凳和幾塊木板搭起來的硬板床,一方掉了漆的五斗櫃,沒有其它家具。

床頭的圓柱子上,敲了幾枚長鐵釘,掛著他平時常穿的衣服,至少有一半打了補丁,好在洗得很干淨。

望著牆上已經發黃的報紙,夏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如果能晚生十年就好了,到了八十年代末,私營經濟已經基本放開,街上到處都是個體戶,想賺錢就容易得多。

七十年代末還很保守,如果沒控制好,說不定還會被當成投機倒把抓進去。

算了,夏臻自我安慰了一句。

能重活一次就不錯了,七十年代末就七十年代末吧!

至少現在還年輕,單是回到十八歲這一點,就沒有白穿越一回。

伸手在臉上模了模,油油的有些粘手,夏臻從床上爬起來,穿上厚重的棉衣棉褲,下樓去廚房洗臉。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原因,原本無力的四肢,居然有了力氣。

打開吱嘎作響的大門,探頭望了望外面的天氣,三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非常舒服。

他眯起眼楮,打量周圍的環境。

記憶中台門屬于越州地區特有的建築,起初是對有身份之人住宅的尊稱,後來就把具有一定規模、封閉獨立的院落都稱為「台門」。

李家台門顧名思義,就是李家的宅子,解放後分配給窮苦大眾,現在一共住了九戶人家。

為了盡量利用空間,家家戶戶都把房子往外移,把走廊納入房間。

現在李家台門變成了一套長方形的大宅子,中間是一個共用的院子,跟北方的四合院非常相似。

今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家家戶戶門口的空地里,都用竹子撐起三角支架,掛上晾衣竹桿,曬被子和衣服,凌亂中又帶著這個時代特有的氣息,讓夏臻感慨萬千。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他覺得這個時代也有這個時代的好處。

至少生活節奏沒有那麼快。

回到屋里,他用搪瓷臉盆打了水,拿毛巾擦了把臉,聞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這是多久沒有好好洗臉了?

不對,原主一向愛干淨,不可能讓身體發臭。

難道是穿越後的福利?

老家有個說法,早產兒身體不好,大多是從娘胎里帶來的毒素,沒有排干淨造成的。

如果毒素能從五髒六腑排出來,那身體輕便就不奇怪了?

夏臻換了一盆水,在毛巾上打上肥皂,搓洗干淨後,開始擦洗身體。

足足用了半缸水,肥皂也用小了一圈,整個人才恢復清爽。

肚子又餓得難受,他打開灶邊深紅色的老式竹制櫥櫃,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碗蒸得發黑的霉干菜,和盛在小湯碗的兩塊腐乳。

又翻箱倒櫃找了一遍,沒有發現面條年糕什麼的。

就連米缸,也只剩底下薄薄一層米。

就算天天煮粥吃,也堅持不了多久。

夏臻模了模扁扁的肚子,再次嘆了一口氣。

家里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窮啊!

原主那個自信過剩的父親,看來真的不怎麼關心家人。

夏臻是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對健康特別重視。

想讓這縴細的胳膊,竹桿似的身體,恢復到正常人的程度,肯定得有充足的蛋白質才行。

靠媽媽和姐姐這點工資,還債都有壓力,估計沒辦法天天買雞鴨魚肉回家。

偏偏他是個無肉不歡的人,如果天天用腐乳和霉干菜下稀粥喝,那真的太痛苦了!

「冬冬,是你起來了嗎?」門口傳來鄰居周女乃女乃的呼喚聲。

「是我,周女乃女乃——」夏臻邊應聲邊走到門口。

李家台門九戶人家,隔壁的周曉聰跟他差不多年紀,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關系最好。

父親去世時,他幫了不少忙。

因為這層關系,平時媽媽和姐姐去上班,都會拜托周女乃女乃照看自己這個病號。

大概是剛才倒洗臉水的聲音,被她听到了,所以過來問一聲。

「肚子餓了吧?」周女乃女乃穿了件藏青色的斜襟上衣,花白的頭發盤在腦後,手里端了一只大碗。「這是你媽放在我這里的紅薯,快吃了填填肚子。」

說完,把碗遞過來。

「謝謝周女乃女乃。」夏臻正好餓得不行,就沒有客氣,接過來放在八仙桌上,邊剝皮邊大口吃起來。

桌子已經很舊了,四面裝飾用的凋花有好幾處已經殘缺,桌面倒是擦得非常干淨,讓表面深深淺淺的劃痕和裂縫特別明顯。

應該是件有幾十年年頭的老物件。

「看把你餓的,作孽啊!」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老人心疼地念叨起來。「你慢慢吃,別噎著了。」

走到夏臻跟前,伸出手背探了探他的額頭,確定不燙手,這才放心。

拿起桌上的搪瓷杯,要給他倒水。

搖了搖暖水瓶,見里面是空的,她嘆了一口氣,又匆匆回自己家。

夏臻望著她的背影,心里暖烘烘的。

這時候的鄰里關系,真的跟一家人似的,不像前世,除了攀比,就是各種算計,很難踫到這麼純粹的鄰居。

等周女乃女乃端了搪瓷水杯回來,夏臻已經把六七塊一斤多重的紅薯吃得干干淨淨。

「曉聰去上班了嗎?」接過杯子,發現水是溫的,他咕咕喝了幾口,又隨口問道。

「嗯。」周女乃女乃拿起大碗去廚房沖洗,嘴里開始嘮叨。「這兩天他下班回來,總是抱怨做鉗工太髒太累,想調到裝配車間去,你的話他听得進去,有空幫我勸一勸他——」

裝配車間沒什麼技術,一般都是女人和體力差的男人干這個,哪像鉗工,等學好了技術,可以拿高工資。

兒子以前是七級鉗工,工資有六十九塊,是普通工人的兩倍多。

就連車間主任見了,也會客氣地叫一聲周師傅。

那時家里的光景,自然也比現在好得多。

兒子因病去世後,孫子頂了職,原本希望他用點心思學,把周家撐起來。

沒想到這小子不懂事,居然嫌工作髒,要換個工種。

「放心吧!周女乃女乃,我一定會勸他的。」夏臻明白她在擔心什麼,爽快地應下來。

在個體戶沒有成為主流前,萬元戶還只是個傳說中的名字,機械廠的高級技術工人,確實比較吃香。

這時候有句順口 ︰「听診器方向盤,國家干部售貨員。」

當醫生和國家干部沒那麼容易,剩下就要數司機、電影放映員、郵遞員和營業員這些人的工作最體面了。

父親把姐姐安排進供銷社當營業員,就有無數人羨慕。

他去世後,以前得罪過的同事開始找茬給姐姐穿小鞋,所以最近下班回來,她總是一臉不開心。

媽媽被他安排進電機廠當倉管,工作同樣比較輕松。

等周女乃女乃嘮叨得差不多了,拿了碗離開,夏臻關上門,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仰面在床上躺下來,思考干什麼才能賺到錢?

在這個特殊的年代,想要出人頭地,其實只有兩條出路。

最理想的是考上大學,吃國家糧。

這時候大學生每月有二十幾塊助學金和糧票,如果自己能自食其力的話,媽媽和姐姐也能輕松一些。

八十年代的大學生非常金貴,畢業後國家包分配,待遇真的非常好。

如果能分配進機關,搞不好還有機會成為一名國家干部。

另一條路則是听從媽媽的安排,老老實實頂她的職,當幾年倉管。

等個體戶成為潮流後,再辭職創業。

最近老媽一直在念叨這件事,說是怕父親的情面不在了,單位會給她換崗位。

如果換到其它辛苦的部門,以兒子的身體,肯定無法去上班。

夏臻倒不抗拒干倉管,只是擔心那點死工資不夠用。

要把身體養好,得撈點外快弄些肉食來吃才行。

雙手無意識揮動時,不小心指甲劃破了牆壁上的報紙,夏臻爬起來看窟窿大不大,忽然有了主意。

都說私營經濟還沒成為主流前,國內唯一擁有合法高收入的人群,就是那些作家們。

自己何不靠這個,先搞一筆錢?

想到這里,他興奮地坐起來,從五斗櫃上面的抽屜里找到紙和筆,下樓在桌子前坐下來。

該寫什麼呢?

小說?散文?詩歌?

投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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