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上午。
積蓄著暴雨的烏雲將天空遮蔽,東京上方的天空變為了灰白色。
天空下方,客車行駛在公路上,將森谷吹奏部帶往比賽場地。
平川哲文坐在其中一輛客車靠窗的位置上,至于他身邊的座位,是空的。
往常會出現在這里的少女,不知道坐到哪里去了。
唯有他一人默然盯著窗外。
東京都賽即將開始,暴雨在蓄勢,筱原詩織的事情在等待著吹奏結束後解決。
還有昨晚的事情。
「……」
平川哲文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好象是被誤會了,和小笠老師之間。
那需要解釋嗎?
需要解釋的話,他是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上,對筱原詩織解釋這種事情呢……
師生?往日的情侶?還是什麼?
——如果是前兩種關系,貌似是並不需要過多解釋的。
鬧別扭的情侶才需要為了證明清白而極力解釋。
平川哲文望著車窗外的天空,雲朵低垂,壓抑得令人煩悶。
……
車輛抵達比賽現場了。
低沉的天空,周圍許多穿著各式各樣制服的學生。
平川哲文和小笠鈴木子站在了森谷的學生方陣前,維持著紀律。
「好了,大家安靜一下。」
「部長,點名。」
「再確認一下樂器是不是都帶齊了。」
「……」
最後,整頓紀律結束之後,作為指導老師,平川哲文自然要說點什麼。
他看著學生群體。
幾十名女高中生,整齊的制服,拿著各自的樂器,站姿端正,表情也帶上了比賽前應該有的嚴肅。
當然,最顯眼的還是中央處,那名擁有著出色的容貌、挺直的身姿,僅僅站在那里就帶著名門大小姐的氣場的少女,筱原詩織。
平川哲文的視線一掃而過。
隨後,深吸一口氣後,盡量平靜地開口了。
「各位同學,比賽即將開始,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平日辛苦的練習不會白費,森谷不會被東京都賽擋住。那麼,加油。」
陰沉沉的天空下,森谷開始進入會場。
……
後場處的準備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調音,最後再熟悉一遍樂曲,然後,便是排好隊,等待著上場。
森谷的序號是3,很靠前。
「接下來,是私立森谷女子高等學校吹奏部。」
「……」
平川哲文站在隊伍旁邊,靜靜看著小笠鈴木子組織學生——接下來的演奏,他幫不上忙了。
這名嬌小的女教師,穿著教師制服,站在隊伍前方,手握成拳,舉過了頭頂。
「大家,加油!」
「大家加油!」部長跟著喊。
「加油!」剩下的學生跟著喊。
然後,一名名學生從他身邊走過,登上賽場。
筱原詩織也從他身邊走過了,沒看他一眼,
倒是有別的學生,對他這名逐漸在吹奏部中活躍起來、不再是隱形人的指導老師,用目光問了好。
「加油。」
「嗯,加油!」
回應著平川哲文的加油聲,最後一名學生也走進了演奏廳。
……
東京都賽的會場,現場安靜一片,落針可聞。
台下是不知道多少雙眼楮……這已經不重要了。
小笠鈴木子站在指揮席,森谷的學生們坐在演奏席。
空氣中干燥的冷氣,耳邊的寂靜,身邊的同伴,手中的樂器,還有小笠老師手中的指揮棒。
這就是她們能感知到的全部了。
她們等待著,等待著指揮棒舉起又落下的那一刻。
然後將旋律吹響,填滿這個音樂廳。
……
平川哲文站在後場處,目光始終不離台上。
盡管只是東京都賽,但和去年不同——去年的他絲毫沒有參與進吹奏部平常的練習,所以,哪怕最後的全國大賽,他同樣如此,看著台上他的學生們,他期待能夠獲勝,但幾乎並沒有任何的緊張感。
盡管有著指導老師的名頭,但吹奏部與他幾乎是割裂開的,他與台上的學生也是割裂的。
他並沒有參與感,也體會不到台上學生的感受。
但這一次不一樣。
從一開始的筱原詩織請他去,這名少女監督他去,最後再到平川哲文自己主動地、為了吹奏部的練習而每日到達,監督學生練習、組織路演、帶隊參賽。
他的的確確就是吹奏部的一員了,而不是掛名老師。
所以,此刻看著台上的森谷吹奏部,平川哲文的思緒如同也站在了上面,體會到現場的肅穆和緊張了。
在這樣緊張的心緒之中,他盯著小笠鈴木子背影目光,直到某一刻,捕捉到了動靜。
他看見手臂揮下了。
于是,平緩而悠揚的曲調,緩緩,如清泉流淌,開始靜謐地流向整個會場,將听覺包裹。
……
中午十一點多,比賽結束了。
天空積蓄的暴雨還沒落下,不過應該快了。
平川哲文通過會場走廊的窗戶,看了一眼窗外。
烏雲逐漸黑沉。
他沒什麼表情地盯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平川老師,平川老師。」
「……」
平川哲文看了身側,小笠鈴木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到了他身邊。
她好奇地看了眼窗外,接著又看看他。
「平川老師躲在這里干嘛呢?喊你也听不見。」
「……喊我了嗎?」
「當然啦,平川老師去一趟洗手間就沒影了,過來看了看才發現在發呆。」
「……這樣啊。」平川哲文歉意地笑笑,「抱歉,小笠老師。」
「沒事啦,不過我們該走了哦,學生都在等著呢。」
「嗯,好的,我們走吧。」
「……」
「……」
兩人邁開了腳步。
身邊頗為喧鬧,歡呼、加油、「明年繼續」……這樣的來自各個高校學生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忽然。
「平川老師,我感覺你好像並不高興呢。」
走了沒幾步路,低著頭的平川哲文听見了身邊的小笠鈴木子這樣子說道。
他稍微遲疑了一下看過去,迎接上的是她關心的目光。
「平川老師怎麼了嗎?明明我們都晉級了哦,不滿意嗎?」
「……沒,怎麼會。」平川哲文面對她的詢問露出一抹微笑,否認道,「我們能夠晉級我當然高興,盡管只是東京都賽,但比去年我得知我們晉級全國大賽還高興。」
「那為什麼……?」小笠鈴木子還是疑惑。
平川哲文盡量讓他的笑意更加燦爛一點︰「小笠老師,你想多了。」
「誒,這樣嗎?」
「嗯。」
再往前走幾步,平川哲文就看見她們森谷的學生隊伍了。
盡管還隔著段距離,還是能夠看見,學生輕松的姿態、時不時的打鬧、還有露出的笑容。
然後,他和筱原詩織,就這麼隔空,視線交匯了片刻。
兩人的臉上都沒什麼表情。
……
坐上返程的客車。
這一次,平川哲文身邊的座位不再是空著了。
筱原詩織坐在了他身邊,只是,她始終沒抬頭看他,而是看向窗外。
並且全程,直至回到森谷,都沒有發生任何對話。
倒是後排,其余森谷的學生們,打打鬧鬧。
「京子京子,你知道嗎?我們坐在台上的時候,我看見旁邊,真弓緊張得快哭出來了。」
「誒——真的嗎?」
「喂,留衣不要亂說,我哪有?」
「就有,我看見了。」
「真弓,這樣子不行啊,到時候全國大賽怎麼辦?」
「哈?京子你也不信我?東京都賽而已,我才沒緊張。我沒上去之前就知道我們必勝了。」
「——昨晚睡覺前還在說好緊張睡不著的家伙,別說大話啦。」
「可惡——」
「誒……不行,好癢,別撓啦,我認輸。」
「哼。」
嬉笑聲一直持續到達到到達森谷。
平川哲文和筱原詩織一起下車了。
……
排好隊,講了幾句鼓勵、繼續加油的話,再宣布了接下來放假,不需要再來吹奏部練習了。
「這個暑假辛苦大家了,現在,東京都賽晉級,暑假也快結束了,接下來的時間就不用來練習了,大家開學後見吧。」
說完,再把樂器放回吹奏部,森谷吹奏部的暑假練習,也就正式結束了。
然後,等到學生都走了,平川哲文和筱原詩織最後走出了森谷吹奏部,關上了門。
……
安靜的吹奏部門口,氣氛沉重,一如天邊即將落下的暴雨。
平川哲文站在原地沒走,看了眼筱原詩織,這名少女也在看著他,精致的面孔,目光……冷澹。
靜默了許久。
「筱原同學,我們走吧。」
「……」
無聲的應答,筱原詩織看向前方,走了出去。
平川哲文並肩和她一起走著。
「……」
「……」
該怎麼開口呢?
到了這種時候又不知道怎麼說了。
耳邊沉悶的腳步聲,平川哲文也頗為沉悶地看著天空低沉的烏雲。
直到轉身走進樓梯間了,視線離開天空,轉而低頭盯著下行的階梯。
「要下雨了。」他忽然說。
「嗯。」筱原詩織應了一句。
「筱原同學帶傘了嗎?」
「帶了。」
「……」
「……」
「……我們來好好談談吧。」
「談什麼?」
「關于夢。」
「嗯,平川老師請說。」
筱原詩織的語氣始終冰冷。
平川哲文努力適應著這樣的冰冷。
「……我不知道筱原同學信不信,之前那段時間里,我所說的,所做的,對我而言就像是夢。並不是夸張或者類比,而是,的的確確就是。」
「的的確確就是?」身邊少女的語氣終于有了變化,詢問道。
「嗯,像夢一樣,或者換個說法,像是被催眠了一樣。」
筱原詩織的嘴角輕揚起來︰「被詩織催眠了嗎?」
「……可能?」
「然後呢?」
「然後14日那天,我遇到了久田老師,于是夢被外力打破,我醒了。」
「這樣啊。」
「嗯。」
「……」
「……」
「師生戀是不可以的。」在寂靜即將又一次籠罩之前,平川哲文再次開口。
「我知道。」筱原詩織說。
「夢醒了之後,我就不可以再繼續無所謂地繼續沉溺下去了。」
「嗯,我知道。」
「……」
「平川老師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想听听詩織……听听筱原同學的意見。」
「詩織的意見嗎?」
「嗯。」
「……」
「……」
樓梯走完了,兩人到達了一樓的走廊,一同往鞋櫃走。
「在詩織看來,平川老師真是糟透了呢。」走進鞋櫃之前,筱原詩織如此說著。
「……」
平川哲文的腳步頓了頓,復雜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後,也默然地走進鞋櫃。
……
換好鞋子,兩人一起走出鞋櫃,走在了烏雲密布的天空下。
他看見,他身邊的筱原詩織瞥了他一眼,目光依舊冷澹。
「平川老師是否想過,那天的詩織收到那條消息的時候,會是什麼想法嗎?」
「……想過。」平川哲文點頭。
「想過一走了之,詩織會是什麼心情嗎?」
「……也想過。」
「嗯。但是依舊任性地決定自己一個人靜靜。」筱原詩織了然。
「……」
「自然,平川老師是需要冷靜的,詩織知道。誰都需要一點冷靜的空間,我也是。」
筱原詩織平澹地說著。
「現在想想,收到那條消息之後,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打著電話,不死心地跑去平川老師家門前,那時候的詩織就是不冷靜的。」
「……抱歉。」
「不,我的意思不是要平川老師道歉。」筱原詩織面對他的道歉輕輕搖了搖頭,「現在的詩織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如果平川老師只是失蹤一天就回來,詩織大概是會生氣的。失蹤三天的話,看到平川老師的那一刻說不定還會高興,至于失蹤了一周才回來,說著‘要好好談談’的平川老師……」
筱原詩織盯著他。
「我好像忽然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
「……」
「沒有生氣,沒有再次見到的高興,也沒有任何難過,什麼都沒有了。」
「……」
「平川老師說得沒錯,這段關系是不應該存在的,從一開始您就是這麼拒絕的,僅僅是任性的詩織一直沒有放棄才導致了這樣。至于後來的夢,就當是夢吧。既然您的夢醒了,覺得不應該繼續下去,那就不用繼續下去了,听您的就好,不需要道歉。」
「……」
在他的沉默中,筱原詩織澹漠地將她的想法表述完畢了,兩人繼續同行了一段路程,直到走出了校門。
平川哲文在校門口停住了腳步,筱原詩織就這麼平靜地遠去,並未停留。
直到忽然風起,暴雨如約而至。
平川哲文撐開傘,在嘩啦啦的雨聲里,走向電車站。
筱原詩織並沒有提起昨晚的事情,或許在她看來同樣,這件事是不需要解釋的。
因為兩人的關系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