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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祭典,煙火,以及穿著浴衣的少女(二)

「平川老師,您知道,詩織為什麼會喜歡吹奏樂嗎?」

一如平川哲文的故事是以一個問題為開場白的,筱原詩織同樣如此。

平川哲文看著少女,迎接著她平靜地、帶著微微笑意的眼神。

她緩緩開口了,講述起屬于她的故事。

「詩織是在優越的家庭環境之中成長起來。」

「不對,優越還不夠,應該說,詩織是生來就站在絕大多數人遙不可及的終點的。」

平靜的語氣,如同提及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的口吻,夜空下,高傲的大小姐如此述說著。

「盡管筱原家繼承人的身份所帶來的,還有一系列必須承擔的義務。」

「按照母親的想法,遵循她的計劃,成為一名合格的繼承人。」

「從小就接受各種教育,禮儀,社交,茶道,花藝……種種。」

「不過,其實這些義務比起筱原家大小姐這個身份,完全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我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筱原家大小姐這個身份並不是負擔,我不討厭它。」

「僅僅看見了身份帶來的枷鎖而對身份的優越視而不見,這種愚蠢的想法我從小學之後就未曾有過了。」

「但——」

原本平澹的神情忽然一轉,平川哲文看見筱原詩織這名大小姐,嘴角出現了一點任性的笑。

「偏偏,正如平川老師所說的,詩織是一個很任性的人。」

「這樣的道理我當然都懂,不過,我不想僅僅滿足于此。」

「在升上國中那年,我忽然覺得,詩織自認為筱原家大小姐的身份已經完成得很不錯了,母親安排的計劃我也並未出差錯。那是否,我可以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總有一件事情,應該是詩織去做的,而不是筱原家的大小姐要做的吧?」

「不管是什麼事情,一件也好,出于我,出于詩織,而非母親的意願、計劃、還有安排。」

「那天,我走在校園里,在想著這件事情。」

「直到一張吹奏部的招新傳單飄到腳下,我撿了起來。」

筱原詩織回想起當初,那個偶然之間,風吹起吹奏部的傳單。

有時候,無意之間的偶然,就是如此觸動人心。

「當吹奏部發放傳單的同學走過來,還沒開口,我就問她︰」

「我可以加入吹奏部嗎?她還愣了一下,隨即才呆呆地點頭,說可以。」

「于是我就加入了吹奏部。」

筱原詩織說起當初加入吹奏部的事情的時候,語氣並沒有太多的起伏,但平川哲文還是能從她的眼神之中,看出屬于愉快的光彩。

「這樣突發的事情自然是草率的,那是任性的詩織第一次這樣做,並未詢問母親。」

「但這樣的任性並不影響我在短時間內就喜歡上了吹奏樂。」

「我選擇了小號作為我的樂器,並且很快就熟練掌握了它。」

「不過——」

筱原詩織好看的臉上略帶著嘲諷的神情,讓平川哲文猜出了接下來事件的發展。

不出意外的話,是要出意外了——筱原母親,要登場了。

沒有錯。

「在我練習了一個學期,並且即將參加當時的初中組吹奏比賽的時候,吹奏部的指導老師找到了我。」

「她說,我不能上場。」

「我問她為什麼,她回答,因為我還不夠熟練。」

「盡管,雖然我才練習了沒多久,但我的小號已經超過了吹奏部里絕大多數人。」

「不過,那時候的我還並沒有太在意,更沒有想到,其實背後,是詩織的母親授權的。」

「事實上,一直到二年級的時候,我才發現,詩織的母親,在詩織的日常生活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筱原詩織嘴邊的嘲諷變為微末的諷刺。

「畢竟,母親一直尊重我的意願,在還小的時候,我一直是那麼以為的。」

「母親的表面禮儀總是挑不出差錯,此前我盡管有些懷疑,但並未多想。」

「直到二年級,我第二次準備參加初中組的吹奏比賽,吹奏部的指導老師告訴我。」

「筱原同學,我認為你不適合吹奏樂。」

「……」

聲音在這里停止。

盡管身邊是人群始終環繞著喧鬧的聲響,但在筱原詩織停下講話的瞬間,平川哲文的確還是在短暫的停止中,感受到了一瞬間的寂靜。

寂靜到有些令人心疼。

腦海中,上個學期,負責社團工作的戶田老師也對小笠老師說過這句話。

「筱原同學不適合繼續留在吹奏部。」

一模一樣的話語,一模一樣的手段,原來僅僅只是事件的重演罷了。

「然後呢?」平川哲文看著身前的少女。

盡管此刻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筱原詩織的表情似乎是無所謂,滿不在乎的平靜。

但……真的毫不在意嗎?

那時候才中學二年級的她,年齡不過十三、四,從指導老師的口中听見這句話的時候,會是什麼感受?

筱原詩織仰著臉,在看見平川哲文眼中,那流露出的目光之後,輕輕一笑,繼續述說了。

「回到家之後,詩織第一次當面和母親當面對峙。」

「我問她,吹奏部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她授權的。」

「她說,她尊重我的意願,支持詩織的一切做法,並未做過這樣的事情。」

「呵。」

筱原大小姐輕聲一笑。

「……」

「因為詩織的母親很尊重我的意願,所以在之後不久,我被吹奏部的指導老師,從社團成員名單之中除名了。」

「……」

很是諷刺的「因為……所以」的邏輯關系。

平川哲文無言以對。

「但是,盡管如此,詩織並沒有放棄對于吹奏樂的練習。」

筱原詩織輕飄飄地說著。

「雖然不再參加社團活動,不過並不影響我個人的吹奏。」

「詩織的母親也試過阻止,包括讓各種課程排滿詩織的空閑時間,之類的。」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母親要這樣子,不過,不管出于什麼原因,我始終並沒有放棄吹奏樂。」

「作為第一件我想要進行的、母親計劃之外的事項,我堅持下來了。」

「然後,時間來到高中。」

「我升學進入了森谷,于是沒有多久,森谷理事會的理事長,就忽然間變成了我的母親。」

「……」

「……」

片刻的無言中,平川哲文盯著筱原詩織的眼神。她點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

「之後,在森谷,我又一次地進入了吹奏部。」

「起初,母親並未做什麼事情,以至于我還以為,她已經認可了我的決心。」

「結果,第三學期的事情,平川老師也知道了。」

「……嗯。」平川哲文緩慢地點了下頭。

「說著尊重意願,實際上又一次聯系了社團的指導老師,想讓我‘主動’放棄吹奏樂。」

「但好在——」

筱原大小姐的目光掃過他,悄然一笑。

「詩織這一次遇見的,是一名極為出色的教師。平川老師,您覺得呢?」

「……」平川哲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撇過臉,「啊……這個,大概。」

筱原詩織還在笑,迷蒙的夜色中,少女臉上的笑意顯得有些燦爛。

直到停下,她不緊不慢地重新接上話題。

「其實,對于在國中之時的那位指導老師,我並未有太大的怨言。」

「以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師來說,筱原家並不是什麼能夠輕易違背的對象。」

「倒不如說,她的做法實在再正常不過了。就算不是她,自然也會有別的人。」

「但是,就是這樣的‘再正常不過’,所以可以想象,當詩織听到,某位教師說著要替我傳達意願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出于好奇,平川哲文轉過臉,問出聲。

在他的目光的打量中,身穿浴衣的少女,白女敕的臉上「痴痴」地笑了起來。

「詩織在想,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麼這麼說,這位年輕教師未免有些呆。」

「……真的?」平川哲文張了張嘴,不敢相信。

「騙您的。」筱原詩織忽然收起了笑,僅有嘴角還微微勾起一點,相當正經地直視著他的眼楮。

「其實,從听見那句願意為詩織傳達意願開始,詩織就知道了,眼前的,是一名相當出色的教師。」

「……」一瞬間的正經,再次讓平川哲文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過這時候,筱原詩織忽然話鋒一轉。

「平川老師,對于詩織的母親,您了解多少?」

「……」平川哲文回過神,「這個……」

不過少女並不是真的讓他回答,僅僅是以此作為話題的展開。

她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詩織的母親是個控制欲相當強的人。」

「她喜歡一切事情都按照計劃進行,對于計劃之外的事項,相當排斥。」

「這也是為什麼,對于我並未經過她同意,自行決定參加吹奏部的事情,會這麼不滿。」

「那是我第一次違背了她的意志,短暫地月兌離了她的掌控——因此,她一直想讓詩織放棄吹奏樂。」

「並且——」

筱原詩織抬起手,浴衣的袖子中露出她縴細的手腕,她捋了捋發絲。

「她並不認為詩織是個獨立的人,我知道的。」

「……」

「我是筱原家的大小姐,是唯一的繼承人,是她的女兒。我在她的眼中,就是這樣的身份,唯獨,我並不是獨立的個人。」

「所以在母親眼中,我的意見並不值得她考慮。」

「我是她的延伸,只需要貫徹她的意志,按照她的計劃,當好她的人偶就好。」

「所謂的表面尊重,也僅僅是因為我的身份,因為我是她的女兒,是繼承人,所以才需要尊重。」

「當我的人格擁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她便會因此不滿。」

「……」

「對嗎?」

筱原詩織似乎在詢問著他的看法。

平川哲文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那時候的我是知道這一點的。」

「而在日常生活中,我也從未有過成功擺月兌的情形。」

「我說過了,筱原家大小姐的身份,這並不是負擔。如果我對于這個身份有什麼想要擺月兌的想法,似乎有些太過不識好歹。」

「何況,在這種優越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結果之後又想著撇得一干二淨,這種做法顯然不行。」

「擁有什麼,承擔什麼,我是清楚的。」

「說什麼不繼承家業,跑去學音樂,也只是詩織任性的說法,我也只是想在課余階段,把吹奏樂當成一項愛好而已。」

「如果想開一扇窗,那麼開始時候就說要拆掉房頂比較好。」

「……」

筱原詩織任性地笑了起來,對于這個小玩笑,平川哲文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任性的大小姐自然是任性的,但並不代表她不講道理。

等到這名大小姐笑完,她重回了正題。

「詩織是無法擺月兌筱原家繼承人的身份的,那麼,只要在這個身份下,我就注定不可能擺月兌母親的控制。」

「至少在表面上,母親的確尊重著我的意願。」

「這大概就是身為名門所必須承擔的。」

「因此——」

筱原詩織說到這里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

眼神,穿過了夜色。

「怎麼了?」平川哲文和她對視起來,問。

櫻紅色的浴衣承托出肌膚的白女敕,夜色里動人的少女,其眼神之中,忽然閃出了某種未明的情感。

氣氛一轉,少女的語速放緩,變輕。

「因此,在那位教師,揚言著知其不可而為之,企圖說服詩織的母親的時候,盡管詩織希望他能成功,然而實際上,詩織那時候並未有太大的期望呢。」

「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

「結果呢,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在家里的走廊,詩織蹲在地上,等待著幾乎不報希望的結果。」

「然後,那位教師走了出來,他和我說——現在,筱原同學只需要走進會客廳,向你的母親,說出你的意願就可以了。」

少女輕輕笑了起來,似乎在笑這種言論的不可思議。

「還說,請相信他,因為約定好了的。」

「約定的事情,誰知道呢。母親也答應過詩織很多事情呢,然而,只是表面上的而已。」

「……」

在少女平緩下來的述說中,平川哲文的腦海里,也浮現出了當時的畫面。

「那時候,蹲在地上的筱原同學,哭紅了眼楮,像是一只兔子。」

「……兔子嗎?」筱原大小姐听到這樣的說法愣了一下,隨後微微一笑,「兔子也好,那像兔子一樣的詩織,可愛嗎?」

眼含笑意。

然而又是不等他回答,筱原詩織就往下說了。

「總之,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中,詩織重新走進了會客廳。」

「幾乎不抱期望,幾乎不相信能夠成功。」

「然而——」

「在詩織說出,之後,想要好好地留在吹奏部,練習吹奏樂的時候,詩織的母親點頭了。」

「她沒有再說,尊重詩織的意願,而是說,之後,不會再干涉詩織吹奏部的事情了。」

「平川老師,您能夠想象,當時詩織的心情嗎?」

在少女的詢問聲中,平川哲文看見,她朝著他走近了半步,于是,本就近的距離,已經近到了某種曖昧的程度。

即使夜色朦朧,依舊能夠看清,少女肌膚上的細膩。

「或許對于平川老師來說,那只不過在行使教師的職責,然而,對于詩織來說,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那是詩織第一次成功說服了母親。」

「……」

平川哲文已經不在意少女說的話了,太近了,踮起腳、仰起臉盯著他的少女,距離他僅有幾公分的距離。

說話的呼吸撲過來,帶著一種屬于美少女的香甜氣息。

「那個……筱原同學……你的狀態是不是不太對。」

平川哲文第一反應是往後退,想拉開距離。

然而他忘記了,這里是花火大會的會場,人擠人。

「喂——」

「啊,抱歉。」

感受腳下踩到的異物,還有隨之響起的耳邊的提醒,平川哲文立刻回頭道了一聲歉。

之後扭回來,身前,身著浴衣的少女,已經將手環繞在了他的脖頸。

喂,怎麼說都不對勁了,這是什麼?好好的講話就講話,動手動腳干什麼?

平川哲文表情嚴肅起來,一邊抬起手,準備把少女的手從他肩膀上推開,一邊用著嚴肅的口吻——甚至近于生氣了。

「筱原同學,不是說好了好好談談,最後一次決斷,你這是干什麼——」

平川哲文的話並沒有說完。

他看見了,近在眼前的筱原詩織,少女略施澹妝、讓人驚艷的面孔,一雙好看的眼楮里,流露著能夠稱得上熾熱的情感。

隨後,暗澹夜色里,白女敕帶著一絲緋紅的臉,在忽然出現的亮光中,越來越近。

「……」

「……」

煙花升空了。

花火大會正式開始了。

「砰!」

深沉的夜幕被點亮,瞬間如白晝。

不知道多少聲煙火一起炸響,響在耳邊,喧鬧的人群,所有的聲音都在剎那間掩蓋。

然後,又在轉眼間,各種驚嘆聲,蓄勢而起。

「……」

「……」

耳邊就是這樣的聲音。

眼前,挽著他的脖子的少女,臉蛋微微後仰,拉開了一點距離。

然而的確也只是一點而已。

身體緊緊貼著。

極為喧鬧的環境中,甚至還能夠听見呼吸的響動。

就是這樣的距離,平川哲文呆愣愣地直視著筱原詩織,這名少女稱得上完美的臉頰,隨後,抿了抿嘴唇。

沾染著橘子味刨冰的味道,酸甜,冰涼,令人回味。

煙火接連不斷,少女輕聲細語。

「抱歉,平川老師,詩織騙了您呢。」

「最後一次……想讓詩織放手,不可能哦。」

「平川老師想要當一名出色的教師,自然是。在詩織的眼里,平川老師是最為出色的教師,是詩織心中最為尊敬的老師。」

「現在是,今後是,一直都會是。」

「但如果平川老師要因此拒絕是詩織的話……」

「正如平川老師說的,詩織的性格很惡劣,任性,听不進別人的想法,所以,對于平川老師的拒絕……」

「抱歉,詩織並不是一個乖乖听老師話的學生。」

新一輪的煙火,再次升空。

那冰涼涼、酸甜酸甜的橘子味刨冰,還有,軟綿綿,軟到能讓人失去反抗想法的吻,又一次出現在了嘴邊。

「平川老師說過的,對吧,如果換個身份,說不定真的拒絕不了詩織。」

「這種想法當然理性。」

「然而,喜歡是非理性的,不需要考慮那麼多的。」

「平川老師,我喜歡您,很喜歡,非常喜歡。」

「如果語言無法讓平川老師心動,詩織只能用行動了。」

「……」

夜空中綻放著最為絢爛的煙火,嘴里是橘子味刨冰冰涼且甜絲絲的余韻,耳邊,煙火聲與少女的告白聲一同響起,最後,便只剩下了砰砰不絕的心跳聲。

夏季的空氣像熾熱的火焰,灼燒著皮膚的每一寸。

理智也被燃燒殆盡。

平川哲文抿著嘴唇看著身前的少女。

她穿著最為華美的浴衣,眉眼帶笑。

夏日祭,燈籠,煙火,各色的微光一起映照著她絕美的臉頰,少女的魅力在這一刻無限萌發。

「……」

然後,第三次,少女的臉頰又一次湊了上來。

一觸即分。

「……」

或許她說得沒錯,喜歡一定是非理性的。

並且,有時候,喜歡僅僅只在一瞬之間而已。

8月9日的夏日祭,在這個充滿魔力的夜晚——一如挪威的森林里,在小林書店的陽台,那個初秋午後隨著火焰燃起的瞬間的魔力。

在一輪煙花在最頂部綻放的時候,平川哲文毫無疑問地沉淪了。

一種毫無由來的沖動佔據了腦海,將所有的理智沖散。

他低下頭。

又一次,噙住了那小巧的、女敕紅色的,帶著甜膩膩氣息的橘子味刨冰味道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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