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
項梁面露惱怒之色。
他是不可能同意項籍的想法的。
一來,他們不知道秦落衡會帶多少隨行士卒。
若是秦落衡帶的士卒過多,項籍此舉豈非是在自投羅網?他項氏還沒奢侈到用自己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精銳,去做毫無意義的送命之事。
二來,他們的目的本就是掠奪資源。
而今一切按計劃進行,等到秦廷的人到場,將三大氏族的人悉數斬首,他們那時就可直接出手,將三大氏族送出去的人全部殺掉,繼而拿回三大氏族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資源,用以壯大自身。
三來,殺了秦落衡後果很嚴重。
秦落衡畢竟是大秦公子,深受秦始皇的信任,若是他們擊殺了秦落衡,勢必會引起嬴政極大憤怒,到時他們項氏恐會成為眾失之的,到時發生在三大氏族身上的事,恐也會落到他們頭上。
他又豈敢去冒這個險?
而且。
他並不覺得項籍說的有什麼道理。
天下近兩年的確承平,但底下一直暗流涌動,除了他項氏,其他勢力同樣在集聚力量,等到時機合適,亦或者秦廷露出頹勢,亦或者有其他勢力率先舉義,他們再順勢登高一呼,星星之火,也必將形成燎原之勢。
到時未必不能與秦一戰。
現在時機未至,豈能輕舉妄動,將自己置于險地?
項梁冷哼一聲。
漠然道︰
「不用管他。」
「我之前對他太放縱了。」
「以至養成了無法無天,自以為是的性格。」
「這次針對三大氏族的計劃早已定下,爾等按照既定計劃執行即可,眼下雖要繼續盯著還處于城中的三大氏族,但主要的精力,卻是要盯住近日出城的那部分人,這些人手中有著大量的田契地契,以及賣身契。」
「這些都是我項氏所需。」
「此外。」
「不要跟其他貴族的人走太近,更不要表露出明顯的提防,以免讓他們察覺道我們的意圖,進而影響到後續計劃的進程。」
「二三子,可听清楚了?」
項莊等人齊聲道︰「我等定謹記于心,絕不敢犯錯。」
項梁微微額首。
一旁。
範增卻顯得心不在焉。
他看了看項梁,又看了看門外,眼中露出一抹驚疑,但又有些不敢確定,遲疑片刻,他緩緩站起身子,朝項梁行了一禮,澹澹道︰「項兄,項籍還年輕,沒經過太多事,性子也有些不成熟,我還是去看看吧。」
項梁狐疑的看了範增幾眼。
點了點頭道︰
「那就麻煩範兄了。」
「此子有時的確令人頭疼。」
「不喜讀書,又喜歡自以為是,稍不順心,便發脾氣,這次就勞煩範兄多費心了,若是項籍敢口出不忌,範兄盡管告訴我,我絕不會慣著。」
範增大笑一聲。
澹澹道︰
「項兄言重了。」
「項籍的確有時會耍性子,但在我看來,他的本性並不壞,只要加以輔導,未必不能成為獨當一面之人,項兄有時其實當多听听項籍的建議,我卻是覺得,項籍有些話,或是有些道理。」
「過于求穩」
「或許也並不一定對。」
說完。
反正便出門而去。
項梁微微蹙眉,但並未往心里去。
範增出了大堂,問了下四周的僕人,得知了項籍的去向後,徑直趕了過去。
此刻項籍正在後院生著悶氣。
範增笑道︰「項籍,你還在生你叔父的氣?」
項籍冷哼一聲,郁悶道︰「我哪敢生叔父的氣?只是叔父實在太過執拗,根本不听我的話,說了也白說。」
範增笑了笑。
他信步走了過去,望著眼前那汪水塘。
問道︰「剛才我听你說,天下形勢過于平緩,沒有波瀾,好似一潭死水,繼續下去,恐會被扼住無數變數,你是從何得出的這個結論?」
範增面露嚴肅之色。
項籍狐疑的看了範增幾眼。
解釋道︰「這不是明眼都看得出來嗎?」
「暴秦一統天下之後,其實一直都不太平,從最開始的博浪沙遇刺,再到後面蘭池遇襲,驪山暴動,以及後面的焚書坑儒,其實六地一直都有行動,但近年來,行動日趨減少,影響幅度更是大幅削弱。」
「這不是什麼好征兆。」
「暴秦之所以如此忌憚六國復闢,正是因為六國之士不斷出手,讓暴秦始終不能將地方整合一體,這些舉措,看似都被鎮壓了,但消息卻都傳遍了天下,也讓其他反秦人士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至少」
「證明了反秦之人大有人在。」
「吾道也不孤!」
「但這一年下來,大秦太過平靜了,平靜的猶如深潭,讓人感覺有些窒息,這又豈是好事?我也不知是為何,我總感覺這種情況不對,仿佛幕後是有人在刻意而為,就是想打壓我等的復闢烈焰。」
「而今只平靜了一年,因此尚不太明顯。」
「但兩年,三年呢?」
「以及時間更久一點呢?」
「天下要是一直沒有反秦的聲音,那對我們這些反秦勢力而言,那可真是一件大恐怖的事,現在屈、昭、景三族,這才過了多久,就沒有了反秦斗志,淪為了待宰羔羊,他們可是楚國公族,楚國公族尚且如此,何況其他貴族?」
「久而久之。」
「只怕越來越多貴族會選擇沉默,甚至是跟暴秦同流合污,到那時,就算我項氏積聚到了足夠多的實力,但天下早已成了合圍之勢,我項氏又豈能從這張大網中掙月兌?」
「所以我覺得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這是在等死。」
「反秦勢力必須發出聲音,讓其他人听到,唯有如此,才能讓反秦勢力始終保持高亢狀態,也才能避免他們喪失血性,而且必須要讓暴秦見到血,唯有見到血,其他人才敢始終跟隨。」
「因而我才力薦叔父,殺掉秦落衡!」
「此人乃大秦公子。」
「他若是死了,對天下的震動,定是無比巨大。」
「奈何叔父不信。」
說到這。
項籍也是一臉郁悶。
一旁。
範增看向項籍的眼中滿是欣慰。
他其實沒有想到,項籍竟對天下大勢看的如此透徹,而且領悟的如此深刻,他細想下來,天下局勢的確如項籍所言,開始走向了不溫不火,這種情況,看似對六國貴族有利,實則是利于大秦。
因為太平最容易消磨人的意志。
一旦其他勢力,習慣了太平,便不會想著興兵伐,甚至若秦廷施以一定的小恩小惠,他們甚至還會主動去投,因為他們早就習慣耽于逸樂了。
這的確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範增道︰
「你說的不無道理。」
「但你叔父同樣有他的考量。」
「現在我們並不知秦落衡隨行帶了多少人,若是冒然出手,一旦沒有得手,勢必會讓項氏陷入困局,而且你叔父這些年,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一批精銳,又豈願意白白損耗在這上面?」
「而且。」
「無論成還是失敗。」
「項氏必將遭至暴秦的打擊報復。」
「項氏又如何能支撐得住?」
「你著眼的是天下大勢,但你叔父卻要保住項氏。」
項籍搖了搖頭。
說道︰
「範師此言錯了。」
「項氏為何會撐不過去?當年秦滅楚之後,我項氏便在秦的通緝上,那時不一樣逃過去了嗎?這次為何就不能?」
「而且範師你理解的不對。」
「範師認為,我們這次出手,就如同往這汪水塘中扔下一枚小石子,只會掀起一點漣漪,影響不會太多,但若我們是往這水塘扔下一塊大石呢?一塊足以砸開水塘邊緣的大石呢?」
「到時水溢四處。」
「秦軍還能只盯著我們不成?」
「天下苦秦久矣。」
「就是缺一個登高而呼之人。」
「只要我們能殺掉秦落衡,到時再讓其他貴族響應,天下狼煙四起,暴秦又能兼顧到多少?」
「暴秦強的是秦軍。」
「秦軍這些年可謂是戰無不勝。」
「但這樣的軍隊,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不能輸,一場都輸不起,一旦對我們六國貴族輸了,勢必會軍心大動,士氣衰落,等到那時,根本就不用我們再鼓噪什麼,六國之遺民定會紛紛舉事。」
「大事可成!!」
範增面露苦笑。
他也實沒想到項籍想的是這個。
項籍想的正面擊潰秦軍。
這談何容易?
現在項氏就算滿打滿算,也就只能集結其上千人,區區上千人,怎敢去抗衡大秦的百萬大軍?
項籍見狀,冷聲道︰「範師,你不懂打仗。」
「只要我們殺了秦落衡,順勢攻佔下壽春,到時登高一呼,楚地不知多少兒郎會主動來投,而且這次是楚地眾勢力聯手,置三大氏族于死地,這些貴族跟官員,本身就不干淨,他們難道還敢跟我們作對不成?」
「仗一旦打起來,根本就不缺兵。」
「兵只會越打越多。」
「而且就算我們不敵,但楚地定也是一片狼藉,到時家家縞素,恨秦入骨者,更不知有多少,若是其他五地跟著響應,大秦疲于奔命之下,就算勝了,也只會是慘勝。」
「以勢制敵,因勢利導,先立己于不敗之地而使己不敗。」
「這才是真正的兵法!」
「叔父之所言,竟皆小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