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四百八十章 人之賢與不肖譬如鼠矣!(求訂閱)

李斯悵然一嘆道︰「大秦新政的確該盤整了,陛下憂心,臣也一直寢食難安也!」

嬴政澹澹道︰

「朕當年龍行虎步,卻是無暇顧及細節。」

「大秦新政實施數年,不僅沒削弱復闢勢力之抵抗斗志,反倒用盡了大秦後備力量,也消散了秦政之軸心力量,朕作為總領天下之皇帝,如此短視,何堪領袖天下哉?」

「朕若是早看透此點,又何至于此?」

聞言。

李斯臉色大變。

嬴政卻恍若未視,繼續道︰「李斯,你入秦多少年了?」

李斯神色異常拘謹。

恭敬道︰

「回陛下。」

「入秦已近三十年。」

「三十年?這麼久了嗎?」嬴政似有些恍忽,而後又點了點頭,道︰「是該三十年了,當年除你之外,朕身邊還有王綰、王翦、尉繚、頓弱、鄭國、蒙武、王賁等人,而今就只剩你了。」

嬴政望著灰白須發的李斯,也不禁長吁一聲。

「你老了。」

「而朕也老了。」

聞言,李斯連忙跪地。

顫聲道︰

「陛體如此康健,談何老邁?」

「大秦在陛下治理之下,已邁入了正途,臣雖老邁,但依舊能為陛下盡犬馬之勞,只要陛下願意用臣,臣定一生追隨陛下,絕無他念。」

嬴政擺擺手。

笑道︰

「大秦眼下事重,還需君臣施治,你無須多心。」

「只是朕近來困惑大秦時政,不僅想起了荀子,荀子雖為儒家大師,但實則力崇法家,對于天下當年亂象,荀子或許會有高見,可惜荀子已逝,一切已成枉然。」

「唉。」

嬴政搖搖頭,並無多說什麼,徑自離開了。

聞言。

李斯木然跪立。

良久。

他才回過神來,只是嬴政早已走遠。

李斯緩緩從地上站起。

腦海中。

卻是飄遠到了過去。

烈日炎炎,如烤似蒸,那一天,堂內悶熱的叫人呆不住,荀子便提出在堂外授課,也就是在一顆綠蔭匝地的大槐樹下,擺一方案幾,幾張草席。

荀子當時說︰「國無禮則不正,湯、武得天下,非奪之也,乃行仁義,修禮法,天下自然歸之;桀、紂失天下,非丟之也,乃行不義,亂禮法,天下自然亡也。」

當時其他人都紛紛贊許。

說著‘人無禮不生’,‘事無禮不成’,‘國無禮不寧’諸如此類的話。

不過。

當時的眾同門中,有一人意見相左。

那便是韓非。

韓非在學室很少開口。

因為他生來結巴,說話十分費盡,因而一向少言寡語,多是行于書卷,而在那日之前,韓非其實在諸師兄弟中並無突出,也就在那時,韓非似憋了許久,決意暢言一番,說話間,竟如大江直泄,滔滔無礙,或因情緒激昂,磕巴都少了很多。

他到現在都記得韓非說了什麼。

韓非道︰

「夫子的禮-義之論。」

「無錯!」

「但時勢異也!如今不適用了。」

「聖王時代,人少地多,草木豐則衣食足,財不多而物有余,民眾是不爭。」

「故禮義可講。」

「那時,為政不易,領導難。」

「當年堯住破屋,吃榆皮,飲濯水,裹一身樹衣,其生活超不過夫子今日之門衛。舜,天天早起,扛未下田,生活之窘苦,遠甚于今日之勞役。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為治水患,踏遍九州,兩條腿累的精瘦。君王中間,實是無人想受那份苦,能不相互禮讓嗎?」

「現今之時,人口多而底子薄,供養差而財物寡,百姓不能不爭,故禮義難講。」

「不說國君,就說一個縣令,日日宴請,夜夜歡歌,居有華屋,出有公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子孫後代都能跟著享福,誰誰人不想呢?爭權奪位,不能打得頭破血流嗎?」

「以過去寬緩之政,治今天急世之民,好比無疆而騎野馬。」

「危矣!」

當時韓非這番話,可謂石破天驚。

眾人竟皆目瞪口呆。

他們以往何曾听過這般大膽透徹之言論?

尤其他們的老師還是荀子。

儒家大師。

然荀子並未生氣,反倒很和氣的問起了韓非︰「依你之見,今日該如何治國?」

也就是韓非這番話,給李斯徹底明確了方向。

韓非道︰

「庶民怕什麼?」

「權勢也!」

「庶民不讀書、不識文,他們懂什麼禮義?」

「孔夫子,天下聖人也,行仁義于海內,從者僅七十人而已。」

「魯哀公,南面稱孤,境內之民,誰不臣服?」

「非魯哀公比孔夫子更有仁義,乃庶民畏懼權勢也。」

「百姓者,如家中不孝之子,父母說之不听,鄰居勸之不睬,師長教之不改,抓進官府,關而笞之,立馬規矩。」

「重罰,才能使民眾畏之!」

「著文鼓吹邪說之儒生,持械擾亂社會治安之游俠,挾國外勢力以自重之縱橫家,君王左右結成幫派、自謀私立之侍臣,以及不事耕戰之工商個體,皆應予以嚴懲。」

「誅殺無赦!」

「即便不能,也當抓一二典型,殺雞駭猴。」

「厚賞,民眾趨之。」

「勤于耕種者,獎,以勞作之時日論酬;勇于爭戰者,賞,以斬獲之首級計功。」

「樹三四模範,舉國效之。」

「賞罰之外,嚴禁庶民胡思亂想,那些華而不實,蠱惑人心,亂七八糟之術,當一律燒掉。」

「以律法為教材,讓官員作教,使天下是非一個標準,人人言談歸于法,行為合乎律。」

「耕者,只知用力刨土;戰者,只懂英勇砍頭。」

「國君若能如此依法治國,國家焉能不強?!」

「到時不僅霸業指日可待,功績必超五帝,直追三皇。」

言語間。

韓非額頭津亮,雙眼放光,一派神采飛揚。

但全場卻一片死寂。

眾人皆面面相覷,根本不敢出言相對。

荀子就出自儒家,而韓非卻把儒家定義為著文鼓吹邪說之派,而且還立主焚文,這已是大逆不道之言,甚至可稱得上是欺師滅祖。

想到這。

李斯眉頭微微一皺。

他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了一下。

自己當時是怎麼做的。

隨即。

李斯不禁面露苦笑,他當年見荀子面色微沉,故以為荀子心生不滿,為了顧忌荀子臉色,讓荀子不至過于難堪,他因而選擇出聲駁斥了韓非。

他當時說道︰「韓非兄所言成理,只是夫子所說的‘禮義’,恐也不能放棄,治國若不以‘禮義’為基礎,日後就是成就了霸業,恐怕也是不仁之霸,不義之業」

一念至此。

李斯額頭冷汗卻已涔涔直流。

他想到了自己後面說的話。

「天下大勢,得到以持之,則安。無道以謀之,則危。斯雖不才,先生之教誨,不敢忘也。我等寧效力于禮義之弱國,不願助封于不仁之強國。」

李斯 的看向門外。

但四周空蕩蕩的,哪有半點人影。

李斯收回目光,驀然察覺自己的臉頰又紅又燙,心頭還在涂涂亂跳,不禁自嘲的笑了。

「李斯啊李斯。」

「你這是如何了?害怕了?」

「不!」

「你從來都是無所畏懼,從來都是信心十足,從來都是義無反顧的,你怕何來?」

「論出身,你不過是一個上蔡小吏,一個自嘲為曾經周旋于茅廁的廁中鼠而已,是命運,是才具,是意志,更是察言觀色,將你推到了帝國丞相的高位,而臻于人臣極致。」

「你並沒有辜負陛下的信任,更沒有辜負這一高位,你不像其他尸位素餐的官員,你入秦以來,盡職盡責,有口皆碑,陛下對你的倚重更是有目共睹,自古至今,幾曾有過大臣的子女與皇帝的子女交錯婚嫁?唯有你李斯坐到了。」

「那麼為何你會害怕呢?」

「害怕何來?」

李斯的情緒沉重而飄忽。

幾如才離去不願的沉甸甸又飄飄然的大雪。

陛下巡狩歸來之後,言行似乎發生了某種不可捉模的變化,有了某種難以言說的心事。

何種變化?何種心事?

他隱隱約約是捕捉到了一些影子。

但又無法確證。

他其實早已察覺到了陛下意圖補正新政的氣息,也察覺到了有可能的朝局變化,從陛下有意放緩天下徭役,有意推遲關中民眾去服徭役開始,他就已有所察覺。

但他的確是怕了。

他害怕陛下補正治道,讓他這個丞相做犧牲,讓他去上祭台。

是也是也!

人生在世,最恥辱的莫過于卑賤,最悲哀的莫過于窮困,而他過往久處卑賤之位,飽受窮困之苦,他早就忍受不住,所以他背離了自己的選擇。

他不願做廁鼠,他要做倉中鼠。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身死,或者被罷黜,定會遭至秦政不滿者鳴鼓而攻之,其時,所有的功業都抵擋不住那潮水般的洶洶攻訐,商君功高如泰山,尚且因君主易人而遭車禍,他李斯的威望權力功業能大過商君?

若將苛政之罪加于他李斯之身,又豈是滅族所能了結?

所以他不敢進言補正缺失!

只是現在陛下已經開始思索新政之得失,開始想不著痕跡的改正一些容易激起天下騷動的法令了,而他又將何去何從?

李斯滿眼木然和頹色。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