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魏豹臉色一變。
他听到秦落衡提到魏國就暗道不妙,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秦落衡竟這麼陰險,生拉硬拽的扯到秦人身份上。
秦人?
他自然不是。
他是魏人,魏國公子!
他才不想當什麼低等的秦人。
若非他是魏國公子,他都上不來這高台,在場眾人都清楚這點,但無人點破,也沒人想承認。
眼下被秦落衡當面質問,魏豹臉色當即陰沉下來。
他不敢不承認。
不然六國余孽這稱呼蓋下來,那是真會死人的。
魏豹臉上露出一抹憨笑︰「秦史子說笑了,我不是秦人,還能是什麼人?秦始皇一掃六合,天下人現今都為秦人,我自然也是秦人。」
其他六國貴族也紛紛附和。
他們不想在這上面多說,以免引火燒身。
官吏子弟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多講,更不願輕易表態,這時昌賀起身打圓場道︰「一點小事,何必弄得這麼劍拔弩張,天下子民都為秦人,這有什麼好問的?」
「人都來的差不多了。」
「上己之日,豈能少了流杯曲水之飲?而這蘭池高台,雖離地數丈,但卻是有流水之亭,我等來一場羽觴流波如何?」
說完。
昌賀便朝後方揮了揮手。
立即就有庖廚把聚會的食物端了上來。
羽觴就是一種雙耳酒杯,因其形狀似鳥得名,其材質多種多樣,其他人使用的多為木質,而他們使用的多為陶質、玉質,所以需得置于荷葉上,方能平穩的在水面‘行走’。
聞言。
眾人紛紛響應。
羽觴隨波,本就是上己節男女聚會的傳統游戲,眾人共飲一杯,沒有男女之防,為就是炒熱氣氛。
前面因秦落衡發言,四周氣氛有些凝滯,的確需要重新預熱一下氛圍,眾人是欣然同意,這時沒人再去招惹秦落衡,誰也不知秦落衡會再說什麼,若是又拋出什麼奇怪問題,他們可不定招架得住。
秦落衡是一個史子。
出事,沒什麼影響,但他們不一樣,他們是官吏子弟,還有著大好的前程,若是在這里落了口舌,實為不智。
眾人跟秦落衡拉開了一定距離。
看向秦落衡的目光也帶著幾分輕蔑和不屑,在他們眼中,秦落衡就是一個狂妄自大、毫無分寸之人,仗著運氣好救下了通武侯,結果在這里大放厥詞,完全沒有一點敬畏之心。
他們羞與為伍!
見狀。
昌賀目光瞥向了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嘲弄之色。
魏豹也面露欣喜,暗道︰「這廝就是一個狂妄自大之輩,若非救了通武侯,就沒有資格出現在這里,前面被我幾句話一激,直接就原形畢露,現在被眾人排擠,實屬自作自受。」
「現在薄氏應看清這人的真面目了吧?」
「跟我爭?你配嗎?」
對于眾人的異樣目光,秦落衡直接無視了。
他樂于如此。
而蘭池高台的流水之亭,是建立在一條曲折的環形水渠之上,到場的眾人這時陸續就坐于渠旁,一些隸臣則是去到上游,將空蕩蕩的羽觴放入水中。
扁平的羽觴像是一只飄搖的小船,在流水的助推下,緩緩的漂向了眾人
不遠處。
沉順坐在的亭台。
也是響起一陣叮叮當當的銅磬聲。
突然銅磬聲戛然而止,羽觴則正好停在沉順面前。
沉順輕笑一聲,撈起水中的羽觴,倒上澹黃色的黍酒,看了一眼坐在渠對面不遠的毛隻,施施然行禮道︰
「在下不才,此酒此詩,敬毛氏淑女!」
「麗日屬元己,年芳具在斯,開花已匝樹,流嚶覆滿枝。」
說完。
便在眾人稱贊的目光中,將酒一飲而盡,喝完,沉順目光炙熱的看向毛隻,期待著她的反應。
毛隻接過羽觴,並沒有回應,只是把目光看向了一旁。
等待著這人的表態。
眾人眉頭一皺,順著毛隻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毛隻看向是一名青年,此人雖身著錦衣,但並非新衣,此刻被眾人矚目,青年的臉色也通紅一片。
他雙拳握緊,心中十分悲憤。
他自然知道毛隻是何意,她想讓自己出聲勸阻,但他因為身份的緣故,並不敢聲張,整個人也是憋屈至極。
他是吳芮。
為夫差第十一世後裔。
自夫差之孫,友逃亡楚地後,吳氏七代均功業無聞,直到第八世吳申,做了楚考烈王司馬,但好景不長,秦滅楚,他們吳氏再次家道蒙難,他也因此被抓到了咸陽。
毛隻亦然。
他跟毛隻是青梅竹馬,若是沒有秦滅楚,兩人的身份相當,但秦國滅楚之後,毛隻的家世未受太大影響,而他卻是直接從官吏子弟打回成了黔首。
兩人已是身份懸殊。
他其實並不想來參加上己節,是毛隻逼著自己來的,毛隻對自己多次示意,他那里不明白毛隻的心意。
但
非是不能,而是不願。
他雖有公子之名,但無公子之實,毛隻出自吳越之地的大族,為一代才女,若是嫁給自己,注定要受不少屈苦,還會被族中冷落,而他在咸陽還無立錐之地。
他不想讓毛隻陪自己受苦。
更不想負了佳人。
因而來到岸邊後,就一直悶悶不做聲。
見兩人眉來眼去,沉順眼中露出一抹不悅,但臉上並沒有顯露太多,冷笑道︰「淑女似對我不了解?」
「我沉順不才,但跟博士學宮的博士也有一定關系,現在為大秦史子,等學室畢業,就能進入地方為吏,得朝中博士照拂,我自認用不了多久就能出人頭地。」
「而今淑女可願與我共赴一段美好姻緣?」
沉順面頰含笑,盡顯風度翩然。
文昭笑道︰
「沉兄,你愛慕淑女,淑女未嘗不對你傾心,只是淑女面皮薄,不願意含羞承認。」
「你們佳人才子,郎才女貌,實乃天作之合。」
「在場諸位誰不認同?」
「哈哈!」
四周頓時附和聲一片。
「文兄所言甚是。」
「沉兄和毛淑女佳人才子,門當戶對屬實般配。」
「我也認為是天作之合。」
「妙極!」
「」
對于四周的附和聲,毛隻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目光殷切的看著吳芮,吳芮抬起頭,眼中滿是痛苦和掙扎。
他張了張口,卻是不敢說出口。
毛隻眼中露出一抹惱意,她捧起羽觴,直接在身旁的清水中洗了起來,一連洗了數遍,眼中的嫌棄之意不言而喻,而後灌滿黍酒,將杯口對準了吳芮。
毛隻正聲道︰
「此酒敬吳君!」
「南山有鳥,北山置羅。念思公子,母奈遠道何?」
「朝樹梌樟,夕楬其英。不仁先死,仁者百嘗。」
「有蟲西蜚,翹搖其羽。一歸西行,不知極所。」
「」
說完。
毛隻便將黍酒一飲而盡,臉色頓時緋紅一片。
這是一首表白詩。
女追男的思慕之情盡顯無疑。
前面看到毛隻洗羽觴,他就暗道不妙,此刻听到毛隻念的詩詞,臉色更是通紅一片,心中又氣又怒。
吳芮起身。
他拾起水中的羽觴,久久不敢回敬。
良久。
才嘆聲道︰
「我知毛淑女心意,只是我已家道中落,現身居咸陽,也不知何時能出人頭地,我自認配不上淑女,實在不敢接受淑女愛意,我不想讓淑女陪我吃苦。」
「我」
吳芮用力握著羽觴,幾近把酒杯給捏變形。
他想拒絕。
但卻是怎麼都說不出口。
他不是一個怯弱,更不是沒有主見之人,只是在面對毛隻時,他實在鼓不起勇氣,甚至連直面的膽量都沒有。
毛隻道︰
「吳君不是扭捏之人,一向敢作敢當,為何面對我,卻變得如此怯弱?我陪你從鄱陽到咸陽,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
「吳氏的確家道中落,但我相信吳君的能力。」
「而我從不奢求榮華。」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聞言。
吳芮滿臉憤慨。
他從來沒有那一刻,感覺自己這麼無能過,面對心愛的女子,不僅不敢給出承諾,甚至都不敢正面回應。
他不是這樣的人。
從來不是!
他用力捏著手中的羽觴,把杯中的黍酒一飲而盡。
紅眼道︰
「定不負相思意!」
「我吳芮對天發誓,此生定不負毛氏淑女。」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毛隻眼眶一紅。
他為了讓吳芮說出這話,實在是等待太久了。
而今得償所願。
淚水當即止不住的流下來。
吳芮直接跨過水渠,去到了毛隻身邊,他伸出手,想把毛隻擁入懷中,卻害怕唐突了佳人,一直怯怯不敢動。
最後。
還是主動靠近了毛隻。
柔聲道︰
「此生我定不負于你。」
見兩人這親密動作,文昭張了張嘴,安靜的坐了下去。
沉順只感覺臉頰火辣辣的。
他前面對毛隻這麼示好,結果毛隻無動于衷,反倒對一個早就沒落的貴族大獻殷勤,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惡氣?
沉順罵道︰「這臭婢,分明早有了奸情,跟人私通,還在這戲耍于我,實在可惡可恨。」
「奇恥大辱!」
「奇恥大辱啊!!!」
------題外話------
吳芮歷史上這時應該是25了,不過劇情需要。